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心刻画,想,等这幅画画完,稻田大概也就收完了,他就打电话让苏林平来。 那幅画还没完全画完,就被来家里看望爸爸的一个画家看上,预定送到他的画展上展览。等画一画完,马上就被拿走了。 画展开始那天,宴明舒拍了照片,随这一周的信件一起寄给苏林平,随一起寄过去的还有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信里他解释没打电话的原因,询问苏林平稻谷收了没有,催促他不要不好意思,拿到钱买车票马上过来。 等了一周也没等到回信。 他以为是收获的季节,苏林平自己一个人太忙抽不出时间写信。大度的原谅了苏林平的怠慢,转而打电话过去询问。 但没人接。 又等了一周,邮递员打电话给他,说他的信件没人收,要寄回给他,问是不是退回寄信地址的邮局。 宴明舒傻了。 一开始,他百思不得其解耿耿于怀。后来想明白一点,觉得因为苏林平是个自尊心强、倔强、嘴硬的青春期叛逆小孩,把他的照顾当做施舍,好面子不想接受。 他觉得非常没必要,但苏林平执意如此,他总不能真揪着人家耳朵把人家硬拽来吧?只能接受了。 但到底是做了太多养一个小孩、让苏林平生活得更轻松一点的准备。现在苏林平不来,他有些空寂。索性就把那些准备平均分给所有小孩。 他把卖画的钱全部捐出去,给山区小孩做营养早餐。要鸡蛋、牛奶、新鲜的热菜。 要做很多,能多出来,有剩下的,让所有学生都吃饱,还有多余的能慷慨分给苏林平。 …… 一晃五年过去。十八岁时发生的事情渐渐陈旧,二十三岁宴明舒也不会再经常想到那些事那些人了。一次偶然,跟着王颛重回那座山村。村子变化很大,平房都变成了两层楼房,学校更是盖了三层,厨房干净整洁,食材新鲜,厨师们带着口罩大火烹饪饭菜。 学生已经换了几茬,老师也多了些新面孔,校长还是原来的校长,来迎他们,还记得宴明舒,说是他十八岁时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宴明舒又想起苏林平,询问起他的动向。 校长愣了愣,反问他:“他不是跟你回城了吗?” 宴明舒茫然。 校长说:“你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辆车,把他和他奶奶一起接走了。我们都说,是你接他们进城过好日子去了。” 宴明舒:“我没有啊。” 校长没当回事:“那可能就是他妈?毕竟他也没别的什么亲戚了。你放心,一定是过好日子去了,你不知道那车,多气派!” 想到十八岁时遇到的那个少年,宴明舒有些怅然,可想到苏林平现在过的生活,又很快释怀。 被妈妈接回去,和亲人团聚,过上更好的生活。 挺好的。 回去前,他们在校长的引领下又去了趟苏林平家里。 邻居家都是两层楼房,只有这栋房子还是瓦房,几年没人住,沧桑破败。而厨房的墙壁上,还留着灼烧过的黑色痕迹。 宴明舒拍了些照片,回去后闭关一个月,画了十来副画,很是感慨了一番岁月流逝、命运曲折、人和人碰撞后擦出的火花…… 结果又过了四年,居然又碰撞在一起了? 苏林平摇身一变,从山村没饭吃小可怜,变成豪门霸总?!而他见到自己第三句话,就是恨自己?! 为什么?! 自己对他不好吗?自己把他当干儿子啊!他不仅不感谢自己,还恨自己?! 宴明舒只觉得这九年里所有想到苏林平时的感慨都变成了另一种情绪。 两种身份叠加的混乱状态,九年前和如今的新仇旧怨加在一起,让他完全没了理智。 他掏出手机,拨通蒲沧的电话。 蒲沧很快接了,并不说话。 宴明舒才不管他说不说,怒气冲冲:“苏林平!”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蒲沧心跳一滞,这个名字伴随的那些时间、情感倒流回他体内。 巨大的疼痛让他的骨髓都针刺般酸胀,他捏紧手机,眼神紧紧盯着虚空一点:“你认错了。” 盛怒下的宴明舒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非要追问个原由:“你为什么恨我?!” “就因为我烧了你家厨房吗?!”
第19章 这话说出来之后, 宴明舒自己都觉得——烧了人家厨房,确实挺值得恨的。 将心比心,如果他收留了落难陌生人, 每天做饭给那人吃, 结果半个月后那人非固执己见证明自己,把他的锅铲弄破, 烧了他的厨房, 又一走了之。 宴明舒真的用余生诅咒那个人一辈子倒霉。 那这么说起来, 蒲沧只是说恨自己, 实际上又给自己提供高薪工作, 又放心的把新厨房交给自己,已经可以算是以德报怨的大好人了。 …… 不对, 重点不是这个。 自己又不是故意烧的,也自己没有想一走了之, 自己留下了足够支付修缮费用的表, 还想在半个月后就把他接到自己家。 蒲沧明明知道,为什么没再联系自己, 又是经历了什么, 才变成了蒲家家主,还对自己这么大怨气? 宴明舒依旧因为蒲沧的话生气。但只是蒲沧的蒲沧, 和是苏林平的蒲沧, 是不一样的。 虽然是九年前只相处了半个月的小孩,但某种程度上, 宴明舒把他划到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把他当帮助过自己、需要心疼、保护、引导的小孩。 所以哪怕九年没见,哪怕刚刚因为他的话快气炸了,宴明舒还是难得有了耐心, 等蒲沧的回答。 他甚至非常心软的想,只要蒲沧解释一下,或者顺势把对自己的怨恨推到烧厨房这件事上,自己就原谅他,接着把他当干儿子,对他温柔耐心,循循引导。 但对面蒲沧没有解释,没有默认,声音冷硬告诉他:“你认错人了。” 宴明舒的火气噌一下又窜起来了。 还我认错人了? 怎么九年过去,身份变了长相变了,坏毛病却一点都没变?倔强,别扭、嘴硬,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一句真心话都不说。 他冷笑:“你最好一直这么嘴硬。” 没等蒲沧再说什么,他挂断电话。 而电话那头,蒲沧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脸色阴沉恐怖,刚刚吃下的食物好像都变成了负担,预警他即将面对什么。他打开车窗深吸一口气,吩咐:“停车。” 司机缓缓停下,蒲沧说:“下去。” 语气过于冷硬,坐在前面的司机和助理意识到他的糟糕心情,忙不迭解开安全带下车。 就是这时候,助理的手机响起。 助理心里暗说完蛋,飞快站到地上关上车门,拿出手机看到底是谁在这时候打电话来害自己。 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宴明舒”三个大字。 助理:“……” 后座蒲沧关上车窗,还没完全合上的那一丝缝隙里,侧脸完全隐在黑暗里,像忍受着巨大痛苦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恶鬼。 理智告诉助理,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说,避免惹火上头成为炮灰。但想到蒲沧是为什么这样,还是一咬牙,快速告诉对方:“是宴先生的电话。” 他等着蒲沧的指示,但这句话刚说完,车窗彻底合上,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手机铃声还在响,助理看着这个电话,陷入为难。 长时间不接通,电话自动挂断。助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宴明舒就又拨过来了。 助理:“……” 或许这就是天意。 他接了起来。 和蒲沧的阴沉恐怖截然不同,宴明舒显然压抑着火气,语气温和说话彬彬有礼,叫他:“陈先生。” 助理回应:“是我,宴先生。” 宴明舒铺垫:“下午您说八点会有应酬,这时候应该出发了吧?” 助理看着面前没有一丝缝隙,密不透风的车辆,谨慎:“怎么了吗?” 宴明舒没回答他,接着问:“请问这个饭局定在哪里?” 助理:“……” 这已经不能说是图穷匕见,宴明舒一点都不带藏的。按照道德标准和职业素养来说,自己是绝对不能告诉宴明舒的。但凡因为自己把饭局地点透露出去,导致饭局被搅乱合作失败,自己丢工作不说,还会被拉入职场黑名单,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但现在的问题是,按照道德标准和职业素养来说,老板也不应该找一个不专业的厨子,不应该给厨子做饭,更不应该因为厨子辞职就心情不好。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老板私事。如果因为自己不透口风导致老板丢了厨子影像私生活,那自己就算不被辞退,大概率也很难再进一步了…… 现在,高风险高收益的选择摆在面前,助理飞速转动大脑,想到了绝佳的好主意。 他义正辞严:“宴先生,不好意思,我不能告诉您,这是我们近期很重要的合作,出了问题我付不起责任。” 宴明舒知道打工人的不易,不是故意要来为难助理的,马上说:“我不会影响合作的,只是和蒲总有些私事要处理。” 私事好啊。快点处理好私事,老板才有心情好好处理公事。 助理已经开始感动,但依旧一本正经告诉宴明舒:“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不过工作要紧,您能不能再等等?吃完饭不到半小时蒲总就能回去了,如果您担心来不及,也可以先去公司等,这样蒲总十五分钟内就能回去。” “您也不用担心蒲总,虽然这次饭局是对方敲定、蒲总并不喜欢的日式融合餐厅,但我预约时已经叮嘱过主厨做一些适合蒲总口味的菜色,再加上蒲总事先吃了您送来的饭菜,等会儿喝酒也不会太难受。” 宴明舒非常上道,故作遗憾:“好吧,那我在家里等他。” “感谢您的理解。” 助理感动的挂掉电话。 面前的车窗又降下来,车里他老板不带任何情绪看了他一眼。 助理下意识站直,挂上完美笑容,请示:“蒲总?” 蒲沧:“走吧。” 电话这头,宴明舒一番搜索,很快锁定了一家距离这里半小时车程、距离公司十五分钟车程的日式融合菜餐厅,确定好地址,他顺手点去叫车软件叫车。 这里本来就是富人区,进出条件严格,陌生车辆需要再三审核,而且出租车司机默认住在这里的富豪都有司机,平时也不会来这边接单。所以宴明舒发布订单后,最快到达的司机,居然也要二十分钟后才能到。 宴明舒多等一分钟就要炸了,哪还有耐心再等二十分钟。他干脆取消订单,从蒲沧车库里挑了台车,踩下油门。 半小时后,他停在餐厅门口,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小弟,怒冲冲往里走。 他之前来过这里,两年前这家店刚开业时,递了邀请函给他爸,他爸没来,他带着几个朋友来吃过一次。主厨是个挺和蔼的大叔,饭做得一般般,摆盘很好看。宴明舒也不至于吃到点不合心意的饭就开始指点,也不会在人家刚开业时就挑刺说饭不好吃,一顿饭非常配合的夸摆盘夸装修夸氛围。主厨很受用,说欢迎他随时来,不用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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