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扭过头看向他的脸。 裴野惊讶,脸上勉强保持住正常的神色不变。 他们近距离地互相看,直到傅声再次有了动作。他摇摇头,低头摆弄积木,口齿含混地蹦出几个字: “……不要。等他,一起。” 裴野:“嗯?” 他不知道这几个字是傅声在脑海中自认为对着谁说的。完全搞不懂含义。 他捏捏傅声的脸:“怎么这么不乖。小声不应该听妈妈的话吗?” 傅声拿积木的动作一顿,思考了一下,继续将积木垒好。 “我等小野,一起。”傅声闷闷地说。 裴野愣住。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带,猛吞口水:“……什么?” 傅声抓起一块积木:“等小野,和我吃饭。还有,拼好这个屋顶。” 积木房子开着空荡荡的天窗,不遮风也不挡雨,仿佛残缺最后一块碎片的拼图。 裴野瞪大眼睛看着傅声。 青年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突破不了这躯壳的孩子的灵魂。小小的傅声似乎把“小野”当成他的朋友,虽然妈妈做了饭,可是小野不在,他就固执地等待小野回来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玩。 在这个小野还没有降生的时间点上,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把两个小孩子的相遇合理化成一个竹马与竹马的故事呢。 裴野不知道。他只是盯着傅声继续埋头收拾积木,这些日子傅声越来越瘦了,衣服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傅声拿起一块积木左看右看,忽然稚气地微笑起来。 “等小野回来,妈妈,”他自己肯定自己似的,道,“我最喜欢小野了。” * 重山医院很快给裴野回了消息。 评估了傅声的状况后,对面给出肯定的答复:可以维持住傅声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但是需要先接受一个月封闭治疗。 换言之,进了医院,顾承影给他的解药也就彻底失去用武之地了。 裴野斟酌良久,同意医院的治疗方案。 第二天,裴野起了个大早。一个月时间太长,连他也不能探视,临走之前他希望能给傅声最后做一顿早饭。 傅声被裴野哄着也起了床,衣服穿戴整齐,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旁。 昨天晚上傅声的头痛又发作了。“小野”这个bug也随着新一次的头痛再次被清空,他再也不会跳脱出小野这个不该存在的印象,也彻底不会说话了。 傅声在餐厅打瞌睡,裴野则在厨房做早饭。他的厨艺远没到可以随便点菜的程度,早餐大多是他买来的半成品,热一热就能上桌。 他买了很多样,烧麦,包子,馄饨,打了豆浆又熬了粥,还煮了茶叶蛋,厨房俨然成了早餐店的后厨。 “来了来了。” 他把最后一样东西端上来,像个贤良的家庭煮夫似的。傅声微微垂着头,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的样子和小孩完全没有两样。 裴野从没见过傅声这副模样,这些天他见惯了,可还是会觉得对方好可爱。可爱之余,心里也难受,但他尽量忽略这种不理性的感觉。 他在餐桌对面坐下来: “小声,桌上都是你爱吃的,今天早上多吃一点。” 傅声无精打采地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桌早点。 裴野拿过一个茶叶蛋,边剥边说:“记得配合医生和护士。一个月后我接你回来,往后我照顾小声一辈子,好不好?” 他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开始碎碎念:“小声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顾承影害过你一次,他的话不可信——算了,我们不提他,扫兴的家伙,小声不需要知道。” 茶叶蛋剥好了,裴野把蛋放到碟子里,往傅声的方向推了推:“闻检查官给我介绍了他的一个很靠谱的朋友。连医生会每天告诉我你的情况的,也许一个月之后小声会好起来,会慢慢长大,变回十三岁,十八岁,二十六岁……那样我算不算重新把你养大了一遍?” 傅声稍微抬起眼帘,盯着桌上那碗热腾腾的馄饨。 他忽然伸手去碰馄饨碗。裴野以为傅声要吃,也伸手就要把碗推过去,二人的手同时触碰到碗,他却感觉到一股相反的阻力。 傅声在把碗往自己的方向推。 裴野懵了一秒,以为对方是想表达自己不吃馄饨的意思,便说:“好,我把它拿下去——” 傅声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给,你。” 他说。 裴野的嘴巴停在张开的状态,瞳孔缩小。 “给我?”他难以置信地重复。 傅声指尖抵住碗沿,把馄饨往对面推动几厘米。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裴野,点头。 终于,傅声说:“馄饨,汤,最好喝。爱喝。” 裴野的脑子里轰然炸成灰飞烟灭,他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身子前倾,屏住呼吸看着傅声的脸。 “小声,”他牙关都在上下打架,“我是谁?” 傅声琥珀色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二十一岁的裴野的身影。 “你是,小野。”他回答。 时空以小小的一方餐桌为圆心,三百六十度光速抽离、坍塌、崩落,裴野瞳孔失焦,呆坐在原位,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跌入回忆的四维裂隙,混沌碰撞中,他被甩脱在七年前那个一模一样的餐桌旁,眼睁睁看着一个黑头发的瘦小男孩把埋在馄饨碗里的脸抬起,对着桌对面十八岁的青葱少年沉声道: “谢谢你做的馄饨。” “我没饭吃,靠这几条街上卖馄饨的收摊后给我两碗馄饨汤喝。你做的,和他们的不一样。” “你做的,最好喝。” 裴野突然猛地起身,疯了一样跌跌撞撞跑去客厅沙发,抓起手机,双手发抖地拨下一串号码。他跪在地上,电话一接通,立刻对着电话那头道: “不去封闭治疗了,连医生,我们不去了。” 电话里:“裴警官你怎么了?是出现什么情况——” 裴野突然哈地怪笑了一声。 “他刚刚认出我来了,”裴野喃喃自语,“他认得我是小野,他记得。” 他脸上呈现出又哭又笑一样的表情。 “我不能送他走,连医生,”裴野说,“当年他没有送我走,如今我也不能,我更不能……我答应过不放开他的手的。对不起连医生,麻烦你白跑这一趟,对不起,对不起……” “裴警官你在说什么啊?到底——” 电话挂断了。 裴野把手机放下,撑着沙发站起身。 傅声还坐在那,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就再次陷入沉默,对裴野一惊一乍的举动毫无关心。 裴野走回去,在椅子旁蹲下来,仰头看着傅声发呆的侧脸,两手扶上他的膝盖骨,晃了晃。 “哎,不走了,声哥。”他笑道,“我们谁也不离开谁。就像当年我喝了你的馄饨汤后,你就决定……” 他慢慢不说话了,呼吸却越来越重。 傅声像漂亮的仿生娃娃,静静坐着,偶尔眨一下眼帘。 裴野的眼眶一点点变红了。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哽咽起来。 “可那都是假的,是我骗你的!”他像是突然卸下了某种背负多年的包袱,含泪仰望着傅声,“其实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知道你会心软,会因为我是个连馄饨汤都喝不上的小孩而同情我,一切都是我精心设计好的!我是个,我是个坏小孩,我不该贪图的,可是除了声哥给的情分……” 除了孽缘,他一无所有。 二十多天来压抑的痛苦再也无法忍耐,裴野伏在傅声腿间,嚎啕大哭。 “我不要你走了声哥,”他抓紧傅声的手,抵在额前,“我不想丢了这七年的回忆,我不想余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我想自私一回,可是用你的命赌一把好残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餐厅里回荡着青年的抽泣声。 自始至终,傅声身体岿然不动,面上无悲无喜,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 一天过去。 首都某疗养院内。 “先生您好,我们这里有规定,进入这个房间探视前请先登记。” 裴野说了声好,结果登记簿签下日期姓名,推开门走进屋。 说是疗养院,房间内的陈设却极其简朴,几乎到了只能维持必要的生活所需的程度。 裴野关上门。房间小圆桌旁摆着一把轮椅,一个身影侧对着他坐在里面。 那人慢慢把轮椅转过来,与裴野面对面。裴野看着他,没有说话。 片刻后,对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是你吗?”他问。 裴野眼色沉沉地盯着他。 “是我,”他看向轮椅上那人涣散、空洞的瞳孔,“我想着,是时候来看看你了,裴初。”
第114章 坐在轮椅上的正是裴初。 青年看起来转了性子似的, 心平气和道:“哦,你现在也拥有菩萨心肠了,裴野, 真是慈悲为怀。” 裴野将自己的亲兄长从头打量到脚。 裴初端端正正地坐着,两条腿平放在轮椅脚踏板上。 两张相似的脸面对, 可只有裴野的视线确确实实落在对方失去聚焦的眼中。 裴初淡然一笑:“我说错了, 其实从你那颗子弹没能要了我的命时, 你就已经在践行你那高尚的道德观了, 对吗?” 裴野皱眉, 不语。 裴初推动轮子,往他的方向挪动:“你的枪法很好。一颗子弹, 却能伤到不同的神经,让我变成了一个看不见又半身不遂的废物。” 轮椅停在裴野面前一米处。裴野说:“因为你活该。七组的阿顺哥因为你,一只眼睛失明,韩景谦的一条腿瘸了, 被迫提前退役。所以我要你一双眼睛,一双腿,双倍偿还。” “余生每一日,你都会在这个疗养院度过, 囚禁终生,这是你的报应。” 裴初哂笑:“取走眼睛和腿, 是因为我罪有应得, 还是因为我其实罪不至死?” 裴野不说话了。 裴初闭上了眼睛:“不过你其实已经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了。作为我的好弟弟,还有谁比你更懂得怎么折磨自己的亲哥呢?” 裴野冷哼:“没错,让你亲眼看见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被毁灭,可比一枪崩了你更绝望——哦,我忘了, 你现在看不见。” 裴初居然被这句话逗笑了。 “真是个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他感叹。 裴野深望着他。明明对方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被监控在这,但有一瞬间他忽然还是生出了熟悉的忌惮感,那种冷意让裴野霎那间萌生出对自己决定的怀疑,可也只是须臾,便被打消了。 “这没什么稀奇的,”他道,“我们都是一脉相承的坏种,我能对你做出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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