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签证办了下来,边羽带上一份律师拟好的协商合同启程。坐四个小时高铁到香港,再转乘两个小时巴士去澳门。沿路六个多小时久坐,不靠睡觉就很难熬。 到澳门时是下午,烟火气息遍布在老旧的街道上,边羽站在一家蝇头小档口前,手机搜雾鹰娱乐的详细地址和前台电话。 拨通了前台电话,边羽问那头的服务员:“尧先生今天几点会在?” “我们这边不知喔,先生你姓什么?我帮你打电话问一问。” “尧先生之前订的雕像雕好了,我今天会送到你们那里去,但要他亲自签收付尾款。” “这边我帮你打电话问一下,问到之后再回拨你。这个号码可以联系上你吗?” “可以。” 边羽挂掉电话。 身后这家小档口的老板,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先生,要不要喝一杯啊?我们这里奶茶好出名的,是全澳门最正宗的丝袜奶茶。” 不足一米宽的档口飘来浓厚的奶制品香气,边羽想了想说:“来一杯吧。” “好!”老板拿出一块崭新的茶砖敲碎了,放进小锅里煮,“我们这个奶茶的茶呢,喝了是放松神经的,可以安神助眠的,和以前那种茶碱浓度高的茶很不一样。现在的年轻人常常睡不着,最适合喝这种了。” 茶水和奶在小锅中摇晃,融合成浅红棕的奶茶。 “呐。”老板把过滤进纸杯里的奶茶递给边羽。 边羽站在档口前喝,雾鹰娱乐场的电话来了。 “尧先生晚上八点后会来场里,不过他不接受私人见面喔,我想你要打电话问他助理。” “好,我知道了。” 边羽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离晚上八点还有三个小时。 他不徐不缓喝奶茶,平视眼前的街,视线从眼下的小路,蜿蜒移到藏在老居民区后那些外墙被漆成各种颜色的楼和大三巴的一角影子。 落日的余光斜垂,茶味渗透进味蕾,边羽感觉到神经似乎真的变松缓了,眼皮上下的阖动和这时间流淌一致迟慢,背后是时钟里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响声。 夜晚八点,雾鹰娱乐场。 雾鹰娱乐场是几年前新开的赌场,据闻是在菲律宾做黑产的老板投资建造的。在澳门政策大改之前,从那四张赌牌中拆了一块副牌来挂牌。后来又经过多番操作,让副牌完全拥有正赌牌实质。 尧争目前是这个娱乐场的主理人,与背后老板有些亲缘关系。娱乐场连带着酒店、停车坪和度假区,面积有十万平左右,规模没老牌娱乐场所大,胜在服务氛围好,玩法花样多,加上一些关系运作,生意不输于那些老场所。 一楼赌厅占面积五千多平,一眼望不到尽头。 边羽来到兑换柜台,拿出一张一百块的人民币。 柜台的服务员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先生,换一百块?” “换一百块。”边羽说。 服务员拿着那张一百元钞票,仍笑着,眼神中有些打量:“我们这边用CNY(人民币)的客户一般换五千块的喔。” “我一百块就够了。” 服务员“好心”地提醒:“在我们中场都没有一百块就够玩的。” “你就给他换啦。”穿绿色印花长裙的女人轻盈盈走到柜台附近,“你们这里写着一百块起步,讲这么多话做什么?” 服务员抬了一下眉毛,收了边羽的一百块人民币,换出一个黑色的筹码:“先生,100块筹码。我们这里的筹码是按葡币一比一兑换的,100块CNY在我们这里换113块葡币,那13块是手续费。” 边羽拾起那枚100块筹码,朝女人扬了一下,示意道谢。 女人眼角含笑,露出年龄的端倪,大约该是有五十岁左右了。身上的绿色印花长裙是华伦天奴,脚上踩的白色尖头鞋也是,一个大大的V字嵌在鞋头上。她有一双褐色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头发包裹在头巾里,鬓角处露出一些红棕色的小卷发。她本地话说得地道,应是此地生长的葡萄牙裔。 她旁边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笑脸男人,看起来是这里的叠码仔,催促着她:“丁夫人,方总在楼上等着了。” 边羽双手插兜抬步向中场大厅走去,这时女人在他身后说:“你同你阿妈很像。” 女人的声音落在他身后,极是轻淡地一句,不是特意说的口吻,如同和哪个熟人随意唠了一句家常。 边羽却像被一种不明引力牵绊住了般停下步伐,耳边绽开嗡地一响。 他回转过头,女人的高跟鞋声似一阵极轻的风,嗒——嗒——走进了电梯。叠码仔陪在她身边,按下电梯键。 边羽向着那道绿色身影走去,两扇电梯门却严严实实地闭合起来,一个服务员迅疾地跑来拦在边羽身前:“先生,楼上是贵宾厅,非会员止步哦。” 边羽盯着那两扇已闭合起来的电梯门,像是马上它还会再打开一样。良久,他耳边那声嗡鸣响消散了,随即他听到自己的喘气。 “这上面……”边羽缓了一口气,问,“这上面的人,什么时候会下来?” “这个是说不准的,先生。”站在他身前的服务员的说,“上面也是赌厅,不过是贵宾厅。既然是赌,那么赌一个小时的人也有,赌一天、一个礼拜再出来的人也有。” “那刚才那位丁夫人是?” “丁夫人是楼上的厅主,通常一个月才会出来一次的。”服务员眼神里藏着对边羽的一丝打量。他看边羽相貌不俗,揣测着对方的身份,因此颇客气礼貌,“如果你要去丁夫人的赌厅里玩呢,需要她给的证明哦。” “哦。”边羽听明白了。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瓷砖倒映出的水晶吊灯和自己的模糊影像,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细小的惨淡的味道。 不觉间边羽来到大赌厅了,淹没在这欲望的欢声中,他游离的神思逐渐回归。 大厅北边砌了一层高台,一道方形屏风拉过来将台上和底层的隔开。屏风后不知道是什么景象。 他听说尧争现在在高台上和其他老板们玩。 边羽刚走到屏风前就被服务员拦下了,服务员说要去高台是大额赌区,要去里面玩,起码要有一百万的筹码,不然就算人能上去,也加入不了他们的局。 边羽望了一眼虚掩在屏风后的光影。他不知道尧争会在里面待到什么时候,但是在尧争离开之前,他手中的一百块,要变成一百万。 他的手在口袋里摆弄着那枚筹码,穿梭在赌桌之间。 经过轮盘赌桌,一个中年男人冲着轮盘的结果骂了一声,他旁边的人跟着怨声载道:“有没搞错,连着五次都是8,到我买8的时候就不成了?” 中年男人把脖子向荷官倾过去:“你这轮盘里面有问题吧?” 一个托儿吊高声音:“赌场一向是有输有赢,你要么可以不玩。” “不玩就不玩了,下一个看你们谁来。”中年男人揣起两只手,站到了一边,等着下一个下注人。 边羽看了一眼手中的筹码,将它放在绿桌上的数字10上面。顶灯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界,暗处的半张脸泛着幽光。他指间捻着的筹码,轻飘飘落入绿绒布。 中年男人以为他是老赌徒,赌得只剩下一百,暗地里嘲讽:“不怕连一百块都输没了?” 荷官弹一颗白色的珠子进轮盘内圈打转,同时转动数字盘。白珠子“嘚滋”声在轮盘里转,那有点像童年抽陀螺的声音。 转了许久,白珠子停了,落在10上面,刚才还阴阳怪气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顿时连呼吸声都小了。 第二局边羽押了6,白珠子还是那样陀螺声似转,一圈又一圈,好像在和人打心理战术,被这场心理战控制的人,心里念着“赢”或“不赢”。 长线般连贯的转动声停止,白色珠子卡在数字6上面。 这次中年男人“嘶”了一声。一次是走运,两次是巧合,三次以上就有些玄乎了。但边羽就是这么玄乎地赢了五六场。 后来旁人情绪高涨,跟着押跟着喊,喊边羽押下的那个数字,边羽成了今夜这一桌的常胜将军。 但是一个赌场里,常胜将军并不罕见。一直赌下去,总有输的时候,终究会输到见底。 赌场向来不怕人赢,怕的是人不去玩。 所以,在场的人又笃定边羽一定会输,要等他的输。却没想到,赢到10万以后,边羽收起一垒一垒的筹码离开了,一点征兆也没地离去,那些人高涨的情绪有种突然断线的静止。 “什么人?赢了不玩了?” “怕了?” 闲言碎语稀稀落落散在疑问声中。 边羽到柜台把那些小额的零散筹码换成大数额,柜台服务员看他从100块赢到10万微有一点愣怔,然后飞快换好大额筹码给他。 边羽走到Black Jack牌桌上,找到空位坐下,旁边人的电子烟烟雾环绕整张绿桌,桌底下的音箱放着新潮的电子音乐,旁边男人吐出一口烟圈,朝荷官扬扬下巴,示意开局。 对方二人把大额筹码一大片扔到绿桌上,边羽便也将筹码全部推出,互相碰得叮当响。 几局玩完,边羽不客气地收着他赢得的50万筹码,他的两个对手分别陷入呆怔和叹气中。 离100万还差一半的数额,边羽已经准备好下一局全押。 正在这时,一个穿职业装的文秘走过来,笑着和边羽说:“先生你好?” 边羽问:“嗯?” 文秘低声在边羽耳边说:“我们老板听说你今天手气很好,请你过去那边玩。”她的手朝不远处的方向指去。 边羽跟着文秘的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正是高台那扇虚掩着的屏风。
第8章 屏风拉开,入眼是廊道。 边羽跟着文秘穿过弯弯绕绕的廊道,来到角落里一个隐秘的门口。 门口有换鞋凳和干净的一次性棉鞋,在文秘的指示下,边羽和她一起换了棉鞋进场。 这是一个隐秘的包厢,入门是一个大玄关厅,然后又是一面屏风。屏风后隐约有几个人的影子。 文秘拉开屏风,整个包厢的内景出现在边羽面前。 这是一个大房间,约摸一百来平,套房一样的陈设,客厅中只有两张赌桌,两张各坐3个人,他们的助理保镖笔直地站在附近。边羽跟文秘朝里走去,顺手把一份随身带的文件放在茶几上。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一缕淡的爆珠香烟气味,那爆珠烟气味来自右边的赌桌。坐绿桌边的两个中年富商抽雪茄,坐在正中低头看牌的男人,将一根未抽完的香烟搁在烟灰缸的凹口上。这个房间新风系统好,丝毫不让人觉得烟味刺鼻。 那个坐正中位置的男人想必就是尧争,只有他看起来年龄对得上。灯光晦暗,落地灯聚光在赌桌上,烟雾朦胧,尧争的模样并不让人很看得清,瞧得出是张中青年面孔,说不上非常年轻,但也不老,大抵三十岁中,他持牌的手袖子上别着一个小小的鹰形袖扣,边羽觉得似曾相识,不过边羽早已经忘记在申海格丽温丝酒店的电梯里和这张面孔以及这只“鹰”有过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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