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岁真的生了气,说话比平时还要重,让他滚开,又抽抽噎噎地不准他碰自己。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陶岁很大声地喊着,浑身都在抖,喉咙那么快就喊得哑掉,他的情绪失了控,已经压抑太久,正急需发泄。 “你要走就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见到你!” “我不想见到你!” “以后都想吗?” “以后都想!” 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陶岁,在那天无比认真地回答过他“以后都想”,可每一次他们分开,陶岁都还要再和他强调——“我明天也想见到你。” “每天都想。” 真的有那样想吗? 闫衷不止一次地觉得陶岁的出现是他人生里一场彻底的意外,无法预料,不清楚缘由,也无法被琢磨,从天而降地进入他的生活,将他的一切全部推翻,又要求他完全改变既定的人生轨迹,好让自己成为中心,成为一切之代替。 后来闫衷在某一天顿悟,这其实是一场掩埋在所有表象下的命中注定。 -我也想见到你。 闫衷把人放到腿上面对面坐着,一手环着腰一手比手语。 “滚开……滚开!” 陶岁使劲推他的肩膀。 他手臂上的痂脱落了大半,闫衷紧盯着他的脸,余光都在他的伤口,小心地避着。 “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也想你。 “岁岁。” 陶岁重重哽咽一声,眼泪滚出来好一串,委屈得要命,好几个手指头都被闫衷换上了新的创可贴,他太不听话,把自己的手指都咬破,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添。 “我讨厌你……” 闫衷靠过去吻陶岁的眼泪和脸颊,陶岁躲,他就追上去,直到陶岁举起手臂把自己的脸挡住。 他抱起陶岁,去了飘窗边,熟练把人放上去,伸手按交流按钮,一下接着一下。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闫衷用鼻尖蹭蹭陶岁的耳朵。 “对不起。” “对不起。” 陶岁按闫衷的要求,含着可怜委屈的语气说的那句对不起,此时在房间里一遍遍反复响起,伴随着陶岁一阵阵的抽泣,仿佛真的起到了闫衷想要的效果。 他在替闫衷流眼泪,听见闫衷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的哭泣的声音。 陶岁哭肿了眼睛,终于扭头看向闫衷的双眼,断断续续地控诉他:“是你……是你要走的……” “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我、我不……我讨厌你,不想看见你……” “我一个人也可以,我不要你了……” “你以为、你以为你很重要吗?我自己也可以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小白……” “我不要你……” -别不要我。 闫衷用脸贴了贴陶岁的脸颊,沾上湿乎乎的眼泪,好似他的眼泪,这是陶岁替他流出来的,他的眼泪。 -我一个人不可以。 -别不要我。 -你最重要。 隔着眼里的水雾,陶岁竟然也能看清闫衷每一个手势,他的崩溃愤怒和焦躁都如此轻易地被软化,变成数不尽的委屈,只是这样几句话而已,为什么他就想要原谅了? 为什么他这么想要快一点结束,快一点再被闫衷拥抱。 陶岁低下头吸着鼻子抹眼泪,不肯再和闫衷对视,也不再说话发脾气了。 闫衷看出来他冷静了许多,有机会好好沟通,于是用手轻轻抚过他的胸口好几遍,托着他屁股把他重新抱起来,去浴室拿毛巾用热水打湿,拧干了帮他擦脸。 他把脸哭得通红,鼻尖嘴唇也晕开一片红,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让闫衷想起小时候发脾气的陶岁,也是这样,很久没看见过了。 这和陶岁之前那几次哭泣不一样,大概回到他身边的这一小段时间,陶岁又捡回了自己的小孩子脾气。 闫衷把人抱来抱去,拿毛巾要抱去浴室,拧干了毛巾又要把人再抱回床边,抱到床边了也不松手,放在腿上和自己贴紧了,一刻也不让分开。 他小心地擦干净陶岁的脸,一边擦一边忍不住低头去吻,陶岁躲开不让他亲。 他自己脸上还有陶岁眼泪留下的痕迹,也没管,又仔细去擦陶岁哭狠了汗湿的后颈和手心。 -只是回辽城取东西。 -和你说过的。 “岁岁。” 闫衷很是心疼地用指腹压压陶岁红肿的眼皮,陶岁不愿意看他,他捧起陶岁的下巴迫使人抬头,拇指一边轻轻揉着,一边继续解释。 -没有要走。 -我取完东西就回来。 陶岁只在哭泣余韵中小声抽噎,不说话。 -我店都开了。 -我还要给你和小白做饭。 他完全把手语简洁成他自己的手势,反正陶岁可以看懂,他也不必在意除陶岁以外的其他人。 “你以为我和小白很喜欢吃你做的饭吗……”陶岁含着浓重的鼻音说。 闫衷默然回忆着某只仓鼠吃饭时塞得鼓起的脸颊,和收银台后深埋着不愿抬起的头。 -我喜欢做给你和小白吃。 “随便你做给谁吃……!” -不随便。 -只有你和小白。 陶岁倔劲上来,非要争个输赢,哽咽了声说:“你不是开店了吗?你不也做给别人吃了吗?” 谁知闫衷毫不犹豫立刻比道:“那不开了,今天就关掉。” 他的神色虽和平时一样冷淡,陶岁却能看出来他是认真的,只要自己一点头,他就能立马出去给那个天蓝色的甜品店挂上“本店已转让”的提示牌。 陶岁喉咙似被堵住,再说不出什么来,憋了半天最后又骂他:“神经病……!” “说开就开说关就关,每天想做什么就卖什么,中午还非要休息把别人赶走,你以为你是什么小孩子吗?!” 闫衷眨了眨眼,凑上来亲他,含住他的嘴唇咬,像是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推也推不开。 陶岁气恼极了,被吻得含含糊糊支支吾吾地说:“随便、随便你开不开!和……和我,呃……!” “和我、没关系!” “嗯呜!松开我……!”
第35章 后遗症 陶岁被哄出房间吃饭时,小白已经吃完回窝里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锅里的汤还热着,闫衷盛了两碗放桌上,转身去厨房里拿勺子。陶岁看了两眼自己的碗,又看一眼闫衷的背影,迅速拿起筷子从自己碗里夹了两块排骨,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闫衷碗里。 闫衷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吃玉米排骨汤里的排骨,还故意给他盛这么多。 他只是还给闫衷而已。 陶岁端正神色,无视拿着勺子回到桌边的闫衷,低头开始吃玉米,他碗里嘀当一声躺进了一柄勺子,紧接着就是他刚夹走的那两块排骨。 “?” 陶岁抬头,闫衷正神情自若地低头尝了一口汤。 “……” 他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总是记不住教训,要说这世界上谁最了解他,那连他自己都不敢排在闫衷前面。 闫衷养小孩似的养了他这么多年,他什么心思,闫衷根本不是能猜到,而是早就预料到。 不仅知道他会把碗里的排骨夹到自己碗里来,甚至知道他会夹几块。 还知道他一定会把上面那两块最大的夹走。 “……我不要吃。”陶岁的语气似垂死挣扎。 闫衷闻言抬头看向他,放下勺子。 -要我喂你吗。 “……” 陶岁好几根手指上都贴着创可贴,看起来真的很需要被喂,但他绝没有这个意思,恼得红着脸抬高了声线:“我不要吃你碗里的排骨!” 闫衷眼都没眨,把着椅子的边把人一下子拖近了,陶岁还没开始挣扎就已经被他抱起来,屁股挨上他的腿,熟悉的触感和怀抱,叫陶岁一下难以抗拒地安静了。 闫衷的视线移回桌上,把陶岁的碗端近,侧脸英挺而冷硬,手却很熟练地舀了勺汤喂进陶岁嘴里,哄小孩似的。 陶岁发觉自己没有了拒绝的机会,一个字没来得及说,闫衷就喂了他好几口汤,偏偏几口汤下来,他的舌尖味蕾都被俘获,脑子短了路,乖乖地张嘴接。 闫衷搂着他的腰,垂眼用筷子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喂他吃。 他嚼了两下,依旧是讨厌的。 却没再说不要吃。 闫衷就这样喂完了陶岁一整碗汤,中途还偷偷从自己碗里又夹了块排骨,陶岁没发现。 陶岁最近重了些,闫衷一抱就知道。 虽然是个挑食的性子,但其实也很爱吃,吃东西时总埋着头很认真地往嘴里塞,拒绝和人交流,闫衷时常怀疑如果自己不是哑巴,在陶岁吃东西时和陶岁说话,也一样会被无视。 但一旦让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了就要闹脾气,小时候这样,现在也这样,噢,有时也不闹脾气,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把自己碗里讨厌的东西偷偷夹进他碗里。 然而陶岁不喜欢吃什么他最清楚不过,所以每次他都是定量放的,陶岁夹出来多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太笨。屡试屡败,屡败屡试。 闫衷记得自己刚来的那几天,陶岁还恹恹的不爱吃东西,瘦得像严重营养不良,不知怎么能把自己弄成那样,闫衷在饭菜上下了许多心思,才重新挑起陶岁的食欲。 陶岁还没长大。 闫衷这样想。 他把人养坏了,其实陶岁应该正常地长大,但是没有,因为他也没有爸爸妈妈,他只有在他五岁时就去世的奶奶,和不善言辞也没办法看懂手语的爷爷,他有正常地长大吗? 没有。所以即使他很努力,他也做不到让陶岁正常地长大,他做不到,于是把陶岁养坏,不懂得自主,不懂得独立,接受不了失去和分离,一旦面对,就惊惶不知所措,自己把自己折磨到崩溃。 他早该明白的。 他早该明白的。这是他亲手养坏的,他早该知道那样一场分离和撕裂会对陶岁造成怎样的伤害,留下多深的后遗症。 可是当时的他留在陶岁身边,又能做什么呢?如果要成为陶岁的累赘,那他也宁愿一辈子不见面。 他宁愿世界上没有他这个人。 “这是什么?” 陶岁皱眉看着闫衷手里的木罐,那里面绿糊糊的一团,看不清是什么。 -草药。 “?” 陶岁愣了下,被闫衷卷起裤腿,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腿,膝盖上是血痂脱落后留下的红褐色的疤,闫衷半跪在床边,从木罐里挖出一些捣碎的草药,敷到上面。 有些凉,陶岁缩了下腿,下一秒就被闫衷抓住脚踝,炙热的手心贴着他的踝骨,微微用力地握住,不准他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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