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客厅,吧台上放着些送来不久的早餐和点心。 徐知竞已经走了,剩夏理独自站在沙发旁。 他在先前搁过对方外套的位置坐下,烦郁地捂住了脸。 又过不久,颓然抬起头,走向了放在远处的手机。 感冒像是没能彻底痊愈,多走几步便泛起一阵说不清来由的疲倦。 夏理拿着手机回到沙发,缩进柔软而狭小的角落。 落向浴袍的灯光伴着呼吸,随胸腔的起伏有序地游移。 夏理垂下脑袋,往靠垫上歪了些,遮住那点过分炫目的光影,打开了AA的主页。 他改签了机票,将其提前到今夜。 夏理不想再去经历所谓的爱情的苦痛。 与徐知竞有关故事早在四年前就已然终结,残存的不过是记忆中尚未褪去的烙印。 “喂?” “晋予。”夏理将孟晋予的名字念得温柔动听。 “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嗯。” “等会儿去外面逛逛吗?” “……我改签了航班。” 夏理停顿了一秒。 “打算今晚就回去。” 事实上,在夏理说出改签的那一刻,孟晋予就已经猜到了缘由。 夏理的爱与不爱都表现得太直白。 孟晋予至今所享受到的一切,无非是夏理对‘不爱’这件事的愧疚。 “因为徐知竞吗?”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答案,夏理的回避足以证明一切。 两人隔着电话一同沉默。 夏理看不见孟晋予的表情,只能听见电话那头轻微的,规律的,指尖缓慢叩击桌面的声响。 “几点的航班?” “九点。” “那我送你去吧。最近比较忙,可能很久没办法去见你了。” “……好。” 挂了电话,夏理忽而失衡般跌向靠枕。 半干的发丝仍留有香氛甜蜜的气息,他揽着枕头闭了会儿眼,混乱地回想起无数早该遗忘的记忆。 夏理需要屏住呼吸才能暂时迎来彻底的虚无。 这就是为什么曾经的他会在畏怯的同时,又那样期待着死亡。 徐知竞带回的不止有过往的印迹。 更多的是尘封的苦涩,以及难以随时间淡去的煎熬。 伴随徐知竞出现的心悸并非仅仅是怦然。 它还包含着与之割裂的恐惧与挣扎,以及杂糅的,夏理无望的沉沦。 徐知竞的肆意放纵,恶劣荒唐;对夏理的迷恋亵慢,残酷热忱。 一切都是矛盾的,迫使爱与恨在夏理心底共生。 夏理不想再体验一遍那样的失序了。 他想要平静的生活。 不需要突如其来的激越,更不需要指向鲜明的情感。 —— 这天傍晚,夏理结束会议,和孟晋予一起回酒店。 客厅里不知何时多出几套新衣服,购物袋与礼盒整齐地码放在靠近衣帽间的长凳上,逾矩得颇为得体,一派徐知竞独有的乖张。 茶几上搁着束洋牡丹,一旁的卡片却连落款都是空白。 夏理没有拿起来看,瞥过一眼便朝衣帽间走去。 孟晋予跟在身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声问道:“行李整完了吗?” “已经叫门童帮我拿下去了。” 时间还早,夏理裹上围巾,和孟晋予一起看起了久违的夕阳。 连日的大雪终于在夏理决定离开的这天午后停了。 阳光隔着冬季灰蒙蒙的云雾浅浅撒下,为露台染上一层缥缈的冷色。 纽约的街道横平竖直。 夏理从五十七街向外望,往前是在高楼间愈发显得狭窄的第六大道,往后却是开阔的,覆着皑皑白雪的中央公园。 孟晋予站在夏理身后,被无垠的雪色衬托。 大楼下川流不止的喧嚣与途经街道的风都像在夏理回眸的一瞬安静下来,无声地分隔出两种截然相反的世界。 而夏理正处于两者唯一的交点。 夏理不会不懂自己总有一天要做出决断。 可他对孟晋予的依赖似乎已然在经年的相处间变为习惯,难以割舍地融入生活。 他没有办法爱上对方,却也不愿看对方离开。 夏理是自幼被豢养的布偶猫,由徐知竞规训着长大,即便自由也失去了野性,难以独自面对世界的广阔。 孟晋予卡在最微妙的节点走进了夏理的人生。 再怎样温柔都无法引导夏理去尝试一次健康的,成熟的爱情。 他的视线扫过夏理被冻红的鼻尖,略显迷茫地描画过夏理的整张脸。 温和沉静的目光最后离开唇瓣,悄然停落在夏理眼前。 孟晋予好认真,好专注地凝视,继而郑重地又一次提问。 “如果我现在请求你留下呢?” “不一定要留在纽约。”他委婉地补充。 穿堂而过的风卷来雪化时彻骨的寒意,孟晋予偏了偏脑袋,就这么错过了夏理犹豫的分秒。 “……对不起。” 夏理永远只会说这三个字,仿佛无法爱上对方确实是一件值得抱歉的事。 孟晋予宁愿从夏理脸上看见厌恶,可那双郁然的眼睛始终都只装着对他的内疚。 夏理的温吞优柔困死了孟晋予,让他直到此刻都无法下定决心,无法真正回到自己的人生中去。 “走吧,我送你去机场。” 他仍是无奈地轻笑,看着夏理被吹乱的发丝,到底收回手,就停留在朋友的距离。 —— 开学还有一周,谢瑜闲得无聊,在各个群里抢红包玩。 同学朋友们陆陆续续回到纽约,红包和表情之间夹杂几句邀约,偶尔也会有不知真假的八卦。 -我今天早上在电梯碰到徐知竞。 -怎么,他约你了? -nononono,他脸上好明显一个巴掌印。 一语激起千层浪,原本分散的话题顿时集中到了这条信息上。 无论男女都在猜测那个巴掌印的来由。 -我装了那么久的贤良淑德,原来他喜欢脾气爆的? -你看他心情怎么样? -问题就在于,他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无图无真相。 -那你自己去找他。 消息很快传进谢瑜的耳朵,再往群里看时,已然叠加了上百条。 他起初并不认可那些猜测。毕竟夏理实在温柔,几句话都能令他至今心动不已。 说那巴掌是夏理扇的,还不如让谢瑜相信徐知竞求爱被拒。 他百无聊赖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眯着眼从窗后望出去。 积雪已经差不多化完了,剩下湿漉漉的城市,被终于拨云而出的太阳照亮。 谢瑜晒得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睡回去,昏昏沉沉的大脑却顿时一阵恍然。 他原本以徐知竞的表现假拟,先入为主地预想了对方与夏理的分别,认为那应当不至于过分难堪。 然而现实往往未必局限于最庸常的假设。 徐知竞一眼得见的怀恋,与那天奔向楼道的急切便是最好的证明。 谢瑜愈发感到好奇,干脆坐起身,暗示着发出一行文字。 -求爱遭拒? 消息很快得到回应。 -wok,你能不能清醒点,那可是徐知竞,多少人上赶着想往他床上爬。 阳光照得屏幕有些反光,等谢瑜背过身,聊天界面已经挤满了来自他人的对白。 -那就是做梦自己扇的。 -看来你才是最需要清醒的那个人。 关于徐知竞的消息不停,直到接近中午,这才渐渐有人开始约饭。 谢瑜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过去,还想着等开学了再去‘偶遇’徐知竞。 可很快又有人更新一条情报。 -徐知竞好像去机场了。 -气到回国? -谁会回国给爸妈看自己吃了个巴掌啊。 -那他去干嘛? -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 -我只是去送人,又不是私生。 谭璇和孟晋予都不曾出现,大抵除了这两人,根本就没人能够为这个问题解答。 群里的消息停过几秒,随即换上新的内容。 -别猜了。晚上有没有人出来喝酒? -我们组了个密室局。 -带我一个。 谢瑜料想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后续,干脆随便回了一句。 他慢悠悠起床洗漱,午餐过后才再度拿起手机。 早先在谭璇的派对上加过孟晋予的微信,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刷到对方的朋友圈。 时间在一天之前,大雪刚停,阴郁的天气将夕阳盖得好像一场降在黄昏时分的暴雨。 孟晋予不知道为何拍下空无一物的天空。 连曼哈顿触目皆是的高楼都被掩去,只有雨雾般空濛的暮气,飘飘洒洒落下凋零枯败的余晖。 谢瑜并非未曾经历过爱情,只是他始终无法理解爱情的意义。 孟晋予没有配字的照片仅让他感受到冷寂,像是戏剧将要落幕,无论喜悦又或哀愁,一切都会在幕布彻底降下的瞬间终结。
第79章 天气太冷,夏理从DC转机,延误了近三个小时。 除冰车沿着停机坪一架架为等待起飞的航班进行作业。照明灯映着雪花从舷窗滑落,堆积在边缘,成为被染得透明璨亮的金色星点。 时间已过零点,机场的跑道亮得寂静而幽谧。 夏理昏昏沉沉睡过去,被窗外不止的白噪音带回久远的夏天。 他以一种难以界定的视角,半是飘忽地徘徊在早该消失的大院中。 紫藤花开满连廊,黄昏的夏风悠悠吹拂,花簇便随着树叶沙沙地轻响。 徐知竞站在婆娑的花影下,零碎的光斑忽明忽灭,流星似的淌过他尚且稚嫩的脸颊。 夏理远远望着对方,听见身后的球场传来单簧管悠扬的曲调。 温热晚风拥着夏理回到初次遇见徐知竞的竹椅旁。 唐颂正翻过一页乐谱,略显生涩地接上下一章。 夏理坐上去,不知为何,像小时候那样摇晃着小腿碰不到地。 唐颂笑着走近,谱架上的纸页被风吹得簌簌翩动。 夏理看着对方朝自己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脑袋。 早在记忆中变得成熟且漠然的面孔退回到一贯的温柔。 唐颂轻笑着问:“夏理,要不要去看公主?” 纵使时间过去再久,久到夏理再也不会主动想起纪星唯。 梦境却依然诚实地投射着内心,由唐颂牵起手,将夏理带回到那座洋楼。 山间浓荫环抱,砖石爬满绵延的青绿。 一扇扇自民国遗留的老钢窗隔离开屋外的热意。 夏理忐忑地站在一株古老的香樟树下,望向屋内戴着冠冕的公主。 明亮的玻璃映出窗外的葱茏,空调像是吹到了纪星唯的裙摆,让蓬松的纱裙随着窗上的叶影一同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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