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藏锋瓮声说是,要不要和他讲两句话。 小孩说要,下一秒,一把灿烂童声喊得徐运墨耳朵疼:“休——休,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徐乐蒂年方六岁,门牙漏风,叫叔叔时听着都像“休休”,徐运墨也不纠正,只是默默拉远手机听筒。 那边的徐藏锋语带责怪,说你个小财迷,头一回给你叔叔拜年就想讨红包,不礼貌。 小姑娘与她爸据理力争,说虽然没见过面,但我那么可爱,休休肯定愿意给的。 哟嚯,还挺自恋啊你。徐藏锋和她杠上,一对父女拌两句嘴。徐乐蒂的中文词汇库不知道用的哪个奇怪版本,非说自己是魔法公主,拥有让人一见就喜欢的能力,世界和平都指望她去实现。 徐运墨旁听,为避免他们争吵不休,不得已做个调解员,说一句,我知道了,红包下次见面我会补给她。 耶!谢谢休休!这一局,徐乐蒂胜。 小姑娘喜滋滋跑走,留下徐藏锋长叹气,对徐运墨道:“皮伐,比我小时候还难搞,唉,带小孩真是全世界最累的事情。” “我看你蛮乐在其中。” 被徐运墨拆穿,徐藏锋嘿嘿笑两声,忍不住要与他分享:“对了,因为这次你没来,乐蒂很失望,就问为什么一家门唯独缺你一个,妈说你有点事情,爸呢,还是那副样子,两只眼睛一瞪,说是你不想来。” 往常听到这里,徐运墨肯定挂电话了,不过这次没有,平静地继续听。 “他这么一讲么,妈本来要生气的,结果你晓得乐蒂怎么说吗?她对爸说,‘阿爷,你那么凶,一定是你不让休休过来,家里只有你老是说休休不好,所以你最坏’。爸听完,那个脸色,想生气又舍不得生气,精彩得不得了,我快笑死了。” 六岁小女孩居然能把徐怀岳整得哑口无言,徐运墨对这名还未谋面的侄女多出两分好感,说你女儿倒是厉害。 “也不止这一回,有一趟看电视,演到一对lesbian结婚,爸嫌弃,说美国人什么都往电视上播。乐蒂就说她在学校有个玩得很好的同学,叫Penny,她特别喜欢,以后也想和Penny结婚,把爸吓死了,跑来问我乐蒂是不是有同性恋倾向。 “最后还是Julia和他说了,乐蒂还小,不懂得结婚真正的含义,只是单纯希望能和Penny在一起,但解释过了,Julia也说我们不会管乐蒂到底什么倾向,送她一条裙子,穿身上也好,剪成布条做拖把也好,都随便她。” 社会在进步,育儿理念也是,但徐运墨心知他家那个老头子肯定听不进去。果不其然,徐藏锋继续道:“可爸还是接受不了,整天问乐蒂为什么喜欢女孩,还和她说女孩子和男孩子在一块才对,把Julia都听烦了,后来是乐蒂呛他,问爸是不是真的爱她,如果因为她想和小女孩结婚就不爱她,那爸就不是真的爱她,只是想爱一个会和小男孩结婚的自己。” “……你女儿还真会讲。” 是吧!徐藏锋笑了,说你真该见见乐蒂,她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开口,你都不一定争得过。这几天她嫌弃爸,不仅追着他打,还说他stubborn,牛脾气,爸都不敢回呛,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终于有人给他收骨头了,看得我好爽。 兄弟两个都曾遭受过父亲的压迫,如今有人替天行道,徐运墨觉得蛮好,听徐藏锋的意思,大概是隔代亲,徐怀岳对孙女宽容得多,被她梳小辫子都不反抗,目前在芝加哥是成天忍气吞声。 有乐蒂做话题,这通电话打得还算轻松。挂断前,徐藏锋不由感慨,没想到刚才那十几分钟,竟是几年来他们聊得最平和的一次,实在难得。 “也许就像乐蒂说的那样,她真的会一些让世界变好的魔法。” 徐运墨:“你少陪她看点迪士尼。” 按下手机,有人咚咚敲门,徐运墨抬头,看到夏天梁手里拎个饭盒,笑眯眯靠在门边等他。 你哥啊?对方一边问,一边坐到徐运墨对面。徐运墨点头,刷新对话框,一条新信息随即跳出。 徐藏锋:乐蒂说下次要抓你一起看。 附一张照片,短发圆脸的小姑娘穿一套艾莎蓝色裙,咧嘴指向电视,屏幕正在播放冰雪奇缘。 徐运墨盯了一会,手指长按,点保存。 再抬头,夏天梁撑着下巴,目不转睛望向他。徐运墨取过饭盒,他还在看。 我脸上有什么?徐运墨问,对方摇摇头,视线往下,“稍微有点羡慕你。” 徐运墨知道他指的家事。过年那几天,夏天梁给自己看过那个冷清的家庭群,今年也发去祝福和红包,但无人回复。 有些问题,解决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夏天梁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起来,难免情绪低落。他仰头,慢慢呼气,看回徐运墨时,张嘴说:“这里难受。” 徐运墨心领神会,靠近他两分。 夏天梁又开始戒烟了。这次并没有什么特别动作,香烟壳子一丢,自然而然地继续,只不过他不再需要薄荷糖辅助,嘴巴要是闲下来,必然让徐运墨帮忙填充。 之前也用过这个方法替他抵挡烟瘾,但那时候更像夏天梁的试探,是一种讨。如今不同了,夏天梁当自己随时可吃的戒烟糖,有念头,就说嘴里不舒服,要求徐运墨主动奉献。 两人一阵窸窸窣窣,亲完,徐运墨点头,“嗯,没抽。” 夏天梁发出笑声,“万一我抽了呢。” “挨罚啊,不是说好的吗?” 啊,夏天梁佯装失落,“要抽了才能罚呀?” 说惩罚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破戒要承担一些后果,夏天梁的提案,都是怪里怪气的东西,徐运墨没见过。 “你这么想讨罚?我也没真的罚过你吧。” 除了学英文的时候打过几次手掌心。徐运墨指关节敲他额头,夏天梁吃痛叫一声,半真半假,他揉额头,眼珠子转两圈,“那下次要不要试一试,我是说……” 声音低下去,他附到徐运墨耳旁窃窃私语,然后看到那张雪色的面孔意料之中地变红。 徐运墨眼神飞到边上,“我没用过那种东西。” 夏天梁贴着他脸颊,说没问题的,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能学会。 对象循循善诱,没有不接的道理,不过有时太热衷于学习,反而有害身体——当然,都是后话了。 节日过去,二月份也走完一半,天天恢复正常营业。 这段时间放假,夏天梁一扫疲态,精神最好,其余几个员工却大灵不灵:赵冬生跑兼职跑得太累,体力有些不济;严青则是偶尔走神,问起来说是小孩读书的事情,她女儿马上考高中了,但成绩一直不太行,有点发愁。 剩下一个大菜师傅,问题最大。自从复工以来,童师傅话少很多,在后厨房总是紧紧抿着嘴,烟也不怎么抽了,反常到赵冬生都觉奇怪,和夏天梁说不对劲,这几天我搞错配菜,放到往常,必定是爹啊娘啊的朝我问候,现在居然一句都不骂我,好怪啊。 找老法师询问情况,童师傅一改往日暴躁的脾气,对夏天梁沉声说没事,再多问两句,他就吊起眉毛,说你烦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夏天梁不放心,给吴晓萍打了电话,可惜他师父也没头绪。童师傅状态不好,直接反应在出菜上。接连几天,不停有客人找夏天梁,说最近小菜吃起来味道不对,和以前的不能比,难道换厨师了? 影响到出品,夏天梁决定找人好好谈一谈,结果意外得来更快。某天午市,夏天梁在外面开单,后厨房突然一声巨响,随后赵冬生火速奔出来,喊天梁哥、天梁哥,童师傅晕过去了! 夏天梁进去一看,老头仰面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喊两声,没反应,赵冬生急得团团转,伸手想掐童师傅人中,被夏天梁拦住,让他赶紧打120。 电话打上,两三分钟之后,童师傅醒了,气若游丝说腰痛。 夏天梁想扶他起来,刚拽一下,老头子喉咙呼呼响,说不行,一点都动不了。 一时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只好等救护车过来。天天也暂时关门,严青留在店里收档,夏天梁和赵冬生跟车去医院。童师傅独身,无儿无女,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是没人陪的,他俩一个老板一个没名分的学徒,凑合用用。 到医院,老头子的病情比想象中严重,坐不行站不得,夏天梁找了一张担架床让他躺下。三个人等着做核磁,赵冬生在旁边不安分地抠手,时不时瞄两眼童师傅。 怎么了?夏天梁问,小年轻张张嘴,又闭起,最后只说没什么。 排队做完核磁,一套检查结束,医生看报告,说是急性腰椎间盘突出。再看年纪、职业,了然,说你这个没办法,做厨师需要久站,属于职业病。腰突是不可逆的,还好今天情况不算太严重,回去至少卧床休息两个月,之后再去挂个康复科,做做理疗,可以帮助缓解。 童师傅一听,不干了,说不行,两个月也太久了。 医生冷静道,六十岁朝上的患者,再来几次急性腰突,恐有瘫痪风险。 两个字说得相当严重,童师傅当即闭嘴,恨恨将脸别到一边。 见他一时半会起不来,夏天梁决定安排老头子住院观察两天。手续全部办完,已接近零点。他看手机,徐运墨还没睡,对方听说了天天的事情,发消息过来问怎么样,缺不缺人手,他明天没工作,要是需要的话,可以过来帮忙。 原本还有些疲倦,看到这条信息,夏天梁弯起嘴角,回他:不用了,我和冬生都在,今天估计要陪夜,回不来了,你先睡吧。 徐运墨:没硬撑? 真的没有。 有事打给我。 夏天梁抿唇,将这几条信息细细再看一遍,然后发个小猫听话的表情过去。 走回住院病房,夜深,其他床上传来深浅不一的鼾声,躺在角落的童师傅醒着,不愿意说话,闭眼装死。 人老了,越活越倒退,和小孩子一样。 夏天梁嘀咕,被听见了,老头睁开眼睛,凶狠道:“你讲谁呢。” “谁应就讲谁。” “……” 夏天梁见好就收,四处看一眼,悄声问,“冬生呢?” “买饭去了,没用的东西,就晓得吃。” “你不要这么讲他,大半天耗在医院里,是个人都该饿的,”夏天梁对他说,“再说你今天昏倒,他也急的,救护车上还在偷偷抹眼泪,就怕你眼一闭,睁不开了。” 少来咒我!童师傅呿他,两手一撑,试图坐起来,“我还可以再烧一百年!” 好了好了,夏天梁按住他,算你有本事,再烧五百年,行了吧。 这么一折腾,老腰又顶不住了,童师傅艰难地呼气吐气。难怪前两天摆出一张死人面孔,原来是硬着头皮假装没事,夏天梁想想,也有些自责。他早该看出来的,若是早一点发现,童师傅也不至于到住院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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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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