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伤口都已恢复,只留下了难褪的疤,闫衷也依然担心他会疼,手上动作很轻,眼神专注而耐心。 陶岁想,可能他自己都没有这么多精力去照顾这些伤口。 膝盖的伤敷上一层草药后,闫衷用绷带和纱布固定住,又起身抓住他的手腕,也要敷,陶岁顺从地扭过手臂,好让草药别掉下去,有些疑惑地问:“这是什么药?上次医院有开这些吗?” 闫衷抬头亲他一下,又低头继续敷。 他安静地闭了嘴。 闫衷这是让他别说话,因为自己现在比不了手语。 -辽城有个中医。 -还记得吗? 缠好绷带后,闫衷惯性地抓着陶岁的手指吹了吹,才抬手比起了手语。 陶岁蜷了蜷指尖,创可贴的粗糙触感在手心很明显,他呆呆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问:“你去找他了?他不是不肯给人开药了吗?” 闫衷只点头。 没再有其他回答。 陶岁已然习惯他从来只回答自己想回答的,顿了顿又说:“可是我这已经好了,没必要再回辽城弄什么草药。” “也很麻烦。”他抬了抬手臂示意。 虽然他们家那边那个老中医确实很厉害,一直都小有名气,有时想见都见不到,后来似乎是出了什么事,被人胡搅蛮缠大闹一通,就再不给人开药了。 闫衷是怎么见到的?又是怎么让老中医愿意给他开药的? 陶岁心里在想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闫衷的手很轻地在他脸颊上蹭一下,又像是捏了一下。 -祛疤的。 -他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陶岁赫然一下愣住了,彻底说不出话来。 从闫衷来到这里开始,他没有对闫衷说过一句真心话,说狠话,说反话,说气话,即使把自己也弄得很狼狈,也再不肯吐露一句真心,始终犯着倔,想要闫衷有一点痛苦,要闫衷体会自己的感觉。 可闫衷还是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被撞吓得很厉害,知道他自己换药疼得犯委屈,知道他不回家就一定去了夏珉那,听见了他每一句话底下藏起来的真心话,也洞悉他的一切心思和情绪。 知晓他看起来毫无缘故的怒火其实是因为厌恶那些疤。 那段焦躁期他过分时在闫衷身上抓了好几道印子,蛮不讲理地发脾气,闫衷却只是低头去吻那些他觉得丑陋的疤。 回辽城两天,原来只是为了去给他开祛疤的药么? -敷一段时间就再看不见了。 -别不高兴了。 ---- **男鬼:家猫在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第36章 噩梦 陶岁在四年级那年的冬天,被班上的同学骗去了学校后花园的池子边,出了事。 他们和陶岁说数学老师要他放学后在那里等着,他最怕的就是数学老师,一放学就跑去那乖乖地站着等,等到学校里都没什么人了也不敢走,以为是数学老师又生他的气了,数学老师总是嫌弃他算数太慢,用长长的戒尺打他手心,他很疼很疼,可是眼泪掉下来的话老师会更生气,说他没有男孩子的担当和勇气,只知道哭。 担当和勇气究竟是什么呢?陶岁经常一个人偷偷思考这个问题。 他每次被数学老师打了手心,总要把眼泪忍到放学见到闫衷的时候,才敢流出来,伸着通红肿起的手心给闫衷看,闫衷一边吹,他就一边哭,哭得委屈可怜到极点,闫衷的衣服都要湿一大片。 因为在闫衷面前,他是不需要担当和勇气的,数学老师说的担当和勇气对他来说太深奥了,回到闫衷怀里的话,他就不需要了,他只需要一直一直不停地流眼泪,来获得闫衷始终会给予他的安全和抚慰。 闫衷喂他吃糖,用冰柜里的雪糕给他敷手心镇痛消肿,雪糕的壳子冒着冷气,水珠从上面流下来,和他一起哭,闫衷托住他手背要他好好捧着,拿勺子挖已经半融化的雪糕一点一点喂给他吃,免得他牙疼。 闫衷比他大很多的手会一遍遍拍他哭到发抖的背,直到他终于被哄好,就从他书包里翻出沾满他泪痕的作业本,教他重新写,教他怎么更快地算出答案。 闫衷有一本草稿本,上面都是教他做题写的草稿,半页都是闫衷写下来的话。 “懂了吗?” “学会了吗?” “再算一遍。” 陶岁不是一个好小孩,他脆弱,娇气,太爱哭,胆子太小,对爱的需求太高,他不是那种很好养的小孩,必须要很精心地去照料,才肯停止摇摇晃晃,变得好一点点。 可闫衷对他的耐心好像永远都用不完,无论他怎样为同一件事流数不清的眼泪,无论他多少次为一件小事闹很大的脾气,无论他多么不好,多么脆弱,闫衷都没有过任何一次不耐烦,即使说不了一句话,也每次都将他哄好,让他好好长大。 即使闫衷自己也仍处在孩子的年纪里,他却展现出了比大人更要多的担当和勇气,他比任何一个大人都要可靠,成为真正养育陶岁的那个人。 陶岁在初一的某个深夜,他忽然理解了数学老师嘴中的那种担当和勇气,它们在闫衷的身上具象化。 冬天真的太冷了。 陶岁等得脸都冻红了,他怕他走了数学老师会更生气,只能转身盯着池子数数,安慰自己待会就可以见到闫衷了,闫衷的口袋里总是有很多糖,闫衷会把他哄好。 但老师没来,闫衷也没来,来的是捉弄他的小孩,伸手从他身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扑通一声摔进了池子里,连尖叫都来不及,水迅速浸透他的棉袄,身上变得很重很重,也好冷好冷,耳边朦朦胧胧的全是那些人的笑声,稚气到失真,像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 陶岁吓得失了声,一张嘴,发现自己也成了哑巴,只能无助地动着嘴唇,一遍遍喊哥。 池子里的水只到他胸口,不至于淹没他,他浑身冻僵了,奋力地挣扎,却怎么也爬不上去。 这时候,他发现他也哭不出来。 一定要等见到闫衷,眼泪才是被允许的。 哥。好冷。好冷。 你在哪里呢。 陶岁做了一场很久很久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闫衷把他抱上来时,他几乎已经昏过去,闫衷想让他醒来和自己说说话,不要睡觉,可不论如何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耳边也只有呼啸的风声。 闫衷只能把陶岁再抱紧一点。 他低头看见陶岁的嘴唇还在动,即使同样没能发出声音,他也知道陶岁是在叫哥。 他凑近贴贴陶岁的脸,陶岁紧闭的双眼就忽然滚出源源不断的眼泪来。 只是这样小的一个动作,陶岁就能确认这双炙热有力的手臂属于他。 陶岁再次回到安全的世界。 陶岁生了一场大病,他连发了好几场高烧,没什么清醒的时候,又一直做噩梦,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消瘦下去,躺在病床上都快要看不见,闫衷花费了很多力气把他养好,而那些小孩怀着天真的残忍轻轻一推,陶岁就在顷刻间又坏掉。 他下巴削尖,皮肤白得透明,透着细细的青色血管,脸上的婴儿肥全然没有了,仿佛窗外要是飘进来一阵风,都可以轻易将他吹走。 陶岁的姑姑陶沄在医院和闫衷一起照顾人,闫衷看见她身后的徐森远,闫衷记得那天他也在。 就是这一瞬间,闫衷想,陶岁只能是由他来养大。 陶岁只能是他的。 陶岁只能待在他身边。 只有这样,陶岁才是安全的。 闫衷没有告诉陶沄徐森远也参与了这件事。 陶岁在他们家过得不好,陶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为了收留陶岁,她和自己的丈夫几近闹掰,最初有整整两年都没有说过话,后来才慢慢缓和。 但这分明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犯下的错,抛弃自己的孩子,又让自己的妹妹来承担后果。 说了和没说不会有太大区别,而只会让陶沄的处境更加难堪,闫衷也无法预测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陶岁是爱姑姑的。 闫衷没有精力管除了陶岁以外的其他人,他只是想,如果陶沄伤心,陶岁也会很伤心,如果被姑姑抛弃,陶岁一定会崩溃。 他不需要做太多无意义的事,他只需要把陶岁一点一点绑在自己身边就可以了。 这样就好了,岁岁。 陶岁退烧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醒来却说不了话了,张开嘴,发不出声音。 他抓着闫衷的手哭了很久,喉咙里只有无助的呜咽声,吓得不停发抖,闫衷哄不好,把他从病床上抱到自己怀里,生疏地轻轻摇晃,像他想象中的妈妈那样。 他抱紧闫衷的脖子,每根手指都紧紧攥住闫衷的衣服,自己哭得喘不上来气,也要把闫衷勒得喘不过气。 闫衷希望自己可以代替陶岁承受这些。 陶岁哭累了睡着后他去问了医生,医生说这是应激反应,只能等,等陶岁情绪好转,或许会好起来。 闫衷接受不了这句“或许会好起来”。 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抱着陶岁去找那位中医,他走投无路一般,用自己的厚外套裹住陶岁,在寒冷的深冬凌晨,站在中医馆门口等到了那位老中医,他没说一句话,眼神里满是恳求,用力把怀里的人捂紧,自己却冻得瑟瑟发抖。 那是闫衷第一次求人。 老中医知道他是那个哑巴小孩,叹了声气拿出钥匙开了门,让闫衷进去,伸手将风雪都关在门外。 陶岁喝了很多很多苦到他哭着止不住反呕的中药,才没落下病根,在那年的冬天彻底坏掉。 闫衷将他小心地保护起来,重新把他养好。 半个月后他可以开口说话了,第一个字就是哥。 后面跟的那句话是,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第37章 失效 往事一件比一件清晰,如游蛇一般钻进大脑,那些不愿再面对的记忆碎片被重新拼接起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闫衷。 一个绝对不会抛弃他,永远给予他安全世界的闫衷。 但眼前的闫衷还是那个闫衷吗? 即使仍然愿意为他奔波,为他求人,即使是真的想要把他重新养好,即使样貌,性格,处事方法,都完全一模一样,即使他也愿意相信,那些爱仍与以前相同,没有差别,没有瑕疵,依旧柔软,可以和时间等长。 可是如果真的那么爱他的话,为什么还要逼他分手呢? 陶岁的心脏绞痛,痛得呼吸都要停下来,他只是没办法把那天那个闫衷,和他心里真正拥有的闫衷拼接起来而已,他也有想办法,他也有想办法去理解,但是他没有做到,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事实只会一遍遍地提醒他,闫衷曾经真的把他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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