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这样,”裴野坚定地打断他,“声哥,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去仰望你!因为是我遇见过最优秀,最善良,最——” 他忽然口吃了一下,耳朵不自觉地红了,“——最漂亮的人。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也不知是否是药物的作用,傅声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甚至愈发有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似的,口吻像在自言自语: “漂亮?不……” 傅声抬起一只手,在裴野怔怔的注视下,竟就这么直接用单薄的手掌覆住裴野的半边脸,摸小猫小狗似的摩挲两下,像看一件作品似的满意地笑了,笑着笑着,眼里的光却沉寂下来。 “小野的眼睛就很漂亮。”傅声边说边自我赞同地点着头,“黑头发,黑眼睛,好看。我的头发和眼睛都丑,好丑……” “怎么可能!” 裴野顿时急了,握住傅声的手腕,把人用力往怀里带了带,单手就将傅声的腰箍住,傅声呃地喘了口气,气息一震: “小野……唔……” 多日的连轴转、过量服药加上这次深谈,导致傅声支撑精神的那根顶梁柱轰然坍塌,整个人已经撑不住了,要不是裴野抓着,估计早就打滑到地上昏睡过去。 “声哥你别说这种自轻自贱的话!”裴野单手揽着傅声腰后,心疼地抚摸他脑后柔软的发丝,“一点也不丑,声哥是最好看的,从来都是!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想你自己?” 傅声闷笑:“就因为我的样子和别人不一样呀。我永远是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个,等于在告诉所有人,我是个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会发病的疯子……”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傅声蓬软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青年像一个颜色浅淡到快要透明的玻璃娃娃,唯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愈发蒙灰。 裴野咬紧后槽牙,一股无名的愤怒冲上头顶,他竭力克制住怒火,伸手在傅声颤抖的脊背上拍了拍: “这是因为声哥你太在意,才会这样觉得。现在大街上头发颜色五花八门的多了去了,有什么大不了?” 没有回应,傅声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脸色苍白黯淡。裴野放柔语调,轻轻扳过傅声的头,指腹轻蹭傅声的下巴,像给宠物猫儿瘙痒。 “妈妈和声哥也有相同的头发、相同的眼睛,那妈妈呢?” 他温声问,“在声哥心里,难道妈妈也丑吗?” 傅声的睫毛惊惶一震,陡然抬眼: “不!妈妈当然不丑,妈妈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他的声音慢慢弱了,陷入矛盾的沉思。裴野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想都没想便哄小孩似的道: “这就对了,所以声哥也不丑啊,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如果以后声哥的孩子也有一样的头发和眼睛,那也肯定是个漂亮的小娃娃。” 傅声的目光忽然剧烈颤了颤,触电般唰地锁住裴野的脸,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你说什么?” 他问。 裴野顿时察觉到自己嘴快,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傅声看他的目光逐渐转为前所未有的急切,青白的唇瓣微微哆嗦,努力直起还在瑟瑟发抖的腰,想要和青年贴得更近些: “小野你再说一遍……” 傅声眼底波光流转,满含恳切,“那天散步时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就这样下去,谁也不离开这个家吗?这不是你先向我提起的吗?” 裴野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牙关不自觉地紧咬起来。傅声抓着他肩膀的手已经抖得止不住,可指尖还是用力到微微陷入裴野肩膀的肌肉里。 他喘息一下比一下沉重:“这个家里只有我们,我又哪里会有孩子?小野,回答我!” 青年忽然倾身用力,裴野被扑得重心不稳向后倒去,他第一反应要护住怀里虚弱的omega,最后演变成搂着傅声的腰,二人后退几步,裴野的后背重重撞上卧室的白墙。 明明傅声还伏软在自己臂弯中,可方才的动作简直与他被对方推到墙上没有区别。 “……你刚才话里设想的那个孩子,是我和谁的?” 傅声问完,发狠的语调又忽的软下来,琥珀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裴野,“小野你说话啊,你不是说我们谁都不结婚吗,你想象中的这个孩子,是属于谁的?” 裴野再也无法承受那期待的目光,偏过头去痛苦地闭上眼睛。 心里放肆的美梦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挥之不去的噩梦。正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答案,他才更加无法回答。 还能是谁的“孩子”——连看到于静伟稍微在傅声面前殷勤卖乖都快要把肺气炸,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幻想着傅声随便和谁结婚,甚至为别的alpha孕育后代?! 谁都不配占有傅声。 可是活得如此阴暗的自己,难道就配吗? 裴野眉心压抑地抽动,握着傅声腰侧的手不自觉收紧又克制地松开,手背上青筋绽起。 他当然肖想过,即便明知是禁忌,可梦里的生活太温暖太美好了,无数次他站在家门外,幻想着推开门,会有一个长着琥珀色大眼睛、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扑进自己怀里,奶声奶气地叫自己爸爸,而他的爱人正笑着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给他一个惯例的拥抱…… 可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小野……” 他感觉到傅声催促地轻推自己,不死心地唤他,“你说出来好不好,声哥求求你……我等好久了,只要小野肯说,我什么都不怕——” “是我口误了,声哥。” 裴野忽然沙哑地开口道。 傅声的表情凝固了。 “什么……?” 裴野把脸转回来,深深吸了口气,漆黑的双眸望向他,瞳孔倒映出傅声那张苍白而惊愕的脸。 “我刚刚只是想举个例子,”裴野说,“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人和声哥一样,生来就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可这根本无关紧要,声哥在我心里是完美的,至高无上的。” 青年面容立挺,眉眼深邃,轮廓冷俊分明,偏生看着傅声说出这话时,黧黑的双眼温柔极了,目光真挚又深切。 傅声置若罔闻,双手神经质地揪紧了裴野的衣服,将布料揉出层层褶皱:“没事的小野,你是不是……是不是担心外人会怎么想?我可以和二哥他们解释,和父亲解释,你、你和声哥讲实话……” 青年颧骨上逐渐泛起急切的潮红。裴野强扯出一个笑来,替傅声将额角渗出的虚汗擦去。 “你在说什么啊声哥,什么外人会怎么想?”他问,“我们早就是家人了,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傅声脸上最后的一丁点血色随着裴野最后一个字落下,顿时消失殆尽。 他抓住裴野衣服的手悄然松开:“小野……” 裴野温和地道:“声哥,最近特警局的工作忙,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不管多重要的任务都不要把自己逼太紧,健康是第一位的。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太紧张?我瞧你晕晕乎乎的,都不太清醒了。” 傅声的身体不再发抖,他往后退了一点,把裴野圈住自己腰肢的手轻轻推开。 “嗯,大概是药的副作用……”他说着弱弱地垂眼,“对不起小野,刚刚是我有了幻觉,吓到你了。” 掌心的温热被抽离,裴野眉间一跳,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臂,听见傅声尴尬地笑笑:“我吃了药就容易控制不住情绪,你别嫌弃……” 裴野胸口的憋闷感一下子又回来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声哥,你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心里难受。” 傅声再没看他,点点头:“那就好……只要你不嫌弃我,那就好。” 裴野的指尖因为心脏的抽痛几乎麻木,他颤抖着放开傅声,揽过他的肩将人带出卧室。傅声反应有些迟缓,却对于裴野近乎无底线的信任,就这样跟着他走出来。 “我给你放洗澡水,你去泡个澡,”裴野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安抚地摩挲着傅声的肩膀,“不知道你最近怎么忙成这样……” 原不该让裴野一个外人接触到任何机密的,可傅声被这样哄着,加之连日操劳,早就已经不忍更不愿去责备这些细节。 傅声跟着裴野来到卫生间,看着裴野弯腰在浴缸里放水,下意识说了声我来,却被弯着腰的青年头也不回地抓住手腕: “你歇着就好。” 他握着傅声的腕子捏了捏,仿佛握着一支玉做的温润长笛。裴野不自觉地又舔了舔嘴唇,最终松开手,走到卫生间门口,背对着傅声: “声哥,我在外头守着你,泡太久了我怕你睡着,会感冒的。” 傅声点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裴野看不见,这才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知道了。 门合上时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裴野站在门外,听着卫生间里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接着传来清澈的水声,知道傅声已经按自己说的去乖乖泡了澡。 青年缓缓抬眸,房门大敞的主卧里头,刚刚傅君贤提到的那台手提电脑屏幕还亮着,散发着幽幽荧光。 他一步一步走到桌边。 裴野的衣兜里放着一个小小的U盘,只需要三分钟,所有的绝密资料便会一字不差地拷贝到他的U盘里头,而这一切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和傅声共同生活了七年,除了定期给裴初汇报猫眼的动向——且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汇报些半真半假、无关痛痒的废话——裴野从没有主动介入过傅声的工作本身。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从傅声手里窃取真金白银的情报。 这一次破例,对于傅声的特警生涯的打击或许是巨大的。 可是或许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替军部、替警备部卖命,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功成名就又如何? 裴野垂眸看着那手提电脑。裤兜里的那一小块金属隔着一层布料紧贴着他的大腿,几乎要将那块皮肤烧着似的隐隐发烫。 或许——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或许自己其实是救了傅声,在亲军派手下的傅声背负了太多骂名,离开这恩怨以后他就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了,不是什么新党欲杀之而后快的猫眼,说不定是个开咖啡店的傅声,更自由的傅声…… 不,太荒谬了。 粉饰得再好听,难道不还是背叛? 裴野一个冷颤,转身就要走,可脚却被钉死了似的动弹不得。 不久之前和裴初的谈话,在脑海中梦魇一般浮现而出。 那是裴初最近也是最后一次给他下达的指示。 在电话里裴初告诉他,大扫荡结束之后也是亲军派最放松警惕之际,他们已经知晓亲军派要将军部部长暂时转移到西京保护起来,届时将是新党发动政.变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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