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来了一位新的大菜师傅,还是夏天梁的师父,赵冬生起初有些局促。开工当天,吴晓萍气沉丹田,一双无情铁手运锅,翻炒自如,铁镬在他那里轻巧得像用塑料做的一样。 这番手上功夫,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断然练不到如此境界。赵冬生连连惊叹,由衷称赞说吴师傅,您可真牛掰。 吴晓萍对他友好地笑一笑,说小朋友,学东西用脑子,不用嘴。 天天的菜式由夏天梁与童师傅联合拟定。童师傅个人风格强烈,行走江湖靠的是出刀快准狠,凭借多年手感,做菜时,油盐酱醋候分克数,全都恰到好处。 吴晓萍则剑走轻灵,做的是聪明菜,五味均衡,讲究巧劲。两门武功路数迥异,落到出品,味不似而神似,均有大家之风。普通客人只能说出好吃,倒是几位熟客,筷子一动就挑眉,问夏天梁又从哪里找来一位高人。 夏天梁没透露吴晓萍的名字,要被老同行知道,难免一番交际。师父退休已久,早就不想应付那些麻烦事,因此夏天梁打个太极,统统敷衍过去。 反而是赵冬生,无意间得知了吴晓萍的身份,私底下悄摸摸问,天梁哥,你师父以前在豪华大酒店做的吗? 夏天梁见瞒他不过,点头,说对啊,四季中餐厅的行政总厨。 赵冬生震惊:这样的人物来帮童师傅顶班,说明童师傅以前一定也很厉害吧? 老法师来天天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只做菜,不出面。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是谁,以免引发矛盾。夏天梁想了想,回答,是,童师傅过去和我师父并称乍浦路双子星,在上海餐饮圈的名号很响,不过来天天,他想低调点,所以一直没和外人说过。 赵冬生傻愣愣张嘴,半晌后,他合上,低低噢一声,说难怪呢。 又一日开张,天天后厨与时间赛跑, 三月寒回头,食客力求暖物落胃,菜单上一道河鲫鱼豆腐汤分外畅销。 吴晓萍按照下单顺序,有条不紊出菜,手势极快,身法如幻影。赵冬生跟在后面处理河鲫鱼,努力追赶节奏,结果太过着急,给鱼开膛破肚的时候,不小心弄破苦胆,搞得手底下几条鱼全部报废。 夏天梁只得出面赔礼道歉,帮忙退掉客人的单子。 动乱过去,晚市后,吴晓萍伸个懒腰,指一指蹲在角落的赵冬生。 小伙子做错事情,正反省。吴晓萍虽然工作时也是一张严肃面容,不过该夸的时候不会吝啬,一周下来,赵冬生收获的表扬比过往一年加起来还多。这次犯错误,见年轻人已在内疚,他也就不多说了,交给夏天梁处理。 两人回遇缘邨,夏天梁开瓶啤酒,赵冬生接过去喝一口,仍旧垂头不语。 “再不说话我扣你工资了。” 小年轻立马抬头,带点愧疚说:“应该赔的……” 夏天梁笑,说天天不缺两条河鲫鱼的钱,你这几天做事总有点心不在焉,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 自从与徐运墨住在一起后,夏天梁就没让赵冬生急着找房子,遇缘邨那个单间就当员工宿舍了,赵冬生心存感激,每天打扫卫生,房间倒是比自己住的时候干净不少。 他思考两秒,“担心童师傅?” 赵冬生不置可否,纠结好半天,他才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大袋子,交到夏天梁手上。 夏天梁一看,专业按摩仪,看牌子,不是便宜货。 你买的?他问。赵冬生嗯一声,说能不能麻烦你拿给童师傅。 “干嘛自己不送?” “我送的东西,他不会要的。” 夏天梁将袋子还给对方,“那天在医院,他身体不舒服,你也晓得他的脾气,说话不过脑子的,讲来讲去都是气话,不用放在心上。” 赵冬生摇头,“没说错……我是太笨了,在天天做了一年,连鱼都剖不清楚,他嫌弃我也是正常的。” 他看着啤酒瓶,里面的泡沫上升又消失,“虽然之前童师傅老是骂我,但我知道他是想我有长进,所以我在心里,其实早就当他是老师了。我是想,总有一天,他会愿意带我的。可是天梁哥,你师父一来,我才知道,童师傅是和他一样厉害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我,又怎么可能收我做徒弟?我一没天赋,二没背景,哪里有资格……” 他越说,声音越轻,几乎变成蚊子叫,最后将袋子推回去,请夏天梁代为转交。 “你开饭店,怎么还要负责心理辅导?” 按摩仪拿回对门,徐运墨听过事件始末,一脸疑问。 夏天梁趴在他膝头,由着徐运墨给自己吹头发,长长叹气,“做老板,任何事情都要管的,况且我看得出,童师傅不是真的讨厌冬生,当真不喜欢一个人的话,根本懒得搭理,而不是总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 这个理论有点似曾相识,徐运墨略微分神,直到听见某人枕着他膝盖闷笑,反应过来,揪住夏天梁一缕卷毛,“你拐弯抹角在说谁?” 夏天梁关掉他手里的吹风机,坐到徐运墨腿上,娴熟地揽住他,脸上却若有所思,“我说的是那个一开始老是看不惯天天,给天天写投诉,看到我就下巴抬高,对我特别挑剔的——” 吻到徐运墨脸颊,“白雪公主。” 指间头发还有点潮,徐运墨决定待会再吹,他与夏天梁有更重要的正事得先处理。 * 转天,夏天梁探望童师傅,对方已经出院,近来都在家静养。 看到按摩仪,童师傅以为他自掏腰包,夏天梁说不敢抢功劳,是冬生给你买的。 童师傅一脸不耐烦,说钱多啊,谁要他送礼,拿走,看了就讨厌。 又问,小票都在吗?别扔了,退掉方便点。 夏天梁没听,东西留下了,用不用是他人的决定。 有吴晓萍坐镇,天天的生意未受影响,夏天梁几次与童师傅闲聊,都让他不要着急,说师父状态不错,冬生也很努力,现在后厨比以前和谐多了。 童师傅表情阴暗,腰上的按摩仪呼呼运作,说我早好了,你拿个呼啦圈过来,我扭给你看。 算了吧你,夏天梁制止,继续描述如今天天有多太平,员工和睦,欣欣向荣,云云。 两个礼拜过去,童师傅憋不住了,说不信,非要亲自去看。满打满算,他也休整了一个月,病情好了大半,不愿意整天躺床上,说康复科的医生告诉他,老是躺着也不好,要适当动一动。 此人一生都在厨房间度过,注定与火为伴,是静不下来的,硬要强迫他待在家里,想东想西,没病也闷出病来。 直立行走仍然有点吃力,医生推荐童师傅暂时坐轮椅。老头子极其排斥,说坐上这个东西,搞得我像残废一样,起初死活不肯,夏天梁劝他也不听。后来还是来接人的赵冬生低声与他说了两句,老法师凶巴巴说关我屁事,结果过了一刻钟,眼一闭,心不甘情不愿爬上电动轮椅。 夏天梁惊讶,问赵冬生,你刚和他讲什么了。 年轻人挠头,我说轮椅是我借的,付了好多钱,他不坐就浪费了。 夏天梁暗笑。他将人送到天天,正是下午休息,严青在店里拖地,透过窗户遥遥看见他们,赶快开门出来迎接。 “老童,腰好点了伐?” 她热心问,童师傅抿紧嘴,朝她点点头。 头皮撬,没变,没变。女人笑一声,敞开店门,方便轮椅进去。 童师傅回天天,当是回家,上下左右看一遍,说这里这里不干净,那里那里乱糟糟,再往柜台一瞅,捂住心口,抓住夏天梁问:“你把店卖给别人了?” 徐运墨丢去一眼,没搭腔。 夏天梁答:“我新招的小工。” 众人勾起嘴角。到后厨,童师傅继续发威,一见吴晓萍就喊:“老甲鱼,让开,我要来检查你到底搞坏我厨房间多少东西。” 吴晓萍抱着手臂,晃头,“你哪天伤到这张嘴巴就好了。” 老友相逢,不是忆往昔,就是互相攻击。吵了两句架,童师傅动一动轮椅,抬手摸过中间的工作台,接着是活动调料车、冰箱、单门小蒸柜。 最后,他久久望着那对双眼猛火灶,不吱声了。 还是吴晓萍了解他,故作轻松道:“唉,累死我了,天天这个后厨房的摄政王不好当,皇位不是自己的,坐起来也不舒服。” 童师傅一听,伤感念头全部扫进角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谋权篡位的东西。” 吴晓萍呵呵笑起来,脑子一转,忽然说这江山坐一坐也有收获,随即对赵冬生招招手,说冬生,你来。 年轻人不懂,傻兮兮站过去,吴晓萍握住他肩膀,正反看过一遍,满意说:“这个月带下来,我看你蛮听话的,其实天梁不做厨师之后,我始终觉得后继无人,可怜这一身本事无人接替,遗憾喔。” 赵冬生!童师傅眼皮突突跳,喊一嗓子,“回来站好!” 吴晓萍却不放人,继续道:“要不这样吧,你拜我为师,以后就跟着我。放心好了,天天这个边陲小国,阻碍你发展。你跟了我,我介绍你去四季,或者其他五星级酒店,无论哪个,你随便选,好不好呀?” 师父一起头,夏天梁就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即刻附和,说难得师父松口,你就答应吧,我也一直想要个小师弟呢。 赵冬生没想到天降好运,傻傻看他们。换作旁人,或许立马膝盖一软,一声师父叫出去。毕竟吴晓萍的人脉关系非同一般,抓住机会很可能鲤跃龙门,从此走上康庄大道。 然而赵冬生愣了半天,依旧没出声,并非在犹豫,而是嘴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另外一个反应更大,急得要命,“放你的狗臭屁!夏天梁不是你关门弟子吗?” 苦于受到轮椅限制,童师傅无法及时踹吴晓萍一脚,他转而瞪夏天梁,意思:你干嘛?讲句话啊! 夏天梁眨眨眼,当没看懂,装无辜。 “是不是,我说了算。关门弟子这个位置,今天可以是天梁,明天可以是冬生,又不影响的。” 吴晓萍这句话讲完,童师傅眉毛倒竖,指着他鼻子骂道:“侬只老甲鱼,老狐狸!心机太重了!你要收徒弟外面去找,抢别人的算什么?” “我抢谁的了,怪伐,”吴晓萍仿佛没有自觉,转头问赵冬生,“冬生,你有师父吗?” 年轻人偷瞄一眼童师傅,小声嘟囔:“我想有,但人家不肯收我。” “你看,”吴晓萍摊手,“他缺师父我缺徒弟,我们是郎有情妾有意。” 十三点,阿缺西!童师傅恨得跳脚,手指从吴晓萍身上移到赵冬生脑门,迟迟戳不下去,最后鼻孔出气,一句话也不说,滑着轮椅掉头出去。 赵冬生显然失望,巴巴看了很久,然后不好意思地给吴晓萍鞠躬,说:“您太看得起我了,但我……唉,童师傅是不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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