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注的、什么……?” 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喘口气,像在这个世界里缺失氧气,他其实是只不属于地球的蜗牛,要寄生在闫衷身上才能活。 闫衷是陶岁在地球上寻找到的唯一寄生体。 落在身上的目光沉沉霭霭,他不敢与之对视,不禁暗自胡乱地猜测,是岁岁?小卷毛?还是小哭包?小挑食鬼? 陶岁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很多缺点,而坏脾气只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闫衷是不是也忍了很久? 陶岁变得惶恐起来,牙齿都发抖,只好紧紧地咬住,他希望最好不要是那些,他可不可以否认那些不好?如果闫衷和他分手是因为没办法再忍受,不再觉得那些缺点也可爱,他可不可以说,我已经变得好了一点。 可那样是撒谎。他一直都是这么坏。 陶岁感觉到眼皮一痒,闫衷的指腹轻轻从他睫毛上拂过,他目光跟着转动,看见上面浮着一层湿意。 原来他又在哭了。 仅仅是想到这些,他就至于要流眼泪。 闫衷托住陶岁不停发抖的手,他们的记忆有太多联结点,往事的涌现不会只发生在陶岁一个人的脑海,当每一个碎片被碰触,只会一同也扎破他的心脏。 -备注了。 闫衷凝视着陶岁的脸,他的眼睛在灯下却是更加漆黑,沉沉的望不到尽头,陶岁看到他的嘴唇开始蠕动,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习的新的唇语。 旧的话语。 “小、乖。” 陶岁的眼泪顷刻间重重地滚落下来。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难过,从他愚蠢迟钝地意识到那些自以为聪明的时刻,其实也只是闫衷在一如既往地、耐心地对他展现无尽的包容力而已,他就感到无法呼吸,仿佛一场从未停下过的大雨已经漫过他的口鼻,他才开始挣扎着想要逃离。 “我是不是、很坏?”他哽咽着问闫衷,视线被绽开的泪花晕成模糊一片,看不清闫衷的脸。 他摸到心脏里始终在腐烂的疮口,他发现他不是恨闫衷将他抛弃,而是深深地恐惧,恐惧闫衷是不是真的没有那么爱他,毕竟他这样不好,怎么养都不会变好,是天生的坏小孩,是他误把闫衷的妥协当作溺爱,沉默当作纵容,习惯当作不舍得。 “我是不是最不好养的那种……” “那种坏小孩?” “我脾气很差……有很多缺点,还总是生病,你有觉得累吗?” 还是一直都觉得很累? 陶岁一只眼睛就能画出两条小河来,以世界上最快的河流流速将那张苍白透明的脸颊淌湿,他的呼吸是河面升腾的雾,一挥手就脆弱地散开,闫衷的喉咙里游动着一万条鱼,因受惊而疯狂地游动聚拢,飞涌而出的瞬间带来巨大的痛苦和眩晕,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有讨厌过我吗?” -我爱你。 我爱你。 你太笨,把一切都搞错了。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孩。 -最乖最听话的那种。 闫衷用两只手比手语,他没有语气,也不擅长用表情和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更多的情绪,他只有不断学习的那些唇语、他总是想要流泪就躲避的双眼,和陶岁身体里他发出的哭泣。 -我爱你。 “岁岁。” “小乖。” 闫衷每一次叫陶岁小乖,都不是希望陶岁要听话,而是希望陶岁要好好长大。 -从以前到现在。 -以后、将来。 -我都没有觉得累过。 闫衷拒绝回答陶岁最后一个问题,他只是第三遍重复地比那个动作。 -我爱你。 他没有再逃避陶岁的注视,陶岁看到他的眼眶泛起不正常的红,陌生又熟悉,原来闫衷看见他哭是这样的感觉。 沉闷又漫长的痛扩散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从心脏正中开始爆发,沿着血管和神经蔓延,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侵略了整具躯体,一直到连指尖都不得不共享这份痛苦,抽搐着蜷缩起来。 即使闫衷甚至没有流出泪水。 -我爱你。 闫衷的手心贴上陶岁潮湿的脸颊。 河流延淌过他的掌纹。 他向陶岁无声地唤,“宝宝。” 陶岁猝然哽咽出声,稚弱地蜷缩起肩膀,他的每一个猜想都错误,他对闫衷的爱出现信任的裂缝,又立刻被修补。 他在超过承受阈值的痛苦中产生了混乱,把曾经的爱都理解作无奈和妥协。 记忆里的闫衷失去辩驳脱罪的机会。 眼前的闫衷收回手,对他缓缓地比。 -和你分开不是因为你不好。 -是因为我不好。
第45章 回应 从见到闫衷的第一眼——那个比起自己瘦弱的身躯要高大“很多倍”的男生,端坐在烟柜后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收钱,陶岁呆呆地仰头看傻了眼,心里第一反应是“他一定不会被别人欺负”。 即使闫衷表情冷漠,看起来那样凶,陶岁也没有觉得闫衷不好过,只是感到很羡慕闫衷,这时候他也知道闫衷不能讲话,是个哑巴。 可这没关系。 到闫衷逼他分手,面对他的眼泪,只是冷眼站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不肯再向他伸手,竟然对他说要“再也不见面”,他也没有觉得闫衷不好过,他只是怪闫衷不愿意遵守承诺,不可以再爱他一点。 他知道闫衷其实不想做个哑巴,因为不能和他说话。 可他还是想,这没关系。 直到时间恍然流逝至这一秒,闫衷的食指轻抚过拇指指背,对他说好几遍“我爱你”,又告诉他分开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自己不好。 陶岁在尖锐的耳鸣和心脏持续的抽搐阵痛中再度确认,他找遍了记忆里所有的细节,陈旧的角落,甚至将这一年里尽数的痛苦和折磨全都拼凑,他也仍旧没有觉得闫衷不好过。 哑巴不能代表闫衷不好,只能代表闫衷没那么幸运。 陶岁觉得自己也很不幸运,所以他和闫衷很投缘,负负得正,他和闫衷在一起,就是最幸运的事了。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天生一对吗? 不需要理会任何人,无论他们觉得好还是坏,是祝福还是咒怨,是支持还是劝诫,这都不是陶岁要参选的课题,陶岁只要能和闫衷永远待在一起就够了。 不顾一切都要抓紧。奋不顾身也不能失去。 可闫衷是比陶岁更要缺失勇气的胆小鬼。 陶岁摇摇头,脸上的河流像雨一样滴落,他孱弱又温缓地讲。 “如果因为你是个哑巴,就要我抛弃你,那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你说的,更广阔的世界,一点也不好。” 没有你,一点也不好。 在这个被眼泪灌溉的夜里,陶岁忽然梦到一个熟悉的柔软面庞,他细细看了很久才认出来,那是闫衷的语文老师。 也是闫衷的手语老师。 很不幸运的闫衷或许也是有几件值得称之为幸运的事的,譬如陶岁觉得他长得又凶又高大,一定不会被别人欺负,又或者他的爷爷开了一间小卖铺,可以不用花钱就吃到其他小朋友都渴望拥有的零食,虽然其实他并不爱吃,再或者,他的语文老师曾是一位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因心理压力太大而辞职,恰好来到了辽城的育英小学,又恰好当了闫衷的语文老师,也心软地答应了闫衷爷爷的请求,愿意在放学后教闫衷学习手语。 即便闫衷学会了手语以后,除了老师也没有人能看懂,没有人想要看懂。 就是这时候,陶岁出现了。 陶岁面对其他人总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被戏称为辽城的第二个哑巴,只有闫衷知道,陶岁可以一个人从黄昏讲到月亮出现,就算自己没办法开口回应。偶尔陶岁期待回应时,他也只需要捏捏陶岁的小手指就好了,陶岁会继续不知疲倦地、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陶岁只要闫衷的陪伴。 他把所有攒在心里的话都和闫衷讲,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但闫衷是最优秀的倾听者,他遇到了。不会取笑他,也绝不会将他的秘密告知其他人的闫衷,他遇到了。 他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无偿赠予给闫衷,包括他的心事,他的快乐,他的信任,他的依赖,也包括他的坏脾气,他的脆弱,他的眼泪,他贫瘠又仅此一份的爱。 他以为这是他爱闫衷的原因。 却不知道这也是闫衷爱他的原因。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抵抗被对方特殊对待的诱惑力——心动是因为这些你只给了我。 全世界只有我拥有。 闫衷的语文老师嗓音柔软,上课时很凶,下了课脾气却好得出奇,她说话的尾音总是轻轻柔柔,像叹气一样,陶岁很喜欢她,和她说话总是紧张。 陶岁上三年级的时候,闫衷上初一,已经离开了育英小学,老师教给他的其实足够了,可他还是自己买了相关的书看,陶岁偷偷翻过,但是掰了半天手指头都学不会。 他很笨,闫衷打手语他看不懂,便要求闫衷先比一遍,再在本子上写下来那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努力用不那么聪明的脑袋去记住。 又很快就忘掉。 闫衷从不怪他。 可是陶岁感觉自己的手指都被捏痛了,他也想听闫衷“说话”,于是在某个雨声淅沥的中午,大家都睡着了,他一个人偷跑出教室,找到那位老师,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脸红成一片,好半天才说清楚,他也想学“手语”。 老师看着他胆怯蜷缩起的肩膀,轻轻笑了,说“好啊”。 而陶岁想要学的第一句手语是——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老师教了他两个午休,他把闫衷给自己的苹果都给了老师,那是他觉得自己有的最好的东西。 那天下午陶岁用短小的手臂和总被闫衷捏的、算数很慢的手指,像一只行动温吞的蜗牛,努力展示那句手语,笨拙又磕磕绊绊地完成,中间还因忘掉一个动作而耗费了三分钟的时间去回忆,并且不准闫衷提醒。 他比完后满眼期待地看向闫衷,等待闫衷也用手语回应他,虽然他可能会看不懂,但可以让闫衷写下来,他这次一定会记住。 他想要闫衷的夸奖或是鼓励,都不是也可以。 只要闫衷回应他。 但闫衷只是安静地、沉默地,一直一直看着他。 最终陶岁沮丧地认为自己学得太差,闫衷没有看懂。 在这个模糊充满噪点的梦里,陶岁却独独看清了那双眼睛,他忽然不合时宜地顿悟,原来闫衷的眼神是在无声地诉说一种爱,一种他们在懵懂的年纪里还无法弄懂,就先一步产生了的爱。 半拉开的窗帘透进一束热烈的日光,长达近两周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天气预报上显示接下来半个月北珲市都将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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