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裴野很想当着车里的人大声质问耳机里的裴初,丢下孤儿寡母选择离开的他有什么资格谈对得起妈妈这件事,可理智最终压倒了冲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其实裴初说得并没有错。 他们都身不由己,如果不是当年的亲军派,一切都不会变成这幅见不得光的模样。 六站很快到了,裴野下车,随着电话里的指示来到一座森严的大院外,在一座变电箱后头找到一个垃圾桶,从里头翻出一个风筝。 裴初在电话里说:“这是电动遥控的,不过我相信以你在营里训练出来的身手,自己放也没问题。会放吗?” 裴野回答:“没放过,不过大概没问题。这是要干嘛?” “你现在就在首都特警局的大院外。”裴初向他描述,“看到院子里最高的那栋楼了吗?现在,把风筝放上天,不需要太高,距离大楼越近越好,那上面的超距摄像头会自己找到十九楼机密室的窗户。” 裴野握着风筝线的手猛地一颤: “你是说要我偷摄——” “没错,你是小孩子,即便被人发现了大不了被赶走而已,比派遣专业人员潜伏在附近要安全得多。” 裴初毫无感情地命令道,“开始吧,裴野,我就在电话里等你成功的好消息。”
第12章 裴野抓着风筝的手登时温度冰凉。 “这保险吗?”男孩吞了口唾沫,“风筝太不稳定了,而且我一个人也没有玩伴,独自在这儿放风筝,怎么看都说不过去吧……” 裴初无情地打断他:“少啰嗦。一分钟之内,把风筝放起来,赶快。” 裴野沉默了,把缠绕的风筝线一圈圈解开,感觉手上这只彩色的纸鸢重如千钧。仿佛天也助人,就这会儿功夫,半空当真刮起阵阵风来,裴野把风筝高举过头顶,按下手摇柄上的电动开关。 呼啦一声响,流动的空气穿过纸鸢发出如鼓的铮铮风声。裴野百般不愿地助跑几步,松开手,看着风筝灵巧地穿过树梢,慢慢飞向高墙上方被晚霞染上深红色的天。 电话里,裴初似乎也听见了风筝的动静,问: “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 “这里还有人比我更可疑吗?” 裴野双手把着电动摇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裴初这次倒是没有教导意味十足地呵斥他贫嘴的行为,干脆忽略他的话: “特警局这些年明里暗里给军部干了不少事,虽然警备部一直和军部不对付,可他们这个中立派也算是踩着灰色地带,两头吃了不少红利。也正是这个原因,军部对他们的看护级别要高得多,特警局就是一块铜墙铁壁,组织始终拿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裴野操纵着飞到高空的风筝,一边慢慢往目标大楼移动,一边眼神空洞地看着十九楼那扇亮灯的窗户。 “我不是总给你搜罗猫眼的情报吗,这还不够?”他瘪瘪嘴。 裴初:“当然不够,否则你以为组织为什么不早早要了他的命?猫眼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每条情报都价值千金,在我们把所有情报榨干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裴野手一抖: “他犯了什么死罪,你对他这么恨?从猫眼身上拿点情报也就算了,当初亲手害了爸妈的又不是他,至于吗?” 裴初在电话那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们可以走着瞧,裴野。”他道,“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推翻自己的这番话的。” 裴野懒得反驳,只是抬起眼帘,看向特警局大楼一排排的窗户。裴初催促他: “摄像头的电池容量很小,你要速战速决。找好位置没有?” 男孩刚想回答,忽然看见什么,手上动作陡然停住。 特警局十七楼一整层的窗户都是黑的,唯独一扇窗里面开着灯,亮如白昼。 裴野看得入了迷似的,甚至忘了手里的活计,兀自往前走了两步,几乎紧贴着站在大院的栏杆外,认真向那扇窗子望去。 他没有进过特警局的大院。可记忆里傅声曾经提起过,特警局的七个执行小组分别在大楼的十一到十七层,这间没关灯的办公室一定是傅声所在的七组的地盘。 它会是傅声的办公室吗? 这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秒,裴野下意识想要否认,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抛不开——傅声才十八岁,他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房间也许就是他和他的战友的也说不定。 这是傅声工作的地方,他在这里发光发热,追逐梦想,施展抱负,一步一步成为人人艳羡的、最闪耀的明日之星。 裴野闭上眼睛。他几乎就能够想象出傅声坐在窗边,专注地伏案办公的模样,温和又沉静。 特警局三个字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称谓,一想到这里是傅声为之拼搏的地方,裴野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在阴暗地偷窥傅声本人的错觉;这种倒错感让他的胃再次揪缩成一团,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 风筝上的装置太简陋,摄像头对于竹骨架又太重,很快呈现出歪歪扭扭的飞行趋势。裴野深知事不宜迟,赶紧调整角度,尽量让摄像头对得更准一点。 快点完成任务,裴野心里一个声音微弱地道。 他是个卧底。打倒了亲军派,爸爸就可以沉冤得雪,他们也能告慰妈妈的灵魂—— 可傅声呢,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好了没有?” 裴初再次催促道。 裴野睁开眼睛。男孩儿咬了咬牙,终于决心把风筝放得再近一点,忽然一阵大风刮过,风筝被气流掀飞,坠机似的一头撞下去,紧绷的丝线穿过树杈,裴野反应不及,被那股力量拖得往前一扑! 嘣的一声,绷紧的线应声断开。 “怎么了?”耳机里传来裴初有所觉察的问话声,“出了什么情况?抓紧汇报!” 裴野慢慢放下手里的摇柄,仰起头,向天边看去。 就这几秒钟的犹豫之差,断了线的风筝失去桎梏,没有很快就坠落下来,反而顺着风飘飘荡荡地飞走了,向着特警局大院相反的方向,忽上忽下,自由地飞向不可预知的远方。 他看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 “风筝的线断了。” 电话里顿时沉默。 裴野大致知道会发生什么,难得换上敬语:“哥,抱歉。” 电话里仍是无尽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裴野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在等不到头的沉默的酷刑之下很快变得忐忑不安,斜阳将人行道上男孩的影子拉成一条孤单的长线,他绞着双手,踹了踹行道树,小心翼翼开口: “哥,要不我去把风筝捡回来,你换个人试试——” “不用了。” 电话里的声音冷静得让裴野一愣。他迟疑地问:“你……你没生气?” “任务失败是常有的事。” 电话那头,裴初简要地回答。 然而裴野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对方以那一贯实事求是的语调,十分冷酷地补充: “——更何况,指望你这种废物能办成什么事,本来也是我的决策失误。” 裴野的呼吸顿住了。 “我……” 那个字眼太刺耳,男孩嘴唇哆嗦起来,被否定的不甘、撒谎带来的内疚瞬间吞噬了他。裴野支吾着,明知道裴初要说什么,却连摘下耳机逃避的勇气都没有,听着自己的兄长语气平平道: “从你对敌人软弱妥协、乐不思蜀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裴初说,“滚吧,今后除了汇报猫眼的动向,我不想和你这颗没用的棋子浪费时间。我就当爸妈白生了你这个弟弟。” 裴野一个寒颤:“不,你听我说!喂?喂!——” 电话挂断了,只剩下一串残忍的忙音。 男孩放下捂住耳机的左手,颓然靠在树干上。 风筝已经飘远了,脱离了他的掌控,去到高楼大厦之后未知的天空。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裴野双眼放空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把成了光杆司令的摇柄丢进垃圾桶,头都没低就从兜里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里传来一个春风化雨般的声线: “小野,你放学了吗?” 裴野木然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按理平时他少有一点不高兴傅声都看得到,可今天心细如傅声也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嘱咐道: “今天你先别直接来医院。我的笔记本电脑在家,你先回去一趟,帮我把电脑取来,好吗?” 裴野机械地应了句“好的声哥”,挂断电话。 他被批判得一无是处,可他却没有愤怒的力气,因为他知道裴初总是对的。 他是棵可怜的墙头草。不能酣畅淋漓地替爸妈报仇雪恨,也不能光明磊落地陪伴傅声。 他辜负了所有人。他怎么配守在傅声身边? 残阳欲坠,少年却浑然不觉,默默转过身背对着太阳,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日落月升时,裴野终于回到家门口,感觉身体灌了铅一样疲惫。 十三岁的小少年丧气地长叹,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 门扉旋转打开,屋内一片漆黑。他关上门,在玄关换上拖鞋,摸索着墙壁要去开灯,突然—— 开关啪的一下,灯自己开了。 客厅里顿时满室亮堂堂,裴野瞳孔一缩,抬手遮住眼睛,短暂被剥夺视线却并没能阻止他察觉到有人的气息在迅速靠近,在新党接受魔鬼训练的那几年让他浑身肌肉紧绷,就要摆出防御的姿势。 砰! 一声空膛炮响,裴野终于适应了亮光,抬起头。 下一秒,男孩狠狠怔在了原地。 “surprise——!” 亮片烟花如漫天飞雨洒落,客厅里站满了人,男女都有,他几乎都不认识,这些人却全都笑嘻嘻地看着他,其中一个扯着大嗓门指挥余下众人: “三,二,一——” “生日快乐!” 裴野魂儿都飞了,茫然地看着簇拥上来的人们。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头中挤出,站到最前面,拉着僵住的裴野穿过自动让开的人群,来到客厅茶几前。 是傅声。 “声哥……?”裴野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你不是,在医院……” 刚刚带大家一齐喊话的赵皖江笑着抢白: “你的声哥提前出院了,说是为了给你小子一个惊喜!本来还剩好几次康复训练,他愣是没做,忙忙叨叨的把我们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哎哟媳妇,别掐我啊!我又说错话了?” 一阵哄堂大笑,旁边站着的那个显然是赵皖江的妻子,女人瞪他一眼示意他住嘴,接着对茫然的裴野微笑: “小弟弟,听你声哥说,你户口上登记的生日是今天,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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