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开始溶于夜色,乍一看,是比黑还要再重上一层的色,庞然大物,立着,看不透而显得神秘。 顾山行踏入那种神秘。 手电筒射出一束光,他很久没有叫过陈如故的名字了,声音落进光束里,再伴以地底枯枝断裂的哔哔剥剥,山林安静的不像有第二个人存在。 植被在开发下俨然不甚茂密了,光能射出好远好远,在树木间跌宕,但树依旧高入云天,仿佛是夜间天上探出来的手,紧紧抓住地球表面的肌肤纹理。 树像海一样没了尽头。 十二天前,陈如故去拔了智齿,因为发炎影响到旁的牙。顾山行当时正忙着给学生办理图书统计,有爱心人士来学校拍了短视频并捐赠了一批书籍。小学有一间借阅室,落了灰铁锁生了锈,他想借此开放借阅室,首先要办理图书入库。忙昏头,末了才想起来回陈如故消息。陈如故已经由一开始的哥哥不关心我,变得冷淡无比了。 陈如故较少对他使性子,从他还清债务来到这间学校,两人就处于某种‘异地恋’状态。陈如故黏他,事业心偏偏又重,常是深夜大放厥词赚够钱就回来,要养他。 可他们也都知道钱永远是赚不够的。 每逢这时陈如故就痛恨文字的冰冷,收到他的消息不能觉出冷暖来。一个嗯字,被距离被时间被种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思绪打磨,磨成齑粉,叫情愁的网给筛下去。陈如故就说他,可不可以不要发嗯,发嗯嗯行不行呢? 顾山行:嗯嗯。 陈如故愣住,笑了。决计再喜欢他多一些。 世间事大抵如此,过满则溢过盈则亏。他并非时时能回应陈如故,学校的事,乡里的事,兼之琐事,光是被叫去删除手机上满了的短信,就能有上好多回。这里鲜少见年轻人的踪影了。因而顾山行显得尤为珍贵似的。被人惦记。也被遥远距离外的陈如故惦记。 陈如故偶尔插科打诨,说你这哥哥怎么不理人。顾山行就抱歉。不遇上事还好,真遇上事,拿不定主意找不着他人,陈如故才是真伤心。被冷落几次,忍不住要闹。一壁闹一壁心疼他,想是要好好拿捏他,生他几回气,要他知道不回消息的厉害。真狠下心不去看手机,心脏又干瘪瘪的不舒服。 只冷了他一天不到,就憋不住,发自拍过来道:脸肿了。 顾山行隔了段时间才看到,要他注意饮食,又问:什么时候可以请年假? 学校马上放暑假了,陈如故琢磨想见他,含含糊糊的没有回答。及至这条延迟的定位消息来,他才猜到,陈如故该是瞒着他把年假给请了。 顾山行喊到最后也不再喊陈如故的名字了,他找了很久,奇怪平日里看山也不觉得有如此之大,找上两三个小时竟如大海捞针般。使人有些泄气。他也有些担心他了。 陈如故悄悄回来原是想给顾山行一个惊喜的,临行前有个紧急会议要开,不得已改签,落地后想着快点见到他,坐了“黑车”。本想走捷径,最后倒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山太大,陈如故手机上的指南针到最后失灵了,绕来绕去,只能给顾山行发消息。丢脸的,赧然的,小声发语音嘟囔:“哎。迷路了。添麻烦了。哥哥你要不来找找我吧。” 他更倾向于报警,面儿上抹不开,寻思山里过一夜也没事吧?能有什么危险?实在不行天亮了再说吧。他全然忘了他迷路之前也是如此‘自信’的。 天怎么突然就黑了,陈如故没有留意,手机续航能力强,一直有电,他睃巡着找信号,未果。手机发出来的光更让他感到害怕,九点一刻,莫名后脊背一凉,猛地扭头,幢幢树影惊的他瞪大眼睛,好几分钟都没再动作。 顾山行能找到他吗?陈如故倚着树干,后背抵着粗砺的树皮,叫他生出几分安全感。这样的行事委实不是他的作风,三十有三的人,一颗心早沉下去了。偏偏对上顾山行就减去一个十,毛毛躁躁,嘀咕着惊喜,最后变成了自己的惊吓。 数字跳的也慢,陈如故想着顾山行杀时间,百无聊赖,迫使自己镇定。山大归大,人辟出来的道不多,因是夜里,找寻才变得如此艰难。他不相信运气这回事,盘算了一下自己走出去的可能以及顾山行找到他的概率,夜间山林不是给人行走的,陈如故知道某些忌讳,决定暂时养精蓄锐,等天亮了再说。 顾山行找到凌晨,呼吸渐显粗重,他没有停。 树干被光射穿,像会吃人的怪物。纵着他无边的胆量,也在这一刻为陈如故而惴惴。他急了。不合时宜的,他想到以前小孩子乱跑,家里人找着后先朝屁股上扇巴掌。陈如故,他敛敛眸,齿牙磨着这三个字,也像要吃人。 “陈如故!” 不若山间的回声,凌晨的声音像被露气沾湿,极有分量的,掷地有声的,犹如一块儿石头,把陈如故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给摁回去。陈如故在听到窸窸窣窣动静的时候先是一惊,等自己的名字落地,遽然起立,因为站的太猛而眼前一黑。他扶住树,顾山行站在不远处,手电筒的光搭出一架桥梁似的。 意外的,谁也没有动。 顾山行看陈如故,他们有八十七天没有见过面了,陈如故脖子上的领带松垮,扣子解了两颗,头发几分乱蓬蓬。他比陈如故要体面。也仅仅局限于此而已。 他攥着手电筒迈步过去,陈如故朝他走过来,没两步,便失控的跑向他,几乎是把自己投进他怀里。顾山行牢牢抱住他。 陈如故没出息的眼眶热了,在你怎么才来和你怎么找到我的之间犹豫,喉头滑动,艰难开口,道:“不好意思啊。” 顾山行没说话。 陈如故低头杵他脖子窝,声音是放松下来后的轻飘,“请了七天年假。” “嗯。” 低沉沉地。 陈如故抬头去看他的表情,率先觑到他眉骨,硬朗朗,蓦地看的陈如故有些委屈。声音再轻些,问:“找了我多久?” 他不答,只道:“喝水。” 冲锋衣口袋里装着瓶一百来毫升的水,拧了瓶盖才给陈如故。陈如故小口的抿,见他还又掏了块儿压缩饼干出来,拆包装。陈如故知道他冲锋衣的口袋能装,他再掏什么出来陈如故也不会觉得惊讶了。 饼干递到陈如故嘴边,陈如故摇头,回:“不饿。” 顾山行带着凉气的手从陈如故衣摆下撩进去,摸他瘪瘪的肚皮。陈如故脸红,不知所措的看他。 “吃点,下去还要些时间。” 陈如故呆滞的点头,两人留在原地。顾山行看他小口的咀嚼和吞咽,很斯文,好像喉咙管就那么细,吃不快。他被看的不好意思,径自把咬过半边的饼干喂给顾山行。 先是吃了同一块儿饼干,再然后… 陈如故张大嘴巴被他吻到舌根发麻,才知他并不冷静,装的。得挨了皮肉才显型。 “你刚才…”陈如故欲言又止。 顾山行视线落下来,他刚才对人冷淡了,不够热情了,不像一个异地人重逢该有的反应。顾山行叹了口气,陈如故一脸茫然,直至被打了屁股,巴掌声响亮,才急赧赧的捶他肩膀,简直是在嗔怪:“我这么大人了。” 顾山行拉他的手,走出好远,才说:“下次,不许。” “不敢了。”陈如故拿眼梢斜他,他视线压过来,陈如故登时攥紧他的手,道:“想你。” 顾山行道:“智齿,拔了?” 陈如故点头。 “我看看。” 手电筒的光自上而下,说是看,手指触的更细致。陈如故下意识的吞咽口水,差点反胃。他手指挺长的。 “那几天正忙。”顾山行向陈如故解释。明明彼此都知道不是有意冷落,却还是要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说。顾山行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能持续多久,当初还清债务,回到这里,对他而言无异于从头开始。什么东山再起白手起家这类的词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人生词典里了。他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就如同一只火柴的燃烧,是从头开始,一瞬瞬朝下,到最后化作灰烬。陈如故一开始也是支持他的,但人心总归要变。不是软了就是硬了。他不想陈如故跟着他不上不下,这是苛待。归根结底,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知道。”陈如故小声,轻轻摩挲他断指上戴的戒指,“我太想你了,不是故意发脾气。你都不跟我说想,你紧张紧张我呀哥哥。”
第53章 顾山行反扣他的手,在山下把他背起,要他抬头看,天宇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变蓝了。车灯亮起,陈如故在副驾驶缓慢睡着。再睁眼,是在床上,顾山行没在。 学校宿舍床有够窄的,陈如故只记得睡前顾山行在他身后侧着,胳膊横在他腰上,把他罩的远远望去见不着身影。精健的肌肉让他意识挣扎片刻,想爬起来,被顾山行搂的结结实实,说:“睡吧。” 陈如故下床伸了个懒腰,出宿舍找人。学校放假,安安静静的,只有教学楼一旁的借阅室门开着。陈如故靠近,嗅到浓郁的油漆味,皱皱鼻子,在里面作业的顾山行看过来。 他的工装裤上沾着油漆,米白色的墙湿戚戚,人在梯子上,看陈如故的视线格外居高临下。他戴了口罩,余出来的眼睛不加掩饰,好像全身上下的锋芒都汇集于此。陈如故被看的一咯噔,下意识的把手背在身后,绞着。 “不要进来。”顾山行下了梯子,去到门口跟陈如故讲话。 油漆味宛如一池沼泽,他们立在沼泽边缘,没有陷下去。昨夜太晚,没有时间沟通,顾山行脱下手套,看了眼陈如故。陈如故在他沉沉的视线里蹙眉,抢白道:“中午了,我去做饭。” 顾山行微启的唇闭合,鼻腔哼出一个嗯。 陈如故不大会做饭,挂面能熟,青椒鸡蛋的鸡蛋又碎,顾山行回来洗手坐在桌边,拿筷子的一霎,他没出息的紧张。第一口,他巴巴的望,顾山行反应如常,他只好追问:“好吃吗?” 顾山行放下筷子,扫过来,黑黢黢的眼珠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练练,下次就…好吃了。”陈如故讪讪自答。 “下午送你回家,等漆上完,我去找你。”顾山行说。 陈如故不愿意,“我就请了7天假。”说这话挺没良心,他俩跟家里公开了,家里人表示支持,陈如故回家的次数还没顾山行跑的次数多。顾山行从没空手上过门,实用主义,次次提的都是吃的用的,临走前又会把家里过一遍,该修修该干干,爽利人,招家长喜欢。 “所以要回去看看。”顾山行抬眼,拿惯主意了,看的陈如故又是心一惊。暗流在他们两人之间涌动,陈如故开始后悔前不久跟他闹脾气。他们似乎需要谈谈。 “知道了。” 下午室外温度蒸腾,疑心以前的夏天从未这么热过,车里空调开的低,陈如故低着头不说话。顾山行比他还沉默。下车前陈如故开口问:“什么时候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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