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是么。我倒是越来越难以界定你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了。” “有些事情,民主派做不得,就需要我这个坏人来做。比如惩处你。” 裴初摇摇头。 “我看未必。” 裴野以为他在冷嘲热讽民主派:“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我和沈辞都清楚,水至清则无鱼。只有好人是没办法统领一个国家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裴初说,“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也不像你口口声声说的‘坏人’。” 裴野愣了愣。 裴初双手十指交叠,搁在大腿上,与从前开会时习惯性的姿态没什么不同。 “好人和坏人,这种概念听起来太可笑了。这世界上只有好得不纯粹,和坏得不彻底的人。”裴初幽幽道,“让我半死不活地困在这,不就是你心狠却又不够狠的结果吗。” 裴野眼里的光慢慢沉下来。 “往后我或许不会再来看你了,裴初。我有考虑过留着你的命,会不会等同于留下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不过就算真的有打开盒子的那一天,我也有的是办法应对。”他说。 裴初轻蔑地哼了哼:“我无所谓。” 裴野想问这句无所谓是针对那句话回答的,可是他忍住了。他正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裴初在他身后问: “猫眼现在怎么样了?” 裴野搭在门把上的手一紧。 他回过头:“你在疗养院里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猜的。如果猫眼平安无事,你至少会带着一些耀武扬威的情绪来找我,可你没有。” 裴野脸色更加阴沉。裴初看不见,却也不在乎,呵呵一乐: “有些秘密,想必你早就知道了。被亲哥最后摆了一道的感觉怎么样,裴野?那药一定让你很头疼吧。” 裴野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夺门而出。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裴初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向后靠在椅背里,感受着窗外冬日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庞。 他仰起头,把手搭上轮椅扶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 “今天的太阳,真好啊。” 良久,男人勾起唇角,自言自语地说道。 * 日落月升。 裴野把客厅的灯关上,将日历撕下一页,丢进垃圾桶。 今天是傅声苏醒后的第三十天,顾承影宣判的死亡倒计时的最后一晚。 他把冰箱冷藏层里小心存放了一个月的解药拿出来,放在桌上。幽蓝色的液体让人无端联想到一种未知的危险色彩。 傅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腿,身上披着薄毯。 这些日子青年身体一直忽好忽坏,裴野除了应对他不断倒退的精神状态,还需要照顾他的身体,防止傅声旧伤复发。 裴野拿着解药,走到客厅。砸坏的电视已经换成了投影仪,墙上挂着幕布。 他在傅声身边坐下,对着貌似神游天外的青年道:“小声,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把药喝了吧。” 傅声没动弹。裴野一早就猜到如此,如今傅声和会动的植物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他把解药打开,轻轻扳住傅声的下巴,帮他把药喝下去,看着瓶子里的液体一点点变少,见底,一滴不剩。 傅声喝了药,或许是因为味道不佳,稍微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裴野紧张地看了他一会儿,放下瓶子。 他想象中那种堪比电影里喝了药后立刻毒发,七窍流血的夸张场面并没有发生。自然,药想要被消化直到起作用,还需要很久。 他舒了口气,为自己的天马行空感到可笑。 而后他将人搂进怀中。傅声顺从地被他抱着,也不用力对抗,身段都意外的柔软。 裴野在他耳朵上亲了亲:“小声,我们做点什么消遣一下好不好。” 他自顾自提议:“当初我在H大上学,除了奖学金,平时想买点什么就自己做兼职,想着不多花你的钱,给你添负担。” “你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发了工资就请你看电影?可还没等我兑现,你就接到任务,去抓捕春风和他的养父,后来你们执行任务,咱们的人生全都变了样。” “我们来看个电影好不好?”他把投影仪打开,拿着遥控器挑挑选选,“新买的,你看,和电影院没区别,又大又清晰,而且比电影院舒服。我可以抱着你,这里只有咱们两个。” 傅声的聚焦随着画面的变动,轻轻移动,下意识地追随。挑来挑去,那些爱情片,动作片,恐怖片裴野都感到不满意,最后干脆随便选了一个纪录片播放。 是一个自然纪录片。画面里都是高清摄制的风景,各种动植物交替出现,旁白配音也很少,音乐声舒缓,作为一个纪录片非常单调,可是不妨碍裴野看得津津有味。 他甚至充当解说,指给傅声看:“喏,这个首都动物园里不也有吗?我听说,在大象眼里的人,就和人眼里的猫咪一样可爱。像我眼里现在的小声一样可爱。” 土味情话,然而无人接招。不过好在傅声居然真的有点看进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种原始的新奇画面所吸引,眼眶微微放大,认真地看着幕布。 裴野被逗笑,笑着笑着,鼻子又有点发酸。 他仗着长手长脚把人搂紧,二人亲昵地窝在沙发里。 “一共十二集呢。”裴野捏捏傅声的脸肉,“喜欢的话,今天一晚上我们只看这个。” 精神错乱以后,傅声对于睡眠的依赖程度也呈现剧烈的波动。有时他整天整宿睡觉,有时又精力十足,彻夜失眠。 今晚他则更倾向于后者。他们一直看到后半夜,伴随着纪录片和裴野的絮絮叨叨,傅声一直没什么异常反应,这几乎让裴野的信心又重新燃起来了,到后来变成他靠着傅声,没骨头似的。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声哥,”裴野摆弄傅声的头发,“我感觉你好像从来都没说过喜欢,可是你一直都对我很好。过去你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现在倒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说不出来。” 傅声毫无知觉似的,继续盯着画面看。 裴野靠着他,低低地笑。 “马上就要天亮了,声哥。”他说,“咱们的这七年,就像今天这一夜一样,过去得好快。好多事回想起来,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他动了动,把腰间别着的某个东西抽出来,放到一边。 是一把手枪。 这是裴野从特警局偷偷拿出来的。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傅声死了,这里面的最后一颗子弹就留给裴野自己。 然而裴野脸上并没什么异常神色。他靠着青年消瘦的肩,闭上眼睛,感觉到荧幕上的光一闪一闪的,透过眼皮照进来。 傅声任他靠着,几乎一动不动,像一具瓷白温热的雕塑。 裴野弯了弯唇:“声哥,在码头的时候你说,这七年于你已经很满足了。可对我来说,这七年不光是快乐和满足,而是你多赋予了我的一段生命。” 他笑着叹气:“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早就停留在十三岁啦。” 从来被轻飘飘一句带过的前十三年,是他活在阴沟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的,原本的人生。 他不介意阴暗的过去,却不想和傅声提及。 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因为和有了傅声的人生比起来,过往的苦难都显得再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声哥给他做过的每一顿饭,下雨天放学路上撑过的伞,第一次过生日吹下蜡烛时对他喊出宝贝的口型,以及风雨飘摇之下,从没放开过的手。 如果经历的苦难只是为了见到他的必经之路,再崎岖的路便也都不那么漫长。 时钟不知不觉走过一格。 突然之间,傅声身子一震,紧接着开始细密地颤抖起来。 “唔……” 青年蜷缩身体,紧闭双眼,痛苦地捂住头。 裴野忙把人抱进怀中:“不怕不怕,声哥,小声,马上就要过去了!” 他连声安抚,可怀中的人根本听不懂,只是一味地喘息,抖如筛糠。 裴野感觉到对方的脸埋进自己怀中,他按住傅声的头,手指插进发间,凭着一个月来摸索出的经验为他打着圈按摩: “只是这一阵子,小声坚持一下……不论结果怎么样,只要痛这一小会就不痛了,我保证,我保证……” 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战栗起来。 药效发作了。 他知道现在已经是最后的阶段,是解药还是毒药,完全取决于傅声自己,而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甚至不能帮他缓解一丝疼痛。 裴野从不信命,可事到如今,他除了抱紧自己的心上人,向上苍祈祷,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无人注视的荧幕上,纪录片不知何时已经播放到最后一集。微型摄像头对准了树丛枝叶上的茧,小小的白色茧蛹微微蠕动着。 傅声忽然身体猛地一抖,缩在裴野怀中隐忍地呜咽了一声,脊背绷紧,几近痉挛。 裴野忙捉住傅声想要扯住头发的手:“马上就好了声哥!再忍一下,乖……对不起声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忍直视,闭上眼睛,在痛得咬紧牙关直打冷颤的傅声额角吻了吻,再开口时却鼻音浓重: “都怪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可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声哥,是我害了你……如果这次你没有挺过来,我也没有苟活在世上的必要,没有你我一天也坚持不了,我早就该死在十三岁。” “别担心声哥,我会陪着你,不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不放手,好不好?” 夜色蜕变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沙发,客厅,房子,乃至整个世界都退化为宇宙最初混沌黑暗的样子,裴野闭着眼睛,死死地,紧紧地把他的挚爱抱在怀中。 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他脑海中闪烁,如黑暗中围绕着他的萤火虫。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这是否就是他们命运的终焉。浩瀚无垠的时空间里,七年的宁静生活如流星坠空而逝,他抓不住,回不去,可他知道这些幸福真实存在过。 他们的爱真实存在过。 因为傅声的爱,他被留在人间,拼凑起残缺的灵魂碎片,与心爱之人相依为命,整整七年。 怀中人又是猝然一震,短促地痛喘一声,柔软的脸颊蹭过裴野颈侧,身子彻底瘫软下来。 灵肉分离般的悬浮感瞬间消失。 裴野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扶住傅声的肩膀晃了晃:“声哥?” 没有回应。 傅声脸色纸一样白,浑身冷汗,眼皮阖拢。 裴野的手哆嗦起来,他又摇了摇青年,却没得到一点动静。 裴野的手慢慢滑下来。失去了支撑,傅声也重新软绵绵地倒入青年宽厚的胸膛,苍白的指尖垂下来,擦过裴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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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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