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彼时意气风发,如今行将就木。他早已不再是什么北京城里的小少爷、老首长的宝贝外孙,而是一个站在周敬霄面前都不会被认出来的老人,一个即将死去的未亡魂。 “那明儿就穿这件吧。”他凑近了镜子,扒拉自己的白发,“嘿,昨天还有几撮黑的呢,今天一根儿也瞧不见了。” 成岁岁看着镜子前的白头发老头,垂下眼睛,“白头发也很好。” “对嘛。”成君彦过来摸摸小孩手感极好的白毛,“这下好了,爸和你都是白头发了。” 他故意压粗嗓子逗小孩:“你是小白毛,我是老白毛。” 成岁岁被他搞怪的语气逗乐,问他:“那有没有大白毛?” 成君彦想了想,肯定地说:“有。” 小孩切了一声,不信。 晚上,两人躺在炕上睡觉,夏夜闷热,成岁岁抓着爸爸的手,眉心稍一用力,凉意就蹿了上来,很热的时候,他就这样用信息素给爸爸纳凉。 成君彦懒洋洋地躺着,“小岁岁,爸爸给你的小本你收好了吗。” 成岁岁点头,爸爸之前给他一个本子,上面有奶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还有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爸爸说如果找不到奶奶,就给这个人打,他会来接他走。 成岁岁不愿意找奶奶,也不愿意让别人接走,他就只想和爸爸在一起。 小孩一想到分别就难受,头在爸爸怀里蹭,转移话题:“爸爸,你今天也是去约会了吗?” 成君彦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对啊,但今天是偶遇,还不知道明天他会不会再来呢。” 成岁岁有些好奇,抬起脸看爸爸,“你们没有约好吗?” 成君彦侧过神,摸小孩的白毛,声音轻轻的,“没有呀。” “哦。”成岁岁用冰凉的身体抱着爸爸。成君彦突然想到什么,坐起来,“呀,我还有条贵的牛仔裤呢,在哪放着来?” 他爬起来翻柜子,在衣柜最底下找出那条裤子,啪地一声抖开,“怎么样?欸也不知道和那件衬衫搭不搭啊……” 臭美的老头又开始换衣服照镜子,还仔细地刮掉胡子,甚至给自己涂了点成岁岁的宝宝霜。 他像一个明天要去约会的愣头青,心里头高兴,光挑明天要穿的衣服都高兴。 但他又和要去约会的人不一样。人家别人都是两情相悦,约好了时间地点,他呢,不仅人不认识他,连明天能不能见到都不一定。 又折腾了好一顿,成岁岁都困得睡着了。成君彦终于躺下,想也许周敬霄只是路过,明天不会来。 但万一又来了呢,他可要好好扮演一个老头,一想到周敬霄不认识他,只把他当一个陌生老头,他就直乐,可太好玩儿了。 明天见到了说什么呢,就说: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活力,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不开心的,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咳咳,告诉你吧,其实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但你看我是不是显得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七十岁?因为爷爷我爱笑啊…… 成君彦想着想着、乐着乐着,就睡着了,带着对明天的期待,慢慢地、慢慢地平稳了呼吸。 太阳升起之前,成君彦在生下岁岁之后第五年的这个夏夜,老死了。 —— 汽车穿行在天光将亮的田野,一切还未苏醒。 窗外,一粒粒雪花突然降落,但却落不到任何一处,汽车上、地面上都是干燥的,雪在落地前便消失了。 周清颐愣了一瞬,立刻去看副驾上的周敬霄。 两人一对视便明白对方和自己想得一样,这不是雪,这是信息素的显化。 就在这附近,有和他们一样的人——腺体者。 周清颐加快油门,驱车追逐着雪的源头。越往前开,雪就越大,尽管他们视力极佳,也难以辨清前路,只得摸索着向前开。 而离源头越近,两人的后颈就越疼,不过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贸然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周清颐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出汗了,咬着牙冷笑:“还是个厉害角色。” 周敬霄静默不语,目视前方。在路的尽头,有一间小屋。 屋子的上空,雪下得最烈最大,鹅毛大的雪片飞舞盘旋,把房屋层叠围住,展开一场以此处为漩涡中心的雪暴。 “应该就是那儿了。”周清颐停下车,两人顶着浓度大到惊人的信息素向前走。房子锁着,周清颐踹开门,信息素扑面而来,饶是他们两个腺体者都有一瞬间动弹不得。 而眼前的一切更加令人瞠目,整个院子都被冰爬满了,窗户上凝结着厚重的冰花,墙壁、地面、甚至于院子里的杂草都被冰密实地包裹着,寒冰吞噬了所有的生机,这个房子就像是一座冰墓! 周清颐骂了句脏,“不能进去了,里面人疯了。” 周敬霄皱眉望着,心中升起一股愈发强烈愈发不可忽视的预感,心跳得像鼓,催促他:进去!快进去! 他拔腿便往里走,释放出信息素对抗着屋子里的人,冰被荷花香风拂过,化了一些,又很快凝上,周敬霄随之释放出更多的信息素,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四处传来冰裂的清脆声响。 他一掌拍开门,屋子里更是冰窟,在不间断地荷花香里,裂冰声阵阵。 白头发的小男孩跪着,已经变成一座冰雕,低眉垂目,无喜无悲。在他的面前,是一具老人的尸体,应当是男孩极其珍重的人,连冰都舍不得爬上他的脸,不舍得蔓延上他僵硬的身体。 周敬霄冷静地判断着:白发,那孩子才是腺体者。老人,是和他母亲一样极速衰老的人。 与此同时,离别前的种种端倪迅速地涌上来:验孕棒、蹩脚的理由、告别、心事重重的脸……它们在周敬霄脑子里叫嚣着,吵闹而绝望地拼凑出一个残忍的真相。 周敬霄异常平静地走过去,看清了老人的脸。见过,昨天在运河边上见过。 不像。和成君彦一点也不像,成君彦的眼睛多么明亮,眼皮像嫩花瓣一样,皮肤光滑干净,而不是这样层叠着眼皮,爬满了皱纹和老年斑。 成君彦的嘴唇嫣红漂亮,很饱满,总是翘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干瘪着、紧闭着。 成君彦的头发很黑,密实又柔软,风一吹少年青春无匹,而不是这样,像一捧白枯的草。 成君彦是他见过最有生机的人,乐观勇敢,爱闹爱笑,这样的人不会死,不会老。他有侠气、少年气,像篆刻在热风里的蓬勃的花,永远都不会枯萎。 成君彦……成君彦…… 花香瞬间席卷掉所有的寒冰,房子上空的雪花瞬间消失不见,风是香甜的、温暖的,年轻的白发男人抱着老人的尸体从屋子里面踏出来。 走吧,我们去夏天。 周清颐怔怔地看着,周敬霄经过的时候,他失声叫了出来:“是成君彦?”但周敬霄像没听到,径直向前走着。 这时,屋里突然冲出一个小孩,声音嘶哑:“把我爸爸还给我!”随着他的脚步,有薄冰又现了出来,但很快就融化掉,周清颐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拦腰抱住孩子。 小孩在他怀里剧烈挣扎,眼睛里淬了冰,“放开我!” 周清颐不得已也释放出信息素,线香沉稳的味道萦绕开来,他直视着孩子的眼睛:“听我说,小孩儿,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要抢走你爸爸,而是要救他,能听明白吗?” 成岁岁挣扎的幅度慢下来,脸上露出脆弱茫然的表情:“你们能救他?” 周清颐抱着他边走边说:“我不能向你保证。”打开前车门,把小孩子塞进去系上安全带,严肃地看他:“我们会尽力救你爸爸,但是,你要听话。” 成岁岁立刻乖乖不动了。周清颐坐上驾驶座,扫了一眼后视镜,问:“你怎么想?” 周敬霄张嘴,一开始没能发出任何动静,清了清嗓子才能说话,很简短地答:“找兰春信。” “行。”周清颐不再说什么,启动车子疾驰而去。 路上,他看向后视镜,就算他活了这许多年,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此时此刻,看到这场景,依旧心头一颤。 只见周敬霄抱着成君彦的尸体,像在哄孩子入睡一样轻轻地拍他的后背。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呢喃: “睡吧, 睡吧, 睡醒了我们就回家。”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局部降雪 ==== 周敬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镇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还没到周家,冰棺就已经准备好,兰春信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到达。一下车,他就抱着成君彦的尸体去山后的别院,周清颐则准备把小孩安排在山上的房间。 但小孩子不听他的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去追周敬霄。周清颐叹气,也跟了上去,拎起小孩子对前面的人说:“和你一样的倔崽子。” 放置冰棺的地方是修缮过后的一栋中式木制小楼,有几个信得过的私保看守在那,见周敬霄过来,先行一步打开冰棺。 里面放置了柔软的羽被,不像棺材,更像一张舒适的床。私保们沉默地看着男主人动作极轻地将一具老人尸体放入冰棺,轻柔地用手背擦尸体的脸,随后又按压老人身下的软被,查看是否足够柔软舒适。 在棺前流连一阵之后,周敬霄凝神听着楼外的声音,对他们简短吩咐:“看好他。”转身便踏了出去。 兰春信带着两名助手匆匆前来,见到迎面走来的周敬霄,脚步未停,“带我见他。” 冰棺被私保推进木楼深处的研究室,兰春信动作极快地消毒换衣服,助手则训练有素地规制好检测腺体用的仪器设备。 周敬霄被赶了出来,走出研究室,就看到一个白头发的小男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爸爸呢?” “他,他在里面。”周敬霄语调平平,“检查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在这里等他。” 小男孩便走过来,和他一起坐在研究室外的椅子上。两人的听力都异于常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仪器启动的声响、模糊的人声、皮肉划开的细微的声音...... “你叫什么?”周敬霄望着前方虚空的一个点,似只是随口一问。 男孩儿回答:“成岁岁。” 周敬霄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过了会儿才点头:“岁岁平安,是个好名字。” “他会醒吗?”成岁岁仰着和他如出一辙的脸,“他真的会醒?” 周敬霄低头看他,“会。” 随后两人都不再说话,继续听着里头的动静。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兰春信的助理推开门,周敬霄和成岁岁马上站了起来。 “他身体里没有腺体,一点也没有。”兰春信戴着口罩,表情凝重,“你给他的那一半腺体在他死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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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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