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广场有很多小孩奔来跑去,以后,他们都会成为不同的大人,拥有各自烦恼,然而至少这一刻,他们都是跃跃欲飞的山雀,不用隔着窗户羡慕外面某只凌厉的红隼。 “能不能放下是我的课题。但他犯的错误,只有他自己能够承认,再承担。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要解决的事情。这么简单的一点,如果他一辈子都想不清楚,那也没办法。” 徐藏锋听后,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作罢,露出一个笑容。 徐运墨皱眉,“你干嘛,嘲笑我?” 对方摇头,下一刻,徐藏锋撩起裙摆,猛地拍大腿,“好,我先来承认!” “小时候我总以为你是看不惯我,所以和我置气,什么都要和我反着来。我做事随心所欲,不是因为我胆子大,是因为我知道你听话,家里两个儿子,你不会让爸妈担心,那我尽可以胡闹一些。 “我刻意说服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但不是,我大错特错了。说起来是大哥,实际一点好的带头作用都没起到。你帮我承担了太多责任,实在不公平,所以阿弟,未来你想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想原谅或不原谅哪个人,都由你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讲完,他长舒一口气,浑浊尽去。 爸爸!爸爸!乐蒂远远跑过来,艾莎的蓝色小裙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徐藏锋接住她,正准备享受一下父女时光,小姑娘突然一把拽住他头上的假发,“你绑得好丑啊!” 哎哟哟,徐藏锋被拽得连连求饶,说那是你休休绑的。乐蒂不信,死不放手,像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身后,徐运墨看着,随后发出他与徐藏锋认识以来最响亮的一串笑声。 生活好似重归平静。 靠近年底,地球两端的人都开始默默倒数团聚的日子。中途,徐运墨问过几次辛爱路的情况,夏天梁说自己也是平常看看小谢发的照片,现在马路两边都是脚手架,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道弄完什么样子。 十二月,徐运墨特意通知小邢,让她空出几天时间来芝加哥参加艺博会。 课程上认识的某个同学与当地艺廊颇有交情,替徐运墨牵线介绍了一家出席的展商。谋到展位,徐运墨火速订票去找小邢,两个人再连夜坐火车,将参展作品运到芝加哥。 由于时间有限,这次过来,小邢只带了两个系列作品。原本没报太大希望,徐运墨的意图也是多认识一些海外代理以及大画廊的人脉,方便为小邢的日后发展铺路,没想到结果出人意料:VIP预览阶段,有个中东藏家看完,直接定走了其中一套。 作品贴上小红点,小邢还是不敢置信,拉住徐运墨要求他打自己一掌。 徐运墨当然不做这种事,只说你当人家做慈善呢?有人买,就代表你的作品拥有收藏价值和潜力,对自己多点信心。 好运接踵而至。展出最后一日,两个意大利艺术经纪人对小邢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加过联系方式,隔天给他们发来信息,主动提出愿意给小邢一笔赞助费,邀请她去法恩莎参加下个月举办的中意交流workshop,同时有意向协助她报名来年的国际陶艺奖。 法恩莎是意大利的瓷器之乡,设下的陶艺奖极有分量,如能入围,小邢还有机会参加下一届双年展,对新人来说无疑是个大好机会。 两人均是喜不胜收,但高兴没两秒,各自产生了新的烦恼。 小邢人生地不熟,英文水平也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面对陌生环境,心底难免犯怵。她想要徐运墨陪自己一道过去,但也知道,徐运墨早就定好假期回国,她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徐运墨了解她的顾虑。项目时间是一月底,要是陪同,他的十天假期就彻底泡汤了。 做了几十个方案,最好的一个是前拼后凑,勉强有三天空档。这件事没有办法独自决定,徐运墨与夏天梁提了,对方在听到他不能按计划回来之后,咬着嘴唇很久没说话。 对于三天的提案,夏天梁很轻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只剩三天——” “不要回来。” 夏天梁出声截住他,语气认真,“你飞机上一天,落地倒个时差,又要飞回去,这样也太累了。” 预料之中,夏天梁就是会这么说。徐运墨猜到了,但并无分毫喜悦。他抓着头发,一直挠得乱糟糟的,才疲惫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夏天梁在屏幕中点点头,“我知道你努力了,虽然很想见你,但你的身体更重要,所以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你又不讲实话。” 夏天梁笑一下,“失望是肯定的,不过我明白,这是没有办法。” 彼此清楚,他们拿出了最合理的解决方式,可这么做,没人真正开心。徐运墨愧疚之余,只能加倍投入工作——都回不去了,如果事情还做不好,更是对不起所有人。 艺博会结束,他大把事情处理:走合同将作品运去中东、结算、完成学校课程、递申根签、帮小邢做介绍,等等,几乎每天都在熬夜,睡得越来越少。 某天,终于有空上线,两人打开摄像头,夏天梁看到他第一眼,怔住,问:“你剪头发了?” 徐运墨这才想起,前两天发现自己刘海太长,就在家里让Julia帮忙剪掉一点。 他揪住发尾,“不好看?” “我都不知道。” 隔着屏幕都感觉夏天梁情绪低落,徐运墨想道歉,却又觉得不合适。 他可以向夏天梁汇报所有行程,定闹钟与他视频聊天,然而更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他无法一件件及时转达。那些属于生活中的变化,幽微的情绪,他照顾不到。 “我做得还是不够好,对吗?”他低声问。 不是,夏天梁垂着头,鼻音重起来,“你做得足够了,是我太想你,想到过分贪心了,是我处理得不好。” 那次通话结束得不算愉快。挂断时,双方显得沉默许多。 不日,徐运墨和小邢前往意大利。 在法恩莎,每天都是高强度的社交活动。小邢的磁州窑系风格对于欧洲瓷器文化而言,是颇为新鲜的体系,需要深入细致的介绍。徐运墨几乎每天都奔波于各场讲座和研讨会之间,他不断面对许多人的询问,一张嘴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机会。 如此付出,回报匪浅。小邢的作品得到了多方青睐,徐运墨又拿到一堆新的联系方式和潜在邀请。 等结束,小邢也累倒了,与徐运墨在机场分开时,她道别道得有气无力,不过眼神闪亮,对未来的期待大过所有。 又是一段长时间飞行,徐运墨定的红眼航班,落地是凌晨四点。 芝加哥的冬天是硬邦邦的冷,风像刀子般捅进身体。他打上车,人几乎冻僵,进到车厢久久未能回温。 好些之后,他摸出手机。一整天没看邮箱,学校发来邮件,说是由于天气原因,将会延迟几天开课。 意大利之行耗尽了徐运墨的全部精力,让他下意识有些庆幸,想着终于有时间可以休息一下,于是松懈下来,靠着车窗困意横生。 司机不能睡觉,为了保持清醒,对方打开音响,放重金属音乐。徐运墨别无他法,只好在尖刺的声音里打起瞌睡。 头渐渐变沉,思绪远去,恍惚间,他习惯了音乐,还以为自己在开车——可能是某个清晨,送夏天梁去青浦的农贸市场,起得太早了,他发困,遂让夏天梁和自己聊天,不能停下。 夏天梁有点好笑,说,那我给你做道数学题吧,洋山芋番茄鸡毛菜分别多少钱一斤,加起来乘以二再除三是多少。 他思索着,旁边却渐渐没了声音。徐运墨只觉得眼皮耷拉,忍不住要闭上。 后方突然响起一记喇叭声。徐运墨猛地清醒。刚走神了,他感到后怕,扭头责怪地说,“你怎么不和我讲话了?” 什么?前排司机关掉音响,奇怪地问。 他没在开车,他的副驾驶没有人。 此后一路无言。 好不容易开到徐藏锋家的社区,徐运墨下车,人已极度疲惫,走路脚步发沉。 六点,冬令时让白天来得更晚,此时仍似深夜,周围只有轰轰作响的刮风声。日出不来眷顾,光线黯淡,勉强勾勒出不远处公园的一尊秋千架。 徐运墨停下,隔空看着,鬼使神差放弃了回屋的路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吹冷风,吸进鼻腔的空气仿佛下秒就能结冰。徐运墨坐到秋千上,系紧围巾,又拉下帽子,包住两只耳朵。 世界似乎静下来,那是一股令人不安的状态,只有自然界在发出声音。 这要是辛爱路,绝对不会如此,生活噪音多到无法逃避,徐运墨会在七点被夏天梁讲电话的声音吵醒,他翻过被子发脾气,说你声音太响了。夏天梁听见,弯腰抱歉地亲亲他,说我去外面讲。出房间的时候还不停和菜农讨价还价,轻声细语两句,说,是呀,我是怕老婆,好了伐。 紧跟着,底下传来王伯伯中气十足的一把声音——小谢!你昏头了,畚箕又放哪里去了! 于是他皱眉,裹着被子探出窗户,喊,轻点好吗,现在才几点钟。 老年人三五成群,推着小车准备去菜场,对着王伯伯幸灾乐祸,哦嚯,徐老师发条头了。 夹杂小谢在弄堂间的回响,急啥?畚箕寻到了呀!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天大地大,不该局限于某处,所以他出来了,但在这里,徐运墨却倍感孤独。 几个月以来,他身边充斥着各种机会,似乎随便往哪边靠拢,都会遇见新的光景。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十字路口,而是一场人生选择的洪流。他置身其中,见证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也更能看穿,那些拥有天赋的才能者,必会迎来他们生命中滔天的洪水,无法抵挡地被其席卷而走。 剩余人,自己,不过是一抹涓涓细流。 徐运墨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以前他老觉得,他和辛爱路上其他人不一样,以为自己是拜伦式英雄,沉溺在那股不被世人认可的伤春悲秋之中。 他一点都看不上辛爱路。在他眼里,这条马路的所有居民都被拘束在短短的九百米上,包括流放的自己。他当辛爱路是一间囚室,铜墙铁壁,进去后再无自由。 但辛爱路从未想去围困谁。这条马路两面是敞开的,任人随走随留。 坐在秋千上的徐运墨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与辛爱路上的其他人并无不同。他们都不是俗世所认定的成功者,一生没有很大建树,普通得甚至有些黯淡。 这群人软弱怯懦自私又愚蠢,可没关系,辛爱路接受他们。 辛爱路接受这样平庸的每个人。辛爱路永远拥抱他们。 胸腔蓦地发出激荡——只想回去。只想瞬间移动至辛爱路上。只想走进99号,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听见吵闹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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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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