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不确定这个“点”是多少,惴惴不安。好在企业领导们赶着回去,酒局很快散了,他赶紧给付关山打了个电话。 没有人接。 他头皮一阵阵发麻,又给海秋打了个电话。 “哥说先在周围走走,等着孟老师来接。酒?是喝了不少,但……” 心跳声越来越大,他查了一下那个酒店的位置,离映月河很近。 “我马上过去。”孟初说。 快二十年过去,映月河仍像当初一样缓缓流淌。黑夜里,被污染的、青褐色的河水只剩粼粼波光,倒比白天好看一些。 河边有稀稀落落的路灯,久未修缮,只剩足够照亮脚下的光亮。 就着影影绰绰的昏黄灯光,孟初看到那个高大的背影。 那人站在河边,低头望着潺潺流水。 孟初松了口气,感觉心脏缓缓落下,又猛地揪紧了。 这样一个夜晚,包裹在那人身上的喧闹、爽朗忽然安静下来,缩到不可见光的角落,剩下的只有沉重的回忆。 孟初走上前去,听到他的脚步声,付关山回过头,惊诧地说:“我还以为你得过一会儿才能到。” “你喝多了,我想早点来接你。”孟初说。 “你知道我的酒量,根本还没醉呢,”付关山伸出胳膊说,“你看我的手,稳得很。” 孟初看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 努力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把当年的故事录入影像。于是,在如愿以偿的那一天,他站在河边,高大的身影和十二岁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付兰英说得对,他从来没有从十二岁的河边走出来。 “你还记得吗?”付关山说,“我母亲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 “记得,”孟初说,“阿姨很热情。” 付兰英问了好多问题,工作的、生活的,他甚至不用费心开启话题,只要跟着步调回答就行了。 “回家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付关山望着河面,“但那一天半夜,我看到客厅的灯开着。她在看我们小时候的相册。” 说到这里,他声音放低了些。“她在你身上看到他了。” 如果仲文齐活到现在,就是孟初的年纪。也许,也是个科学家。 她反复询问孟初生活的细节,好像这样就能拼凑出那个孩子长大的样子。 她说付关山没有走出来,她又何尝走出来了。 “只不过,她顾念我,所以一直偷偷放在心里。” 接下来的话,付关山没有说,但孟初明白了。 他对不起她。 他答应过,要把弟弟安全送到家的,可他没有做到。 他对不起弟弟。 他是哥哥,他应该保护他的,可他把他抛在那里了。 多年来,这份亏欠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所以……”孟初说,“你有这么强的弥赛亚情节。” 付关山顿了顿,转过头望向他:“什么?赛亚人?” “……就是‘救世主情节’,”孟初说,“我觉得……你想要通过拯救别人,来让自己获救。” 这么多年,他像傻子一样去帮助别人,亲戚也帮,朋友也帮,甚至明知对方是骗子,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对方的谎言是真的,他也帮。 那份愧疚实在太强烈,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消耗完。 “你真的不用这样苛责自己,”孟初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是吗?” “你甚至砸了那么多钱去拍电影,找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付关山看了他一会儿,垂眸,扯了扯嘴角,转向河面:“是吗?真的有真相吗?” 孟初忽然静默了。良久,他开口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么聪明,应该很清楚,当年那件事,也许就是那样,”付关山说,“我弟弟可能就是溺水死的,没有凶手,也没有真相。” 他的声音略带了点嘲讽。“我花了那么多年,那么多时间,去找那个凶手,只是因为……我希望有一个凶手。” 他甚至把剧本的名字写成“失踪事件”,而不是“溺亡事件”。如果是溺亡,那就敲定了是落水,是意外。 意外是没有凶手的。 可他希望有。 “因为如果有,如果他存在……”他说,“当年那件事里的坏人,就不是我。” 孟初的心跳忽然落空了一瞬。 “你高看我了。”付关山说。 他这些年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心安。 捐钱也是,帮人也是。 他在说服自己,他是个好人。 给了钱,别人会帮他做到这一点。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人,那他就是个好人了。 他不是那个放任弟弟跑到河边淹死的、自私的哥哥。 “不,”孟初忽然说,“不是这样。” 他抬起头。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好人才会一直怀疑自己,如果你自私,你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证明什么,”孟初说,“而且,当年那件事也一定有真相。” “你又在安慰我。” “不,”孟初说,“我觉得有真相,真心觉得。” 付关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可他的眼神那样坚定,找不到一丝犹豫的痕迹,让人不得不相信。 “那块丢失的表,我陪你一起找,”孟初说,“一天找不到,就找两天,十年找不到,就找二十年。” 付关山望了他一会儿,然后用力地抱住他。 他把手放在对方的背上。 是,他不确定当年的事有没有蹊跷。可是,只要里面有谜团,付关山就不会放弃追寻,这已经成了一种人生信仰。 那他就陪他信。 当年的事有真相,对付关山来说更好,那就是有。 而且无论如何,他要把这个真相找出来。
第47章 附录六 齐椋看着手中的缴费单。 因为反复折叠和汗水的侵染,单子皱巴巴的,可上面的数字依旧清晰。 接到它时,他本能地想把它撕碎,然后跑出医院,丢下缠身的债务,丢下奄奄一息的生活,丢下轮椅上的父亲。 在内心黑暗的角落里,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最后,他还是把单子放进口袋,推着轮椅,回到家中。 他坐在掉漆的桌子旁,双手抱头,斑驳的墙壁包围着他,仿佛连空气也是灰败的。 “别治了。”床上的人说。 这句话刺入他脑海中,引起滔天巨浪,也许是因为说中了他的心事。 “让我死吧。”床上的人又说。 齐椋深深吸了口气:“医生说还是有希望的。” “花那么多钱,不过就是多受几年罪,”头发在枕头上发出摩擦声,“我还想死呢,真死了,还比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好点。” 齐椋不再听他自毁的话,站起身,拉开所有抽屉,翻找一通。然后把柜子上面,床铺底下的箱子都拉出来,一个一个搜寻。 他知道这是徒劳无功,但凡值点钱的东西,早就变卖了,还能留到今天? 可他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希望神迹发生,他能在哪个角落里,找到被遗忘的存折,或是母亲离婚时未带走的首饰。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连小学的文具都翻出来了,最值钱的,就是一块破破烂烂的儿童手表。 他望着那块表,表带上贴着一圈星星贴纸,腐败、陈旧,却还没脱落。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过一块表。他也有悠悠闲闲装饰自己的时光?那好像做梦。 “别费劲了,”床上的人说,“哪可能有钱啊。”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又把他击落到现实中。 “我去借。”齐椋放下表,站起身来,腿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 “借?亲戚朋友,谁还肯接我们家电话?”床上的人用手一下一下敲打边沿,夜里想叫人时,他常用这样的咚咚声,把齐椋从一个梦魇唤醒到另一个梦魇。 齐椋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咬了咬牙:“去求,去找,总会有的。” “行了,别做这些无用功了,”床上的人喃喃说,“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别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个累赘,老婆跑了,唯一的儿子被我压得喘不过气,”枕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谁都不在意我,谁都想我快点死。” “不要胡思乱想,我能找到办法的。” “还不如死了,这样大家都轻松了。” 齐椋嚯地转过身:“别说了!我现在没心情安慰你!” 床上的人仿佛被吓住了,轻轻咳了一声,气若游丝地发出叹息,证明自己刚刚的话得到了印证。 齐椋闭上眼睛。 他不该对病人发火的。他该安慰他,该给他信心。 但他没这个心力。他实在太累了。 他打开手机,把几个地方的余额凑到一起,仍旧是杯水车薪。 他又打了几个电话,不出意料地,听到他声音的一刻,电话就挂断了。 手越攥越紧,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终于,他的胳膊垂落下来,人跌坐在墙角。屋内恢复了寂静。 没有希望的,就像他在学校里期待的远大前程一样,没有希望的。 他是个穷人,认识的也就是穷人,谁能掏出这些钱来?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孟寄宁呢?孟寄宁会不会有钱? 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可是…… 他脑中不停闪过那一串数字,他第一遍听到就记住的数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的腿僵直酸痛,他的腰背失去知觉。 随着最后一缕光线的消失,他终于下定决心,打出了那个电话。 熟悉的声音传出来:“喂?是哪位?” 齐椋愣了愣,而后发现,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是我。” 孟寄宁沉默了一瞬,很是惊讶:“不是待会儿就在酒吧见面了吗?怎么现在打电话?” 这话中的喜悦像利箭一样击中了他,他知道应该说明来意,可他张开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孟寄宁对他的沉默感到疑惑:“有什么事吗?” “你……”他吞咽了一下,“你今晚打算唱什么歌?” “哦,”孟寄宁说,“你帮我录的那首参加比赛的曲子,我又写了几首,这样能凑成一个专辑送给我哥,唉,虽然我是不可能出专辑的……” 他这样说着,齐椋又想起他舞台上的样子。 他跟自己不一样,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被人遗忘的街道,离开逼仄发霉的出租屋,离开下雨时就会变成泥潭的路,离开不断爬起又跌落、不断挣扎却只能越陷越深的命运,他会离开这些,而些事物里面,也包括齐椋自己。 反正是离别,至少不要那么狼狈吧。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2 首页 上一页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