“那些?像这样的孩子还不止一个?” 古瑭神色郁结,点头道:“我大伯一人,毁了多少家庭,那些孩子本该享有美好的人生,都被……都被我们毁了。” 幼年失怙,正因为极度的感同身受,古瑭才会那么痛心,那些叔叔伯伯也曾和蔼可亲地照拂过他,都跟着大伯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而他们的小孩也遭受无妄之灾,吃着百家饭,流落街头。 陈明烁似乎明白了古瑭:“所以你就挨家挨户的找他们的小孩?可当时你也负债累累,哪来的钱给孤儿院?” “我自己有口吃的就行,赚来的钱抽一部分给钱三爷还债,剩下的都给孤儿院了。” 陈明烁情绪不明,手中烟头在风中微微发亮:“你没有这个义务。” “我有,”古瑭回头看他,“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只是不想愧对自己的良心。如果我不做这些,我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会被内疚和噩梦吞噬,永远抑郁下去……但我不能被打倒,那些孩子也一样不能被命运打倒。” 他用手抚摸短茬的草,草尖在指缝中随风摇晃:“他们就像这野草一样,被踩在泥地里,还能直起腰来。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希望,是他们的存在,支撑着我走到现在。” 明明已过二十五,但陈明烁还是从古瑭身上看到一张稚气的脸,与刚才那个孩子渐渐重叠。 他们是不被命运青睐的种子,却有着极顽强的求生欲,只要活过一日,就能扎根一寸,待到天降甘霖的那天,他们就能春成大地,满山遍青。 —— 山风把陈明烁的衣角吹得沙沙作响,他看向山野,许久没有说话。 他向来梳着最齐整的头发,老干部作风的衣着,从小到大不闻窗外事,一心读着圣贤书直到毕业。工作多年,从警局到监察厅,这种事他见多了,也听多了,律法和道德是社会运行的基石和准绳,而他一板一眼的人生也坚信这一点,所以面对任何借口和隐衷,他都不会为之动容,也从未有过恻隐之心。 包括他替古瑭赎回表,也只是想利用这份人情。至少今天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此时,他觉得山野的风像一块透明的磨刀石,将一根根野草都磨砺成剑,锋利无比。它们可以软腰迂回,但总会有凌厉闪光,见血封喉的一天。 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只问了古瑭一个问题:“刚才那孩子叫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暂时替他想了一个,”古瑭的声音含着温柔的期盼,“严衍,小名盐盐。” 陈明烁咀嚼着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祝愿他长成一个被人人需要、永远不会被遗忘的重要角色。” “就像你一样。”陈明烁道。 古瑭浅笑着摇头:“您抬举我了。” “你知道我从不会恭维人的。”陈明烁的指尖将烟掐灭,没有丢地上,而是装进了自己的衬衣口袋。 诚如他所言,古瑭用实际行动,完全刷新了在他心中的印象。 古荣延的案子,是陈明烁入行侦办的第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涉及几百号人物,其中不乏身居高位的。案件脉络如同抽丝剥茧,他为之努力了三年。 白手套像这座城市的电源转接口,下游连着各色黑道组织和灰色地带的商人,上游连着他们的保护伞,古荣延就在其中不停疏通上下关系,确保每一根电线都能顺利亮起。 陈明烁当时年轻气盛,以为抓住古荣延就可以顺藤摸瓜带出一连串嫌疑人。没想到,转接口一坏,上下游像断裂的电线,纷纷缩回熄灭,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转接口坏了,就换一个。 阶级跌落的贾邦年是最好的人选。起初他做的大多是上游的白道生意,但是贪心不足,欲望不止。在钱三爷的介绍下,他认识了上一任白手套的后代,古瑭。 上游不常露面,而下游的黑道、商人都是古家的入幕之宾,古荣延出入酒局时从未回避过古瑭,还常年把他带在身边认人。古瑭当时只以为是交好的叔伯,都一一暗自记下,却没想到,这份名单最后成了引诱贾邦年的鱼饵。 古荣延的案件一直追踪到了古瑭,陈明烁监视了他几年,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发生了那起盗窃案。此案与白手套毫无关系,但他还是为古瑭赎回了表,为的就是赚取一份人情。 没几年,贾邦年崭露头角,像当初盯上古荣延那样,陈明烁嗅觉敏锐,再次盯上了他。在那一晚的露台上,贾邦年走之后,陈明烁紧接着出现了。 基于那块手表的回报,古瑭同意了他的计划—— 利用贾邦年对名单的急迫需求,古瑭作势卧底到他身边,与那些下游的亡命之徒重新建立联系。贾邦年掌握了上游人脉,只要稍加牵线,下游原先的保护伞就渐渐浮出水面。 半年时间里,古瑭像个桥接断肢神经的外科大夫,将这些脉络梳清楚,装订成册,此册便是花皮书。上下游的名单分为两册,上册为国之根本的《牡丹》,下册则为毒害烂根的《罂粟》。 这本花皮书像缠绕的荆棘丛,里头不断伸出贪婪的双手,毒害压榨着百姓。但若东窗事发,罪犯只会是贾邦年一人。 如果粗暴地将其抓住,结果不过是多了个坏掉的转接口。故此,陈明烁选中了霍叙冬,让他伪装成一个更好用的白手套,依托古瑭的里应外合,把贾邦年的“客户”一条条输送到他的公司,最后将花皮书里的双手一一拷牢。 “卧底不到一年,就能厘清千万份关系链,将七成嫌犯输送给了霍叙冬,你很厉害,也让我刮目相看,”陈明烁拍了拍古瑭的肩,“等这件事圆满结束,有没有兴趣考到我厅,为人名服务?” 古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杂草,失笑道:“不了,我纹了纹身,考不了公。” 是个幽默的笑话。 本是个阴天,到了傍晚时分,夕阳却意外地从云层散落几道霞光,山脚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是一家人晚饭的时候了。 也许被眼前的生动气息所感染,陈明烁突然感性地问了句:“为什么当初会答应我的计划?我当时警告过你,我对成功只有一成把握。这是一条随时会跌落悬崖的不归路,稍有不慎,你就会被贾邦年发现,永远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暮光中,古瑭眼神闪烁,笑得温柔:“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解释道:“在你找到我之前,大伯的事一直是我心中难以纾解的心结,抑郁和自卑始终让我无法面对叙冬,但他不该跟着我承担这些。他的心意我一直明白,我也想奔向他,成为他的爱人,所以必须也有爱他的能力。我不能再自怨自艾下去,对抗心魔最好的办法,就是亲手解决了它!” 是狼还是狗,在此刻似乎有了答案。他绝不是摇尾乞怜的狗,而是一匹咬破荆棘的狼。 —— 本是个阴天,虽在傍晚露了几缕霞光,可到晚间又落起了雨。 古瑭踩过水坑边缘,石子骨碌碌地被踢走,衍开了波纹,走在这条回家的路上,他总有些心神不宁。 客厅里十分亮堂,黑衣打手左右站了两排,当中不乏自己的小弟。 其中一人走出,狠狠朝他的膝盖踢了一脚,他腿脚吃痛,扑通跪了下去,双手紧跟着被箍到了身后。 贾邦年转过身,用皮鞋狠踹了下他的脸,接着一沓照片被拍在茶几上,零零落落散了一桌,几张掉落在地。 古瑭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张,是那晚树林中,他与陈明烁的身影。 他啐了口血,怅然一笑:“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贾邦年逼近一步,撅住他的下巴,令他抬起头,“可我愿意陪你们玩玩,毕竟比起受到的损失,从你身上赚到的更多。我是生意人,这笔买卖本来是不亏的。” “可你们最近太得寸进尺了,古瑭,你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
第28章 刽子手 地下室阴暗潮湿,壁笼里煤油灯跳耀不停,铁门一打开,风忽的从外流进来,灯火明明灭灭,像要断气的样子。 通风扇一闪闪地将光切片,苍白地打在古瑭脸上,他的双手被镣铐高高挂起,身子前倾,半跪在地,胸前背后满是鞭痕。 一改前些天父慈子孝的伪善面孔,贾邦年解了袖扣,将袖子撩至小臂,随后右手套上拳刺,晃了晃胳膊,猛然向古瑭挥去。 “唔呃!!——” 挂垂的头被这记力道带偏,古瑭吃痛着扬起身,瞪向贾邦年,挑衅般地舔掉嘴角的血。 贾邦年拽起他的头发,往后一拉,逼近他的眼睛问:“考虑清楚了吗?” “呵呵……” 古瑭狼狈的脸上青紫交加,已没有一块好地,但他依然露出个夸张的嘲笑:“让我去杀袁纲和陈明烁,这可能吗,贾邦年,你老年痴呆了吧?” 笑眼炯炯,一点不像被折磨了三天三夜的样子,这原本是让贾邦年最受用的骨气,但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它就是最碍眼的垃圾。 他啐了口唾沫,轻蔑道:“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自从那次在码头,我故意派你去暗杀霍叙冬时,就琢磨出来了。霍叙冬对你下不了手还能解释,可埋伏在岸边的警方居然也放过了你。你能活着回来,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疑点。” 古瑭冷笑一声:“就是那时候,你猜到我是陈明烁的人?” “他太让人讨厌了,古荣延出事时我就听过这号人物,想不到他的官升得越高,咬得也越紧,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你知道吗,自从你答应加入的那天起,我心里就存了个影儿。但是你带给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真金白银谁不喜欢?”贾邦年手上力道一紧,笑得诡异,“你要是真做了我的干儿子,能一直为我做事该有多好。” 古瑭“呸”他了一声:“做梦!” 贾邦年没有生气,掌了掌他的嘴,轻笑道:“你真是太高看陈明烁了,存在即合,这棵盘根错节的树长了多少年啊,如果连根拔起,整个长江三角洲都会地震,你认为上面的人会让这种事发生吗?他太真了,你也跟着他一起天真,就算我不杀你,有的是人捏死你们,你们自取灭亡的速度只会比想象中更快!” —— 海滨别墅里,光线将纱帘的影投在地板上,客厅里很热闹,陈明烁和袁纲坐在沙发中央,霍叙冬陪坐在旁,沈阔和关越忙着沏茶。 沈关二人原本是不想来凑热闹的,被霍叙冬抓壮丁,跟着当了说客。 霍叙冬抿了抿嘴,看了眼面前的两位长辈,慎重道:“您二位都算是我的老师,尤其是袁老师您,这么多年待我如亲,送我出国读书,又教我手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一口饭吃,像我父亲一样。所以今天有些话,我不得不向你们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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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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