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少了一半,也没电锯的声响了,院子里变得安静。经过一下午,凛冬自个儿把那点拧巴给消化了,走到韩渠跟前,“我们今晚吃什么?” 一刻钟后,撒了一大捧冬香的大杂烩面被放在桌上,卖相一般,但应有尽有。韩渠先吃完,凛冬挑冬香吃时,他就支着下巴看凛冬。凛冬和他视线对上,火速干掉剩下的面条。 “吃这么急,我又不抢你的。” “不抢你盯着我碗?” 说完两人都笑了。片刻,韩渠朝板材一抬下巴,“这一时半刻做不完,我想每天晚上都来做一点。” 凛冬惊讶,“每天晚上?” 韩渠织帽子时就是这样,每晚织点,不紧不慢的。但帽子好说,床却只能在院子里做,做完再开车回疗养所。 “会不会太累了?”凛冬蹙眉问。 “这点活有什么,就当娱乐活动了。”韩渠端碗去洗。 话是这么说,凛冬还是担心韩渠累,其实从村里到治安局、疗养所开车都不远,只是晚上那一趟来回感觉很没有必要。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要不暂时就住这边?床做完了再回去住? 凛冬甩了甩头,这话他说出来不合适。 在自己的小院里住了一宿后,回到疗养所,凛冬有些不适应了,这里不是韩渠的家,也不是他的。他突然迫切地想要将小院装饰规整出来,起码……在韩渠回国之前,和韩渠在真正的家里生活几天。 有了这个想法,凛冬一边怨恨之前偷懒的自己,一边找装修队,一上午就耗在这上面了。白一却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你现在装修,真住得等到明年下半年了。” 凛冬一想也是,最后只请了清洁队和维修师傅——看看水电气有没有需要修的,中午又去了一趟卖花的集市,订了草坪。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时,治安局打开电话,接起之前他还紧张了一下,听到一半,眼神逐渐困惑起来,“什么?请我给你们队友化妆?” 电话是卢克亲自打来的,语气不像平常那样张扬,带着几分哀求的意思。韦警官是卢克最信赖的手下之一,M国还在打仗时,就和卢克一起出生入死。纱雨镇的治安局刚建立那会儿,整个社会还动荡不安,流窜的雇佣兵、武装兵到处打劫,制造恐怖袭击,韦警官带队抓了很多人,每天都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如今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韦警官也跟着卢克一再升迁,可仍有小型武装团伙作案。上周韦警官带着一队特警前往纱雨镇以北山林追击武装团伙,明明已经取胜,回来路上却遇到漏网之鱼偷袭,韦警官掩护其他人,惨死,送回治安局的只有半截尸体。 凛冬立即赶到治安局,卢克被失去至交好友的痛压垮,跪在地上呜咽不止。韩渠蹲在他身边,手按在他肩膀上。见凛冬来了,韩渠起身走来,神情肃穆,拍了拍凛冬的手臂,两人走到角落里。 凛冬已经知道卢克为什么会找自己。前阵子他在火葬场给阿功化了妆,这事不止一同去的警察知道,火葬场的员工、其他死者家属都知道。纱雨镇没有能给遗体化妆的人,他这半吊子竟然成了唯一能让韦警官走得不那么难看的人。 “卢克想为韦警官最后再做点事,但你不必勉强。”韩渠说:“如果你不想……” “带我去看看他吧。”凛冬已经从最初的懵怔中平静下来,“我试试。”
第29章 警车逆着海风, 奔向海边的火葬场,凛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许多韦警官生前的队友红着眼等待。韩渠走在凛冬前面, 推开停尸间的门时,回头再次向凛冬确认。凛冬双眉紧皱, 点了点头。 停尸间是专门为韦警官这样肢体不全、为公牺牲的警察准备的地方,和上次凛冬给阿功化妆的房间不同,房门一打开, 浓郁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熏得他不由得闭上眼。 韦警官已经被放置在操作台上, 经过了清洗和“修补”。即便如此,死亡还是极其生动和残忍地展现在凛冬面前。他从韩渠手中接过口罩,跑去门外深呼吸数次, 这才强行平静下来, 走到操作台边。 韦警官膝盖以下没有了, 右边肩膀连同小半张脸被削去。卢克说希望凛冬能让他体面些走,但这样的惨状,别说凛冬,就是专业的入殓师, 恐怕也无能为力。 凛冬盯着韦警官那塌陷的脸和头颅,双手不由得握紧, 他与韦警官素未谋面, 但此时却被一股难以估量的恐惧和悲伤袭击。这是个在M国的乱象中为了他人而死去的英雄, 他是韦警官,可他也可能有许多别的名字,其中一个,也许就是韩渠。 当初陈争他们的救援如果晚一点, 韩渠运气差一点,凛冬在国内等回来的恐怕就不是重症监护室里纸一样虚弱,却有一丝生气的人,而是这样一具残缺的尸体。 泪意突然冲上凛冬的眼眶,他死死摁住胸口,将眼中的潮热压下去。韩渠一直在他旁边看着他,立即发现他的失常,唤了声:“凛冬。” 就像是被一双手从恐惧的臆想中拉了出来,凛冬对上韩渠的双眼,狂跳的心缓缓安稳下去,这个人还在,这个人就在他身边。 “我没事。”他的声音因为过于翻涌的情绪而有些沙哑,“韩队,你帮我个忙。” “你说。” “我能力有限,只能给韦警官整理好左半张脸。所以我需要半张面具。不必多精致,再加上他们常戴的头盔,应该能遮住最……伤得最重的地方。” 韩渠说:“我这就去找。” 定了定神,凛冬开始清理韦警官的面容。血污已经被其他人擦拭过了,但凛冬还是亲自擦拭了一遍,给韦警官闭上仅剩的左眼。 阿功的脸青白凹陷,韦警官的脸上却有多道伤痕,即便将渗出来的血擦干净,伤口在褪去血色的脸上还是格外狰狞。凛冬不得不使用大量修容膏,一点一点在伤口上描摹、覆盖。他专注于这些单独的伤口,不敢看韦警官的整张脸,有时视线不得不掠过,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停尸房里有警察,也有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但他还是觉得冷,那不是对气温的反应,而是恐惧、孤独像雪一样压在他肩上。他手有些发抖,修复出了差错,只能反复涂抹。 忽然,身后的门又一次打开,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由得直起身,看见韩渠正向他走来。他声音哽咽,“你怎么回来了?面具……” “我让卢克去准备,放心。”韩渠在他冰冷的手上握了握,“我来陪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凛冬眼眶再一次红起来,用力摇摇头。韩渠回到他身边,他能时刻感知到韩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注意力回到韦警官脸上,凛冬暗自调整,下手稳下来,一笔一笔让伤口不那么可怖。完成最后一步时,他终于敢端详韦警官,和照片里一样,这是一张平凡的脸,没有多少记忆点。看着看着,忍了许久的泪夺眶而出。凛冬知道,自己能为这位警察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不能让他起死回生,也不能为他恢复完整的容貌。 面前出现一叠纸巾,凛冬抬头,韩渠说:“需要我帮你吗?” 凛冬双手都戴着手套,双目垂泪地望着韩渠。韩渠眸光动了动,下一刻,凑近,替凛冬擦掉了眼泪。 卢克带着临时找来的面具和韦警官的头盔赶到,看见韦警官被修复好的半张脸,哭得站不起来,不断用M国语说着“谢谢”。 韩渠拿起面具和头盔,“我来吧。” 面具是黑色的,应该是一整张,但已经切割成半张,因为仓促,边缘很粗糙。面具和韦警官的脸不太服帖,但也只能这样了,头盔扣上去之后,他仿佛是要去参加一场蒙面舞会。 凛冬的泪已经止住,重新拿起修容用的刷子,细致地在面具周围涂抹,让面具和面部连接的地方稍微不那么生硬。做完这一步,凛冬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警察们沉默地将韦警官推向告别厅,那里有鲜花和挽联等待着他。 “我们也去。”凛冬对韩渠说。 韩渠却带他去了盥洗室,拿出香皂和干净的毛巾。 温热的水扑在脸上,凛冬捂着脸颊,嚎啕出声,对韦警官的哀悼,对差点失去韩渠的害怕,对死亡本身的畏惧,在这一刻,统统发泄了出来。 韩渠不做声,卫士一般站在他身旁,当他哭够了,才递上毛巾。 香皂是柠檬味的,重逢那天,韩渠身上就是柠檬香皂味,凛冬在这浅淡的香味中渐渐平复,擦干净水,眼睛虽然还红着,但恐惧消失了,“我们去送韦警官。” “好。” 告别厅回荡着肃穆沉重的旋律,卢克和韦警官的家人站在一起,向每一位来送别的人鞠躬感谢。韦警官一定是一位很好的警察,悼念的队伍排了很长,有警察,也有纱雨镇上的普通人。 凛冬和韩渠走到透明棺边,卢克向一位女士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士是韦警官的妻子,忍着眼泪对凛冬深深一鞠。凛冬报以同样的礼仪。 告别仪式将持续到夜里,韦警官的遗体会在次日凌晨火化。凛冬和韩渠没有待到那么晚,告别后就离开了。车沿着海岸线奔驰,凛冬故意将车窗全开,海风狂放地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用一根素色的发圈,额发全部顺到脑后,草草扎了个团子。 海风迅速吹干眼泪,也将脸色吹得比平时苍白。韩渠看他一眼,将窗户升起来。他又将窗户按下去。 “再吹下去,都要面瘫了。”韩渠说。 “不会,我吹过。”凛冬手指划拉了一下,“纱雨镇这周边的海风,我都吹过。” “骑着摩托吗?像你遇到小白那次?”韩渠问:“在哪?带我去看看。” “不在这边,有十几公里。” “指路。” 天气不怎么好的傍晚,车在大海的咆哮中从海岸线的一端驶向另一端,不算远的距离,却好像开了很久,死去的人长眠,活着的人一刻不停地前行。 码头人来人往,无数货物从货轮上卸下来,搬入仓库。小贩叫卖海鲜焖饭,轮流休息的人们或蹲或坐,解决完餐食后如果还有时间,便随地躺一会儿,或者打个牌。 “我饿了。”凛冬告诉韩渠,“但我没带钱。” M国这边电子支付覆盖率低,大多数时候需要现金,凛冬走得太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韩渠买来两份焖饭,选了最贵的,两人和码头工人一起坐在阶梯上吃。很快,韩渠停下来,看着凛冬吃。凛冬正在狼吞虎咽,管它什么海鲜,一股脑全往嘴里送,跟饿了好几顿似的。 韩渠还没见过吃成这样的凛冬,越看越觉得有趣。凛冬一口气干下大半盒,才发现韩渠正在看自己,韩渠那一份没怎么动。 “你……看什么?” “提醒我了,应该录下来。”韩渠说着拿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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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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