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季同坐在粉色大花床单铺的木板条上,一路跟着引擎哆嗦。他忽然想起最近超市一楼的那个减肥机。人站上去,摁了启动按钮,就跟着机器一起哆嗦。 打完折一千九百九十九。 两千块钱。能做一百趟三蹦子。怎么合计还是三蹦子划算。 北方乡下的冬天,冷得荒凉。冻得梆硬的土地,灰得白苍苍的天。偶尔过去一两辆摩托,摩托后坐载着尿素袋。 哆嗦了半个小时,到了村口。乔季同挎着布包,拎着饮料补品,顺着泥路往里走。 富裕的城市日新月异,穷苦的村落一成不变。这样一个落后的小村子,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都是这样的。一样的红瓦片平房,一样的稻草垛,飘着若有若无的粪味儿和土腥。 乔季同的爷爷奶奶家在村尾,得绕过一个冻冰的小池塘。 双门的平房,连着个仓库。有个大院子,院子里养着三只猪,栓着一条狗。 狗看到乔季同,扯着嗓子开始吠。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哎呦,季同!” 乔季同点头招呼道:“二姑。” 女人快步迎了过来,一边帮他往屋里拿东西一边招呼:“季同来了。” 主屋烧着炕,炕头坐着个老太太正在看电视,炕稍坐着一圈人正在打扑克。 炕稍的几个人看到乔季同,招呼了一声:“来啦。你大姑呢?” “大姑一会儿到。” “哦。” 也就没了下文。 炕头的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瞪着一双浑浊的双眼看他:“是同济啊,来,给奶奶看看。” 乔季同没有纠正,把上半身凑了过去,热呼呼地叫了一声:“奶奶。” “哎。好。好宝。工作辛不辛苦?” “不辛苦。” “哎,哪能不辛苦。你大叔的孩子年前儿进厂,说累呀。” 这时候刚才的那个女人凑过来道:“妈,季同现在不在厂里,做厨师啦!” “哦。厨师哦。厨师挺好呐。” 乔季同和老太太聊了几句,转头问女人:“二姑,晚饭做多少了?” “都差不多了,”女人道,“就晚上的饺子还没包。” “那我去包。” “哎,行。不急,你歇会儿。”二姑拉着他的手坐在炕沿上,上上下下打量他。不一会儿,眼底就浮出了泪花花:“哎,这苦命的孩子,手都裂了,干后厨累吧。” 这世界对于他人的悲哀并不缺乏同情。乔季同没了爹妈,这满屋子的亲戚都是眼泪汪汪。可真轮到收养问题,又都是睁大了眼睛:俺家也难呀。 乔季同擅长忍耐别人的恶意,却万分惧怕别人的亲近。他连忙道:“不累的。我去后面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罢逃似地钻进后厨,给锅底下添柴火。
第16章 大姑一家最后到的。大年三十晚上七点,一大家子撑起桌子开始吃年夜饭。 人多坐不下,乔季同也没上桌,在后厨随便吃了两口。刚放下筷子,兜里的手机响了。 「周瑜」:吃饭了? 「乔季同」:过年好(笑脸),吃过了。 「周瑜」:吃的什么好东西? 「乔季同」:乡下菜,没什么特别的。 「周瑜」:瞅瞅。 乔季同猜黎建鸣可能是好奇,去桌旁照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深咖色的大圆折叠桌,桌上盘子磊着盘子。圆桌周围着一圈人,正喝得满脸通红。 乔季同离得远,桌上所有的脑袋都入了镜。倒不小心暴露了他不在桌上的事实。 「周瑜」:哪个是你爸妈? 乔季同想了一会,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回了个笑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去包饺子了。 — 黎建鸣家里没什么亲戚,属于利手利脚的富。过年也都是在小家里过。 吃过晚饭,在楼下和家人唠了一会儿,黎建鸣就开始想乔季同,回了房。 想发消息吧,又拉不下脸。不能他主动,他要等乔季同给他发新年祝福。等来等去,手机里几百条消息,居然没一条是乔季同的。他到底是没克制住自己,主动发了消息。 幸好乔季同回复得还算快,没落了他的面子。 可刚说了两句,就没了动静。 黎建鸣又拉不下脸了,辗转反侧地等到八点。 对话框里除了自己那句「到底哪个」以外,没有任何反馈。更可恶的是上一条还没有字,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笑脸表情。 黎建鸣又发了一个「干啥去了」的表情包。 等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回信。 这回黎大少爷受不了了。这世界除了他那个血脉压制的大姐,没人敢让他等半个小时。 他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去。响了七八声,接通了。 “哎,黎先生,新年快乐。腿怎么样?” 画面上的乔季同离得稍远,能映出整个上半身。语音外放,信号还不是很好。影像卡来卡去,说话断断续续。 但黎建鸣也能看出个大概。 乔季同戴着无纺布的一次性帽子,就像正在车间里上班的工人。 穿着他那件寒碜的间棉棉服,棉服外面套着个粉色的围裙。围裙太旧,上面的胶印都碎得要没了,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曾经印着个Hellokitty。 背景是白色的粉墙,白得凉嗖嗖的。 黎建鸣问了一句:“干啥呢?” 乔季同把正在包的饺子递到镜头前,笑道:“包饺子呢。” “咋就你自己?” “我包得快。” 这时候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对乔季同努了努下巴:“去库房取箱啤酒去。” “哎,好。” 男人走了。 黎建鸣颇为不快那中年男人使唤的神气,问道:“刚才那谁?” “我大姑父。” “干啥的?” “包工程的。” “哼,你不说我还以为他市长。” 乔季同又是尴尬地笑笑:“黎先生,我离开一会儿,先挂了吧。” “不用挂,你去拿你啤酒去。” 乔季同也只好道:“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拿起墙上挂的毛巾,擦了擦手,出了镜头。 黎建鸣对着没人的镜头也没劲,拿起床头的Switch,随便点了个游戏。 这时候手机里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声,紧接着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又出镜了。 可能因为案台上东西太多,他没注意到乔季同架在这里的手机,正脸朝着外面说话。 这时听到一个女人问:“季同呢?” “让他拿啤酒去了。” “别在老家使唤这孩子,让人看着不好。” “什么叫使唤?我养他到大,说两句还不行了?过年就拿五千来块,啥也不是。” “你看你,喝点酒又开始这德行。那小宝的大学生活费,一个月不也给拿一千五呢么。” “小宝去年才上的大学,总共没他妈几个月,你还当回事了。” “季同也是,给点钱吧,还当着大家面儿给。顶随他妈,爱耍小心眼子。要不是当年她妈闹,三弟也不能没。” “大过年的,提这些死人干什么。这孩子就是搅灾,克人。” “哎,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左右都不花咱家钱了。” 这时候又远远地听到乔季同的声音:“大姑,咋来厨房了?多冷,回屋吧。” “大姑来看你这需不需要帮忙。” “没事,快包完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镜头里没人了。 手机这头,黎建鸣手里的Switch手柄差点没被他给怼烂。 照片上那么一大堆人的饺子,都乔季同一个人包。 简陋的乡下厨房,冷得外套都脱不下来。 乔季同一个人在这里忙活,冻得鼻子通红,手也通红。 这时候乔季同又出镜了,笑呵呵地好像很开心。 黎建鸣压住鼻子里的酸意,问道:“啥事儿这么高兴?” 乔季同把手里一个黑黢黢的圆东西凑到镜头前:“奶奶给拿了个冻梨。黎先生,您吃过冻梨吗?” 黎建鸣摇头:“什么玩意?” “就是梨放外面冻上,再解冻。” “哦。怎么还削下去一块?” “可能那块冻过劲儿了。” 乔季同拉了个小板凳,坐在镜头前吃那个冻梨。屋子里太冷了,冻梨也凉,吃得他不停哈气,简直要嘘气成云了。 “好吃吗?” “好吃。” 黎建鸣心道放屁。破JB玩意,求他吃他都不吃。还被削下去一大块,一看就知道是没人要的东西。 没人要的冻梨。 没人要的乔季同。 黎建鸣仰起头,掐了掐鼻梁,不让自己红眼睛。 他原来看不惯乔季同的没见过世面,看不起他的低眉顺眼。那些鄙夷,如今反而变成了刺痛他自己的箭矢。 没爹妈的孩子,跟着表里不一的刻薄亲戚。寄人篱下地长大。畏畏缩缩地长大。 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接着在社会上长大。跌跌撞撞地长大。 一年年的。只是干活。干活。干活。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在日式酒馆的小包厢里。乔季同望着桌面说自己想学吉他。眼睛清炯炯,亮闪闪的,含了多少的渴望。 可谁在乎他的渴望。 就算是他黎建鸣,要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怎么都想搞到这个土包子,他能注意到么?他能关心到么? 无名之辈乔季同的苦难,那是无论如何也疼不到他这里的呀。 黎建鸣忽然不想和乔季同分出个输赢了。 他干嘛要和这么一个可怜人分输赢。 赢了又能怎么样。
第17章 大年初一的上午,大姑一家准备开车回家。 东西都收拾好了,大姑才来问乔季同:“季同呀,跟大姑回家不?” 乔季同最懂看眼色,连忙乖巧地拒绝了。还去帮着给指挥倒车。 而后垂手站在院门口,望着那个黑色的马自达在乡间的土路上,越颠簸越远。 乔季同也拎着行李箱走了。他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住的都是好久没人住过的房间,没有炕,就一张木床。冷得他睡不着。 他十分怀念黎建鸣家里那个七平米的房间,直接改了车票。 — 早上十点,黎建鸣迷迷糊糊地醒了。 昨天看乔季同直播包饺子,看了一个多小时,看得他都想送个大火箭。 可惜人家并不需要他的大火箭,一句手机没电了,就结束了直播。 挂了电话,黎建鸣又是兴奋地睡不着,回了一圈消息。就连平时不愿意搭理的那些消息,都带着点可爱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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