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衔南因此认为自己很有撒谎的天赋,反正比楼悉要好,以至于心底生出来一阵莫名的快感。 后来长大一点之后,才察觉自己的幼稚,其实说不上谁骗了谁,无非是人长大,就会有不想要别人知道的秘密,尽管只是不想要有些人知道。 某种意义上,“有些人”也是特别的存在吧。许衔南安慰自己。 连着过了好几周,许衔南和年级第一有了无需多言的默契。他每周攒下几块钱,和年级第一相会在那个角落。楼悉似乎也默认了,两个人不需要再一起回家,没到放学就不见人影。 许衔南和年级第一在奶茶店角落讨论得热火朝天,忘了时间,直到太阳看着要落山了才各回各家。 没人的公交车对许衔南来说很少见。他只见过周一早晨和周五傍晚的公交车,人挤人,好像长在了里面。 这趟公交车却空空荡荡的,他终于有机会坐在最后一排,抱着自己装有漫画的书包乐不可支。公交车的玻璃窗灰蒙蒙的,盖住外面的天,车里开着空调,舒服得他眼睛一闭一闭地,一下坐过了站。 许衔南意识到的时候,外面的景色已经全然陌生,他只能立马背着书包,在最近的站点下车,顶着未落的太阳一直走。 汗水浸透校服上衣,他口干舌燥,皮肤好像烧起来,都察觉不到自己嘴唇已经干得破了皮,只知道自己舌头滑过去的时候,硬硬的,刮得疼。 他算一个不大不小的路痴,却在那次一个人找到了回家的路,灌了几口水,瘫在自家沙发上,漫画都没心打开,差不多昏了过去。 楼悉跟着爷爷打开那扇门,看见许衔南发白的脸,慌得动弹不得,被爷爷一巴掌拍醒,去拿藿香正气液。 许衔南只晕了短短一两个小时,累得睁不开眼睛,但那两个小时里做的梦断断续续,掰成碎片能堵着他的喉咙。 梦见小卖部走廊上记不得脸的人说,楼悉和女孩子谈恋爱了。 梦见宿舍有女朋友的舍友说起,自己女朋友的闺蜜是楼悉的女朋友,前几天那俩刚在一起,周末约着一起出去玩。 梦见对面宿舍有个人的声音好大,叫了一声,穿过走廊传过来——你要送她回家啊,不和许衔南一起了? 梦见自己跟在楼悉和另一个女生身后,看楼悉送出去的礼物,看两个人牵起的手,看手机闪烁的信息灯,看坏了的电脑屏幕,看公交站楼悉逐渐远去的背影…… 这是许衔南自己的秘密。 楼悉又开始和许衔南一起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等车。他只撞见过一次那个女生,在走出校门之前拿了张试卷一样的东西给楼悉,挥挥手再见,还对许衔南笑了笑。 许衔南在楼悉身旁抿住嘴,没明白心口是什么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还若无其事地问楼悉,“你不和她一起走了吗?” 楼悉把那张试卷好生放在自己书包里,这次还带了练习册回家。听见许衔南问,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又伸手蹂躏许衔南的头发,“她会不好意思的。” “你可得替我保密,不许告诉爷爷。”下了公交车,路过小商店,楼悉准备贿赂许衔南,拿起一罐旺仔牛奶。 小小的一罐,很贵,过分地甜。那时许衔南苛刻计较,“不要这个,我要汽水。” 许衔南喝着汽水,舌苔上苦涩涩的。 该不好意思的,是他才对。 班主任夸楼悉聪明,许衔南曾经以为只是客套话,但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楼悉的周末被一分为二,一天让许衔南打掩护,跑出去约会,一天在家里做作业,赶落下的进度。 那个期末,楼悉一鸣惊人,进了第一考场,许衔南算了算,如果下学期开学考试是按排名顺序坐,楼悉会坐在他女朋友旁边那一列,刚好挨着。大概是缘分。 没有人夸过许衔南聪明,自家当数学老师的大姨经常说许衔南笨,他总是不明白那奥数题,对数学几乎有了恐惧。天赋,是许衔南没有的东西。 楼悉借走许衔南很多块橡皮擦,给他剩下不完整的一半,再也没有还。而许衔南在还没有到拼天赋的时候给楼悉讲过很多道题,后来反过来,变成楼悉给他讲题,全部还给了他。 一起挤在一张书桌上做题,算是楼悉最安静的时候,只不停地呼唤许衔南,“许衔南,这个”“许衔南,看看”“许衔南,我懂了”。 好多个许衔南,不是后来的许衔南。 后来的许衔南还是比楼悉矮一个脑袋,看着数学题,写了个“解”,磨蹭着写了写步骤,又擦掉。楼悉在一旁等着看戏,“许衔南,你叫声哥,我就给你看这题。” 许衔南不记得是哪道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题让自己屈服了,他喊了一声“哥”,楼悉嘴巴张大半天,高兴得在爷爷面前显摆,恨不能昭告天下。 其实也差不多了。楼悉在QQ空间里背着许衔南发,“以后请叫我,许衔南的哥”。许衔南在那之后拥有了自己的QQ号,逼着楼悉把那条删掉。不过班上大半人都已经知道了。 许衔南的QQ联系人到初中毕业也没几个,后面也没什么联系,就不跟楼悉算账了。 他空间里第一条还是楼悉前几天学做蛋炒饭时拍的照片。许衔南头一回见两个蛋黄的鸡蛋,他借楼悉的手机拍碗里的鸡蛋和外面的鸡蛋壳,楼悉自己将将能入口的蛋炒饭。 那碗蛋炒饭除了卖相还算不错,吃起来着实废功夫。 但许衔南念着自己打开的那颗蛋——楼悉说是代表好运的双黄蛋——盼着下学期的成绩也一样好运,不计较这饭的味道。 他问了一嘴楼悉,为什么突然要学做饭。楼悉嚼着干巴巴的米粒,占他头发的便宜,“做给我女朋友吃不行啊。” 许衔南想,那个女孩子可能没吃到楼悉成功了的蛋炒饭,因为再开学,那个女孩子和楼悉分手了。 还是挺可惜的,毕竟,楼悉后来做的蛋炒饭真的很好吃。许衔南没问楼悉分手原因,听年级第一八卦,说是女孩子妈妈让她好好学习,不准早恋。 年级第一和那个女生在一个补习班,两个人一起翘课,都被请了家长,年级第一又回了补习班,只能在自习的时候偷偷看许衔南带来的漫画。 漫画里有少男少女,有泪有笑,有打有闹,没有“不准早恋”这四个大字。 许衔南屯着一本又一本漫画,有一天被楼悉发现。那时候许衔南已经没时间看漫画了,那差不多成了童年回忆。楼悉也戴上了眼镜,用笔尖敲许衔南的脑袋,“原来那时候背着我偷偷看漫画!” “你那时候也背着我偷偷谈恋爱!”说完两个人都没了话。 有的事,过去之后才能提起,再提起,就变成了年少时候的趣事而已。 可越长大,提起有些事就越困难,像是那些事都长成了疤,一层又一层。在懂得之后再说起,就是撕开肉流出血一样的刺痛。许衔南被蚊子咬了也不留疤,肉体层面,他不是个留疤体质。 在长开之后,有不少人夸他白白嫩嫩的手,或者还算匀称光滑的腿,很多都是可爱的女孩子。没有人知道过去的他又黑又瘦,也没人知道他曾经作茧自缚留下了疤。 他慢慢试探着走出来,一个人踏上自己的路。他随手用手机拍过很多东西,天上的云,树梢的鸟,街边的小猫,路过的小狗,夜晚的灯。 甚至自己的手指,还有路灯下的影子。但他还没有拍过自己的脸,总有些挥之不去的胆怯。 平台上的粉丝数达到了一定数字,有人私信催他发点什么庆祝福利,比如女装视频。这当然不可能。 许衔南打算拍一个vlog,不会很长。他没想好拍什么,整天在家的话,就只能拍床和电脑,实在没意思。 楼悉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发出了邀请,晚上出门去散散步。 地气还没散,两个人都是T恤短裤凉拖,像是老年生活。他打算后期再配音,被楼悉拉着手,边走边聊天。 “一直拿着累吗?我帮你拿?” “不用,我自己可以。” “要吃点什么?” “想吃……冰淇淋。” 最后的成品里只加了音乐,把叫到名字的地方裁掉,剪切拼接。许衔南趁楼悉不在重复播放了许多次。 自己的名字在耳机里一遍又一遍地经由另一个人说出口,胸膛里响起的是另外两个字—— 楼悉。 楼悉。 楼悉。
第12章 蓝白时光机 许衔南的视频也就两分钟左右,楼悉在里面的占比不到百分之三十,但是弹幕里接连不断出现红色爱心,穿过自然简单的画面,念叨说硬生生隔着屏幕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他在视频评论下面点赞,故意避开提到楼悉的评论,被说成是欲盖弥彰。楼悉靠在他肩膀上看他点点点,坏心眼地报复,咬许衔南耳尖,有些心猿意马。 视频正放到那个挑起两人心弦的画面,各自不言。 公园里人来人往,附近几个小区,马路对面办公楼,反正走进去谁也不认识谁,小摊贩支着灯,卖淀粉肠、凉面凉皮、麻辣烫,人老人少,散步锻炼广场舞,还少不了约会的小年轻。 人潮里,两个男人拉着手也没人看。楼悉攥着许衔南左手,带他去买冰淇淋。许衔南被他这样握着手,没听见老板介绍,随便点了一个味道,拿到手是个粉粉嫩嫩的草莓味,自己吃着,楼悉没要。 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空地,许衔南叫他帮忙拿着甜筒,自己拿着相机拍地上的影子,伸手比了个耶,打算当做最后一幕。 楼悉趁许衔南专心摆弄,一脚踩过去,入了镜。 “哎!你……” 许衔南那表情,跟以前楼悉故意抢他最后一颗糖时一模一样。不管大人小孩,对着自己人时总有些欠儿,小孩是有底气,长大了,还得懂限度。 “对不起对不起,给。”楼悉一下子认了错,虽然没什么真情,把手里的甜筒塞到许衔南手里,打算赔罪,“我给你拍?” 太计较显得没气度,小孩的许衔南不计较,长大了倒是被楼悉捧着,脸上不好意思,吃了一口冰淇淋,给了台阶下,“好。”终于不再说那声“谢谢”。 刚拍完,相机还举着,镜头里出现两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女孩扎着马尾,男孩剃着板寸,两个人身上是一个学校的校服,蓝白色,比许衔南楼悉那时候的校服好看得多。 他俩隔着几米没出声,两个小孩遮遮掩掩,牵上了手,跟青春电影里一个样子。许衔南把那个画面留了下来,美好得不真实。 十几岁的年纪,如果怀念,一定不是怀念高高堆起的作业试卷,而是夕阳,晚风,笑声,要是有过纯粹的心动,应该很难忘掉那种感觉。 许衔南在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有男人喜欢男人之后,才咂摸出心动的滋味,比他吃过最甜的糖还要甜,也比最酸的糖还要酸,全是后知后觉,无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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