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坏话。”胡玛西皱纹舒展,笑道,“第一次见到她,是闵珂刚成为我徒弟没多久。” 胡玛西在香茶氤氲的热气中,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描述着那段过去。 闵珂被选中做祭神鼓手以后,他母亲连夜赶回来,站在胡玛西的门口,这个有着一双棕色眼睛的外族女人,站在夕阳中,像是幼崽被伤害到的雌虎一般,眼睛红得像要流血。 村子里对胡玛西的态度大多敬畏,闵珂母亲是第一个敢站在门口大声质问胡玛西,叱责他的外族女人。 那时闵珂母亲问胡玛西,‘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忍心?’ 她抱着因为纹身,背上伤痕累累,高烧不退的闵珂哭了一整夜,这个始终在外面漂泊,不愿留在深山里的外族人,在那夜过后留在了村子里。 “他是村子里唯一的蓝眼睛,孩子们会觉得他奇怪吗?”黎因问。 胡玛西饮了口茶:“孩子只会觉得漂亮。” 深山里的孩童看到美好的事物,在觉得特殊之前,只会本能地觉得美丽。 在聊到闵珂父亲时,胡玛西叹了口气,这让黎因心头一紧。 直到在胡玛西不疾不徐的叙述中,黎因才得知,原来在图宜族的传统观念里,男人一生只会爱一个女人,一旦认定,便会用一生去守护。 闵珂的父亲爱上了一个外族女人,不顾族人反对,带着妻子离开的桑洛村,远赴他乡。 对于村子里的长辈而言,这是难以接受的事,不仅是因为娶了外族女子,更是因为他选择离开族群。 在图宜族的认知里,离开族群的男人就像失根的树,终究会枯萎。 闵珂的奶奶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女人,闵珂父亲坚持要离开,她没办法阻止,唯一的要求便是让这对夫妻在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将孩子送回桑洛村,承担父母未尽到的责任。 黎因从未在闵珂口中听过他对童年时期的不满,对父母的责怪,亦或是被选为祭神鼓手以后,需要被刺上满背文身的痛楚。 在闵珂的描述中,他童年时过得很幸福,奶奶将他照顾得很好,妈妈也很爱他。 至于学习祭神鼓的辛苦,闵珂只说下雨天不用上课,师父做好吃的给他们。 他想象着小小的闵珂,在神树下虔诚祈祷的愿望,也不过是下一场雨,妈妈能够回来看他,以及拥有一匹自己心爱的小马。 蜜糕好似被茶水泡发了,在黎因胃里鼓涨开来,撑得他心口发酸。 用完点心后,胡玛西将黎因带到一个房间,这个卧室靠着火墙,整个空间都热腾腾的,蒸得人眼前好似要起雾。 墙上挂着好些照片,黎因把行李放下后,走过去瞧。 胡玛西在照片的正中央,扶着鼓,身边围绕着三个孩子,大家穿着图宜族的传统服饰,背景瞧着是在哪表演完,人头攒动。 黎因一眼看到挨在胡玛西右手边,没什么表情,严肃看着镜头的闵珂,头发又卷又长,脑门上点着红点,像个小姑娘。 “这个房间是闵珂小时候睡觉的地方。”胡玛西说。 木雕床上堆着厚厚的绸缎床单,看着崭新漂亮,光滑舒适。 黎因摸着细腻的绸缎,知道这是提前布置好的。闵珂从什么时候就决定好让他住到胡玛西家里呢,是昨晚,还是今晨。 是真觉得住在胡玛西家中对他身体有好处,还是想要疏远他。 再不叫阿荼罗,是没有机会叫,还是不敢再叫。 黎因站起身,冲胡玛西礼貌笑道:“胡老师,我有点事,得出趟门。” 从胡玛西家中出来,黎因联系上梁皆。 他们采集当地生态环境的工作,因为黎因受伤而暂时中止,此时梁皆在村子里一个采药的阿婆家中,研究图宜族本土的偏方。 两人会面以后,黎因便问:“你对图宜语了解多少,能听懂到什么程度?” 梁皆:“平时沟通有点困难,但大概意思都能猜得出来。” “好。”黎因按着梁皆的肩膀,“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 梁皆看了眼他的额头,拍着胸膛说:“师兄,你就是让我帮你干一百件都行,除了帮你发论文。” “帮我打听一下闵珂的事。”黎因说。 梁皆手还按在胸膛上:“啊?” 黎因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其实我跟他交往过。” 梁皆嘴唇大张。 黎因:“他是我前男友,六年前我们分手了。” 梁皆眼镜滑了下来,双眼瞪圆,瞳孔微震:“……” 黎因:“我听不懂图宜语,我想着你说不定可以听懂一些。” 梁皆僵硬地抬起手,扶了扶眼镜,他想了想,忽然说:“林知宵的直觉竟然准了一回。” 黎因尴尬道:“抱歉,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拜托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没关系,我……” “我愿意!师兄,要不是有你,今天头破血流的就是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梁皆神色变得认真,“你放心,我绝对不对告诉别人,一定会好好帮你打听这些年他交往过多少人,以前在村子里到底有过多少女朋友……不对,是男朋友……” “等等!”黎因再度感到头疼,“我不是想知道这些。” 黎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村长妻子扔掉闵珂送的礼物这事告知梁皆。 “我想知道,他们这么对他,是因为什么。” 梁皆挠了挠头:“虽然我跟闵向导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感觉他人真的挺好的,看着不像是会得罪人的性格啊。” 不过梁皆同他保证,一旦打听到什么消息,便会立即来报。 下午,梁皆便来到胡玛西的家中寻他。 一进屋,梁皆面色凝重:“师兄,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事,但不好说,可能也不一定是真的……” 黎因本来还在看书,见状把手上书本一合,指腹按着方正的边缘,微微用力:“你说吧。” 梁皆犹豫道:“不是从里达那里听到的,是正好听到有几个村民在说闵向导,他们说……” 黎因皱眉:“说什么了?” “他们说……闵向导是背亲之人。” “什么意思?”黎因困惑道。 梁皆脸色有点不自在:“就是亲手背着亲人下葬……” 他吞了口唾沫,继续道:“他们说,他身上沾了亡魂的影子,是被山神抛弃的人。”
第52章 “荒唐!”黎因面色阴沉道。 既是自己亲人,又何来不祥之说,这村子竟是这般封建闭塞,仅仅因为这样便视人如洪水猛兽,简直可笑! 梁皆说,桑洛村是雪葬,在将尸体运到雪山上之前,要先请族中长辈选定一个合适的日子下葬,在祭坛前诵经祈福,再由族中青壮年男子抬着木质祭棺上山。 入葬不仅要准备诸多祭品,还需要由村中长者进行覆雪仪式,将最纯净的雪覆盖在遗体上,希望死者归于冰雪,安息永恒。 黎因皱眉道:“既然像你说的,桑洛村下葬仪式这么传统,背亲之人又被视作不祥……如果不是丧葬仪式出了什么变故,闵珂又怎么会背亲下葬?” 梁皆:“我也去跟里达打听过了,里达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多说。” “难道……是因为外族人的缘故吗?”。 梁皆怔然:“什么?” 他想起了村里空荡无人的旧屋,六年前闵珂母亲住院,还有突如其来的分手,也想起了村民避讳的态度,以及不再触碰祭神鼓,医院的自认不祥,除夕节独自一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闵珂。 似心脏被缚住一根丝线,拽着往下坠。 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像冰冷刺骨的积雪,絮绕着落在心头,拼凑出一个让黎因不敢确认的真相。 “梁皆,谢谢你的帮忙,”黎因艰难道,“我想,有个人能够给我全部答案。” 黎因原路返回,周围的景色好像都变得扭曲,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陷入沼泽。 太阳被云层遮挡,起风了。 风声蔓延山谷,像呼啸而过的波浪,悬于廊下的鼓面被风灌得砰砰作响。 天地暗了下来,窗中升起橘黄的灯火。 轻微的鼓声从室内传来,黎因推开门,胡玛西坐在木质沙发上,宽大粗粝的掌心抚摸着鼓面。 听到声音,胡玛西回首过来,待看清黎因的表情,他担忧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黎因缓慢走到胡玛西身前:“老师,我都听说了,有关闵珂的过去……” 拍打鼓面的声音一停,胡玛西耷拉的眼皮缓缓掀开,看向这个蹲到自己身前,满脸凝重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 *** 里达重重地从祭台上摔了下来,鼓面从他手中脱落,在室内回响出巨大的一声。 杨妍惊讶地从监视器后站起身来,工作人员都停了手中的动作,一旁站了许久的闵珂面色微变,迅速上前。 里达满脸通红,狼狈地撑着地面坐起,用生涩的普通话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里达就面容微微扭曲了一瞬,他看向自己的脚踝。 闵珂注意到了,用图宜语问:“脚扭伤了吗?” 里达忍痛道:“好像是。” 闵珂伸手检查了里达的脚踝,确认疼痛点后:“骨头没问题,但是最起码得休养一个礼拜。” “那拍摄怎么办?”里达惊慌道。 闵珂:“雅里西在桑洛吗?” “不在,他去侗县做生意了。” “瓦力呢?” “瓦力上学去了。” 杨妍走到他们身边:“怎么样,没事吧。” 闵珂伸手把里达扶起来:“他的脚扭伤了,跳的动作是完成不了了,还有多少镜头?” 杨妍卷着手里的分镜脚本:“还有好些镜头没拍摄完,上半身的镜头倒是可以坐着拍,但下半身的怎么办?我们预计只能在这个村子里再待一天,还得去另一个村里拍摄。” 制片人走了过去:“经费因为运输设备进村的缘故,已经透支太多了,后天必须前往下一个村子。” 杨妍:“那怎么办,祭神鼓可是最重要的剧情,要是拍不了,桑洛村这一集不就废了吗!” 制片:“要不换个人拍?” 杨妍:“现在去哪找人拍!” 话音刚落,他们两个便齐齐一停,朝闵珂望来。 越过黑色摄影镜头,刺目打光设备,闵珂看向留有缝隙的大门,门口人影憧憧,不少村民站在门口张望拍摄现场。 “换个场地吧,这里……人太多了。” 闵珂扶着里达起身,低声道。 *** 黎因疾步地走在那条崎岖的小路上,一户大门敞开的人家传来热闹声响,有一妇人踩着梯子,在院中早已落尽绿叶的老树上,将一枚用红绸缚起的果实,悬挂于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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