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争将一张暗牌翻明,两边的富商凝眉毛掐了雪茄,逐个盖掉手中的牌,除尧争外两头都是惨痛的气氛。体面人输钱不怨声载道,但输得多了,脸上到底还是写点情绪,吞云吐雾间夹着不悦的气息。 “哟,尧先生,你今晚也赢不少啊。”旁桌一个头发花白,年纪却不老的中年男人说,并掀开了手中的牌,“豹子。你们二位?” 坐他对面的那二位拿手帕擦额上的汗,他们是高台下入场的玩家,不是他们这个老板圈的,今晚输掉的都是今晚赢来的、包括自己囊中的钱,不免玩到汗流浃背。 “李总,人来了。”文秘把边羽领到左边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前。她的老板正是尧争旁桌的这位李总。 李总似笑非笑地摆弄着赢来的一条筹码:“刚才我听人说,你是今晚赌场的赌神。一起玩啊?” 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一位玩家自觉地站起来离去,另一个攥紧手帕叹气,小心地笑着:“李总,我……我是不行了,得走了。”也起身在李总不悦的目光下匆匆走了。 玩家不够数,边羽便没入座,而是低头整理一下自己微皱的衣领,顺便从衣领下的口袋拿出一枚装饰戒指戴上。这个很不把人当回事的举动,显然是让李总有些窝火了,但他的怒气在脸上还是转为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这次这个表情不对准边羽,而是对准旁桌的尧争:“尧先生,我们在你那里玩两把?” 尧争吐出口中的烟,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他眼神流到同桌的两个富商上,细微有了变化,两个整夜惨败的富商便如获大赦一样辞别。 李总招呼边羽坐在尧争那一桌,荷官熟练地把桌上的残牌丢进封锁的废牌箱里,拆了一副新的牌。 “玩德扑?”李总问尧争。 “随意。”尧争又点燃一根烟。他习惯第一口烟之后,把烟放在烟缸缺口上,让它自然烧完第一截。 他靠在椅背上等荷官发牌,眼神穿越过那缕升起的烟雾,正好望见光线朦胧中的边羽。 烟雾在这张出众的脸上编织成朦胧的纱,他的发色与瞳色好像变淡了很多,神形更加的让人觉得冷淡、缥缈。 边羽察觉到这道被烟雾层层遮掩的目光,不假思索回以直视。 很少有人会这么直视尧争。应该说,很少有人敢这么直视尧争。 “你从哪里过来的?”尧争拿开那根烟,放到烟灰缸的另一旁,这个不值得去注意的轻巧动作,让隔档在他们视线之间的那层烟雾便这么转移了。 “内地。” “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内地来玩的。”尧争问,“你是内地哪里的?” 荷官用发牌板分发三个人的牌,一人两张暗牌。 边羽转了转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望着桌上牌的背面,同时回答道:“鹭岛市。” “哦,离这里很近。”尧争两张暗牌盖在桌上,他没有看一眼便丢出一个底码。 “动车直达香港,再转巴士,很方便的。”李总插入话题,随即跟出一个底码,问边羽,“怎么样?够不够?” 他们的底码正是50万,边羽把手里唯一的50万码跟了出去。 荷官往桌子中心发了三张公共牌,黑桃K,黑桃8,红桃10。 尧争拿起那根烧掉一截的烟抽了一口,边羽嗅到浓浓的红酒爆珠味,眉梢轻微一动。 “比起烤烟,这个味道的爆珠让我更提神。”尧争手指夹着烟说。 边羽没有言语上的回答,心底却闪过微讶。大抵是惊讶于尧争能捕捉到他闻到那个味道后那么细微的表情变动,并且还给出回应,笃定他内心一定是在好奇这个爆珠的味道一样。 他们二人言语与微表情的交流,让李总听不明白,不过李总也没把心思放在他们的交流上,观察过牌局后,斟酌着待会儿要怎么跟注。李总“在二人不注意时”偷看过了底牌。他牌不大好,因此此时无暇关注边羽和尧争的对话内容。理清后面的下注思路后,方轻飘飘插了一句:“我们尧老板和常人不一样呵。” 尧争掂量桌上自己上千万的筹码,思考着什么,开口却不是下注,而是突兀地问:“你来这里,不单纯是想赢钱吧。” “嗯,我来找你的。”边羽坦诚回答,“来澳门之前我和你助理邮件联系过了,因为一单合同。那时候大家还没见过面。” 尧争微怔之际,他身后的助理瞬间鼓大双眼瞪住边羽。许是冒足冷汗了,助理方赶忙弯腰在尧争耳边低语解释,同时斜瞪边羽,眼神写着“你要害死我”。 尧争没给助理任何反应,反而是看着边羽的脸,那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十分不可捉摸。 “扫你兴了?”边羽问他。 “还好。”尧争没理由为小事败兴,“我听我助理说合同上的东西价值六十万。你在外面赢到六十万了?” 边羽轻描淡写地说:“在你这里赢到也一样。” 尧争身后的助理捏紧了手心,整个地僵住。而意想不到的是,尧争下垂的嘴角竟微上扬起来,轻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丢一条100万的筹码。 “原来我们这个赌神是来聊生意的?不知道以为是来砸场子的。”李总扔一条筹码出去,“我跟你尧老板一百万!”又拿一条小的给边羽,“借你五十万,一起跟啊。你弃牌可就没意思了!” 尧争补扔一条筹码出去:“我下的是两百万。” 李总愣了一愣,抿抿嘴,唯有再丢一百万出去,重重说:“跟!” 尧争嘴角淡淡勾着看边羽,边羽跟李总说:“再借我一百万,这一局还给你。” 李总见他那么狂,咧嘴“呵”了一声,扔了一条一百万筹码给他。 荷官发完最后两张公共牌,黑桃J,红桃Q。 李总喊了声“开牌”,把自己的牌亮开,对着中间的公共牌:“我两张J,加上这张,满堂红!” 李总是背地里做了小手脚,尧争一眼就能看穿,只是现在还没必要去戳穿他的小动作。 尧争不急不缓掀开面前的暗牌,和桌上的明牌搭在一起,组成的是顺子。 看到这个排面,李总一下子变脸了,跟着把视线投向边羽。 边羽将牌面一一翻开。黑桃4和黑桃5,同花,正好大过尧争的顺子一级。 “赌神啊,不愧是赌神啊。哈哈哈哈。”输钱的李总强笑着,抽出口袋里的丝巾揩了一遍自己的额头。 尧争输牌倒没生气,镇定自若地抽完最后一口烟:“你出老千了没?” 边羽抬起手,示意接受检查。 尧争显然认为不必,又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能一直赢。”不仅是这一局,还包括他今晚在高台下赢的那几局。 边羽说:“我想先谈合同的事情。” “哦?”尧争瞥一圈自己的筹码,“可是我手上的钱还没输光,没时间谈公事。而且我现在正在兴头上,不想停下来。”他竟在今夜破天荒地笑了第二声,“你能把我的钱都赢走吗?” 边羽没回答,把旧牌顺手丢进废牌箱:“这次我切牌。” 大赌局所有扑克牌都是一次性,弃旧换新,又是新的一局。 尧争靠在椅背上搭着手,看起来很有意兴:“可以。而且这次你先下注。” 荷官洗完牌,手势示意边羽切牌。边羽拿起牌做了一个流畅的查理切,跟着将牌抹开。 下注时,边羽将所有筹码推出去:“我梭了。” 李总牌也不看,笑着摇摇头:“走了!” 不到两个小时,边羽赢光了尧争的钱,他轻轻叹出一口气,有种做完一件事颇为疲惫的神态:“现在尧先生应该有时间谈公事了吧。” 尧争凝望边羽的双眼,似乎想从边羽的眼底里看到一些什么。 他在赌场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赢了这么多钱不激动,有钱的富商也不例外。边羽的情绪始终如一,一面内湖那样的平静冷漠,没有看到钱的兴奋,也没有“赢”了之后的骄傲。那真是一点涟漪也不起的。 尧争有些不解:“你赢到的钱够付违约金了,你付了违约金,这笔买卖不就清了?” 边羽说:“我想做成这笔买卖。”他潜意识想的或许是,没有这笔成功的单子,四叔公重办木厂希望,大约是永远要倒了。 尧争略微思索后说:“按合同上来说,沉先生理亏。按情理上来说,沉先生现在有点强人所难。” “人生中的生意,总有一两笔是在强人所难中完成的。”边羽回应道,“结局总归还是两方得利,只是过程带了一些情绪。” 尧争没说话,像是在考虑。约摸过了有半分钟,他说:“沉先生还没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为什么能一直赢。 边羽垂下眼眸,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飞机穿越云层的嗖嗖气流声,那些声音变成了记忆中无数个概率数字。 “从52张牌中去计算你点数的范围不难。”边羽的答案不止于此,“不过这个计算要保证公平性,必须用些方法干扰庄家的芯片牌。” 尧争的目光落在边羽细白手指上的“戒指”上。 “一个月。”淡然地看那“干扰器”半晌后,尧争抬眼,“最多再给合同上多一个月的时间。” 边羽扫了眼自己赢来的筹码:“我想用这些钱买你多一个月期限。” “用几千万?” “我更需要这笔生意的名声,名声很多时候比钱重要。”边羽边摘下食指上的干扰器戒指说,“要赚回这个名声我需要2个月。” 尧争本想继续问下去,可是他忽然记起自己并非那样好奇别人或是替人着想的人,于是短暂沉默后说:“好。” “谢谢。”边羽起身退出牌桌,将椅子复位,“我带了一份新合同来,刚才放在茶几上了,你们可以慢慢看。明天我会发邮件询问后续。不打扰了。” 尧争半点头,转而又说:“不过,往后沉先生可别常来我的赌场光顾,场子小,恐怕抵不住沉先生的手气。” “我不会再来赌。”刚转过身的边羽果断答到。 本只是半调侃性质的话,边羽的斩钉截铁却让尧争疑惑:“一个能在赌场大杀四方的人,却不会再赌博,我从没见过。” “总得让尧先生见见吧。” 尧争轻笑:“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边羽侧头看向尧争:“因为我讨厌赌狗。”他似乎没想再等尧争的回答,大步离开了。 等尧争意会过边羽那句冷硬的话,被拉开的屏风已经又合上,而边羽的影子只能透过屏风看到朦胧的一树,逐渐那影子也没了。
第9章 2月12日,申海郊外,龙兴木厂。 “呲呲——”金属轮锯切割过一块平整的杨木,尘屑四处飞溅。 边羽下意识把口罩往上拉,木屑雪片般粘附在他的睫上,日光透过气窗将他箍在光柱中,工装裤包裹的长腿往后退去两步。木屑吸入肺中不是小事,许多木匠晚年肺病缠身,四叔公如今也常年咳嗽,拜的正是这些细得像尘的木屑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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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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