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闭上眼,双手却颤抖地紧握成拳。 他和傅君贤见过的次数并不多。 打来到傅声家后没多久,他便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也知道傅君贤命令傅声调查过自己,他害怕这个男人的智慧与敏锐,一直不敢面对傅君贤,做贼心虚地想要躲开一切可能会和对方见面的机会。 对着傅声,他只表现出一副只愿意亲近他的怕生样子,长大之后又借口自己毕竟不是傅家人,不便于打扰他们父子二人的天伦之乐,傅声拗不过,渐渐不再提带裴野去自己父亲那里的事。 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只见过两回。 第一面是来到傅声家第一年的除夕,那也是傅声搬出去第一年,怕傅君贤一个人过年太寂寞,硬拉着裴野,三个人吃了顿年夜饭,守了夜之后傅声就带他回家了。最后一次则是裴野高中毕业那年,傅声正好也提拔为首席干部,傅君贤在外面找了家餐厅,三人吃了顿庆祝的饭。 两次见面,傅君贤对他关注都不多,但倒也随着傅声的习惯叫他小野,每次见面都封了个红包给他。 总听傅声说他的父亲如何严厉,其实生活里傅君贤并不爱说教,人老了不免又心软疼爱独子,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甚至连带着对裴野都分外的和蔼慈祥。 这一晚,是他们二人的第三次,也是没有傅声在场促成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峙。 江水汹汹,一老一少于沉默中相对凝望。 终于还是年轻的那一个沉不住气,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率先开口: “傅叔叔,我知道这是下策,但我向您保证,出国只是权宜之计,等新党被赶下了台,我会尽快向法院和检察院递交申请,批准您以无罪之身回国。” 傅君贤微皱着眉。 岁月在男人脸上留下了痕迹,连月的折磨也让傅君贤看上去比裴野印象中更加的苍老,可对方平等地审视一切似的眼神,却瞬间让他感到好熟悉。 在组织听惯了傅君贤年轻时的丰功伟绩,可他从没当面见过对方寒刃出鞘的一面。 但这眼神是属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精英特警,乃至一个老练洞明的政治家才会有的锐利眼神。 当初在花店,裴野见到的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猫眼”傅声,眼里的冷色与这双眼睛如出一辙。 二十六岁境界尚未成熟的傅声,眼里的寒意已经足够震慑他,而面对傅君贤,霎那间裴野的心都揪成一团,除了不知所措的惊惶,还掺杂了几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难言的愧意。 终于,傅君贤嘴唇动了动,也不上前,依旧站在原地: “这些都不重要。走到这个位置,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傅君贤的声音很轻,却顺着风声鼓噪着裴野的耳膜。 “我想知道,”傅君贤眼光一沉,“我的孩子在哪。” 裴野的嘴唇颤了颤,深吸口气,知道这一问他是必然逃不过了。 车内的赵皖江一直摇下车窗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他开门下车,没成想相对而立的两人竟同时抬手,赵皖江不由得脚步一停,扶着车门呆站住。 裴野摇摇头:“二哥,不用。我和叔叔解释。” 说罢,他将视线重新落回傅君贤身上。 略一沉吟,青年阖眼又睁开,方才隐忍迟疑的光消失不见,焕然是坚定而滚烫的深望。 “傅叔叔,”裴野一字一句道,“我爱声哥,一直都很爱他。” 车后的赵皖江登时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傅君贤却毫无惊讶之色,反而低声笑起来。 “你是想向作为他家长的我提亲?”傅君贤短促地笑完,眸光却愈发刀剑相逼地紧迫,“莫非我不答应,你就打算放着小声他自生自灭不成?现在我们父子落难,你打量着就可以随意拿捏我们的命?!” 裴野咬牙:“我绝没有此意!现在能救小声的只有我——” 傅君贤厉声打断他:“你本就应该救他,这是你该赎的罪!” 裴野一下子噎住,男人却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空间,眉头紧锁着。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傅君贤慢慢说道,“想好了,重新回答我。裴野,你凭什么?” 裴野怔了怔。 广袤的天地都寂静下来,水天接融,星河坠落。 这是他终将面对的命题,也是他破茧成蝶的考验。 这一次没有人能替代他,赵皖江不行,傅声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因为这是只有他才可以给,也只有他给得起的代价。 凭什么去救傅声——凭什么去爱傅声? 沉吟良久,裴野再度睁开眼,俊朗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迟来的笑意。 他手伸进风衣口袋,拿出什么东西,轻轻一抛。 傅君贤单手接住,摊开掌心垂眼看去,忽然也愣了。 一只录音笔,绿灯闪着,正在工作中。 “这个给您。” 裴野说。 傅君贤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他,没有立刻吱声。裴野放下手,笑道: “傅叔叔,我是个背叛过爱人的人,当时不管是出于幼稚、懦弱还是犹豫,终究都是我的过错。您说得对,拯救傅声是我该做的,可有一点是我迟早要向他、向大家所有人弥补的。” “忠诚。”裴野缓缓说着,语气却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声哥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却被喜欢的人深深伤害过,不敢鼓起勇气去追求他渴望的爱。我做这一切,都是想告诉他别怕,我今生都不会再背叛他,永远不会。” “今天过后,您的出逃不会与我有任何瓜葛,我有办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我有决心和所有人共进退。” “这支录音笔同时也是一个存储器,里面有经过我整理的蛛网计划的全部资料——不止蛛网,甚至还有这段时间我搜集的有关新党内外所有官员的情报。”裴野继续道,“但凡我有任何不轨之心,即便在国外,您把这录音和资料公之于众,我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傅君贤看着裴野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色彩。 “把把柄交到我手里,这是你臣服的证明?”他问。 裴野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我忠诚的证明,”裴野轻轻道,“对傅家,对傅声,我永远忠诚。” 傅君贤无言地凝视着裴野坚定回望的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录音笔。半晌,男人嘴角微微上扬,将东西揣进上衣口袋。 “希望你能用行动证明给我,证明给小声看。” 傅君贤说。 裴野眼底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的光。他终于露出一丝感激的笑:“谢谢傅叔叔给我这个机会。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远处轮船的甲板上不断有船员走过,赵皖江还是忍不住在后头催促: “局长,他们会排查到这儿的,上船吧!” 傅君贤嗯了一声,见赵皖江走过来,回头拍了拍他的肩。 “保重,”傅君贤说,“我等你完成任务,咱们活着相见的那天。” 一席话勾起铁汉柔情,赵皖江声音像掺了一把沙子地干涩起来:“是,局长。” 傅君贤不再多言,转身向码头走去,裴野侧过身给他让出路来。 猎猎的风中,青年黑色长风衣的下摆鼓动,划过上下翻飞的凌厉线条。 擦身而过,傅君贤却再次停步,扭过头盯着裴野。 “我走了,新党可是不会放任不管的,”傅君贤幽幽开口,“迄今为止你们的行动都一帆风顺,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要是你们组织的人反应过来是你在捣鬼,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裴野回答道:“现在组织最要紧的事就是尽快助主席当选。我想,营救您之后无论是我还是民主派都要消停一阵子,干扰大选的事从长计议——” 傅君贤忽然截断了他的陈述。 “思路错了,”傅君贤沉声说,“欲速则不达,可新党主席竞选的事不一样。” “其他的小事可以慢慢来,甚至可以让渡一些利益,吃点闷亏,营造假象蒙蔽对手,但战线决不能拉长,拖过这个冬天,新党站稳脚跟,民主派就没有赢面了。” 裴野有些惊讶地抬眸。 傅君贤长时间与外界消息隔绝,仅凭车上十来分钟的时间,赵皖江的只言片语,就足够让他整合信息,分析局势,为裴野给出指导性的战略方针。 小事缓,大事急。 思考了一小会儿,裴野扬起嘴角。 “非常规的时刻,确实不能走寻常路,”他自信一笑,“谢谢傅叔叔提醒,我明白了。” 傅君贤轻轻哼笑,忽然抬眸仔细打量一番裴野的脸。 “你的确成长得很快。我等着你们胜利的消息,小野。” 裴野狠狠愣住,倏地转身,傅君贤却已经抬脚向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年瞳孔猛然一震,不禁喃喃自语:“傅叔叔……” 轮船深沉的笛声悠然轰响,男人的背影很快混入人群,消失于夜幕的码头下。 赵皖江三两步跑过来,拽了拽裴野:“走吧小野,这里可不能久留,今晚红灯区是你带人查封的,现在你理应在特警局审人才对!” 裴野有些木然地点点头,跟着赵皖江往回走,没走多远,他忽然脚下定住,不由自主转身远眺。 黑夜里的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横波暗渡。原本该灯火常亮的两岸街区,因为持久的动荡不安,如今纷纷灭了灯光,各处一片垂死般的静谧。 裴野凝视着深渊般的江景,良久不能回神。
第102章 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杯被搁在桌上: “声哥, 吃药。” 傅声关掉平板电脑屏幕,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端起杯子。 徐怀宇挠挠头: “新党还挺会做表面功夫的, 我以为他们巴不得你们这些和他作对的人早点死,结果这药倒是每天准时准点往别院里送, 还叮嘱我和那个换班的千万不能忘了给你喝。” 傅声垂眼看着杯子里的药液, 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钟, 青年将杯口凑近微张的嘴唇, 喉结滚动, 一口将杯中药水喝光,放下玻璃杯时的手却开始颤抖起来。 “药劲这么强吗……” 见傅声低头闭上眼睛, 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徐怀宇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给傅声拍背顺气,“真是遭罪, 每次都要这样缓好半天……声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父亲的事成功了!” “野哥过不来,特意给我报了信儿, 让你别惦记叔叔,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和七组的人坐上另一艘船了。” 太阳穴针刺的疼痛逐渐蔓延到整个后脑, 徐怀宇感觉到傅声后背的衣裳在渐渐被打湿。 纵然如此, 傅声还是把手肘支在桌面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牵起嘴角: “平安无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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