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寒报名的画室虽说是私人的,但挂在了康老师从教的培训机构之下。老教授和校长很熟,一来不愿意到别的地方当讲课老师,二来不愿意教点不通的孩子——他有三高,脾气又躁,非常担心折寿。 今天是画室全体学生第一天报到,三个艺高,一个仁礼一个俊逸,还有俩文化成绩较差。老教授姓徐,整个人和清风徐徐完全不搭边。几个孩子屁股都没坐稳,他就稀稀拉拉地指着楼下说:“你们几个都是考专业院校的,身前身后多少人心里清楚。机构就在楼下,要以为自己画得有多好,就可以去楼下看看别人。” 陈非寒来时已经看过,大教室,窒息的座位安排。他相当不喜欢画画时旁边有人,督促作用没起到,还搞得自己心乱如麻。作息表贴在门边,早六排到晚十,暂时找不到休息的缝隙。徐老师一人给了一张工具表,也算是严厉中带点儿渣滓似的贴心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是从挨骂开始的。 早晨起床,他得和新室友去宿舍尽头抢洗漱池。好不容易吃上早饭坐画室里休息,抬眼还要面对自己的垃圾素描。整个画室除了他都是素描起家,徐老师面谈时的温和表情仿佛已是天边外的事情——挨骂指标全靠陈非寒顶着,每天都冲业绩。 过了上午的作品点评,废猫的薄脸皮已经快削没了。下午的色彩课还算清净,他画的快,能赶一张晚上的速写作业。到了傍晚,楼下画室解散休息,他和徐老师互相痛苦的时间就开始了。怪老头一般会将七个人的作品贴在黑板上,一份一份比对不同,末了一定得加一句:“陈非寒你其他两门怎么和色彩差这么多?!” 这时候全班就知道,欸,要吃饭了。 等到太阳下山,晚霞落幕,筋疲力尽的陈猫猫又得戴上痛苦面具。为了赶上同期,他不得不在十点结束晚自习后多画一份素描作业,等手上的笔停下来,时钟已经指向凌晨。 睡四小时半,然后循环往复。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陈非寒没见过尹知温,也没有拿微信聊天。他担心自己一拿起聊天工具就负能量叠满,这不符合仁礼画室负责人的高冷定位。机构助教看不下去,帮忙买大白的时候就小声提建议:“非寒啊,你要不请一天假?瘦太多了,黑眼圈也重。” “啊,”男生正在拿颜料,“没事,头几个月。” 寝室六人床,六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眠,凌晨五点坐起来,能和对床打个照面。陈非寒吓得要死,又怕吵到同学,只好挪过去小声问:“你干嘛?” “操,梦见自己突然不会透视了,”对方稀里糊涂地摸脑袋,“好恐怖啊,梦到考试的时候突然变成对对眼,你懂吧?就是斗鸡眼看图,还看不懂题,我靠,怎么画都画不出来。” “闭嘴闭嘴闭嘴,”下铺突然传来声音,“一大早的,我速写作业还没画呢!” 说完便穿衣下床拿手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三分钟不到就走了。陈非寒盯着门框好半晌,又叹着气躺了回去。 分不清虚实,分不清黎明和傍晚。 劳改犯……他半梦半醒地想,做劳改犯会不会比艺考生好点儿? 八月中旬,陈非寒的生活已经彻底模式化。他走在吃饭路上才想来,自己已经一个月零十四天没有吸仙气,看活的尹知温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脑袋中负责画画的弦终于绷断。男生不得不一边赶作业一边告诉自己,这么努力肯定能考上。这根弦接了又断,断了又接,最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陈非寒彻底崩溃。 他崩溃得很突然,至少十七年来,他从未在画画上崩溃过。
第49章 太阳雨 这天的清晨其实很美,朝霞平铺于地平线,随着太阳染红云层。远处的高楼渐渐晕出金色,车鸣自街道另一头传来,叫嚣着新一天的轮回。 陈非寒坐在画室里,一宿都没合眼。 昨晚他抓到灵感,心血来潮多练了两幅画。等到全部改好逐一检查,却发觉画上多了阳光的颜色。抬头一看,窗外大亮,男生还以为是哪栋楼着了火。 低下头,时间显示六点四十。 ……操。 此时正是集训生起床的时间,楼下有人赶作业,楼上还很安静。陈非寒木然地在坐在位子上,手里紧紧攒着两支铅笔。他一时间分不清早六还是晚六,脑子里琢磨半天才从“现在不是傍晚”的认知中清醒。 手腕的一小部分已经磨黑,颜料乱七八糟摆在一旁。调色板没洗,水桶浑浊不清,大白的盒盖临时用来调色,红的红绿的绿。 没有征兆,没有理由,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陈非寒的眼泪突然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他急急忙想擦,掏出口袋的纸巾一看,是尹知温一个月前写给他的破纸。尽管费尽心思小心保存,这张抽纸还是变得柔软易破了。 他写道:“给我一年时间吧。” “什么一年啊?”陈非寒呜咽着说,“我他妈好累啊。” 男生低着头,手死死地捂住眼睛。一旦承认自己撑不下去了,封印在视觉神经上的“禁止疲劳”就被强制解除。酸疼随着走音的哭声加重,陈非寒断断续续地嘟囔,说两句打一个哭嗝,一直在怪远在仁礼的臭同桌。 “都是你害的,”他哭着念叨,“我本来,我本来才不会在这坐着。” “知道每天多累吗!” “我都好久……嗝!好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艺高那几个素描……嗝!牛逼就算了,还一直!一直打呼噜,尹知温你个傻逼!”陈非寒哭着拿起手机打电话,“骚扰死你,让你也睡不好觉……现在是早读还是睡觉?我管你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男生已经完全进入“怪天怪地就不怪自己”的状态,想到哪出咒哪出。哪料电话没响三声就被人接通,那人带着清晨微弱的鼻音,温柔地喂了一声。 “非寒?” 好不容易抑制的哭声,骤然提高了一整个八度。 尹知温当即站起身朝杂物间走去。 “你胆子还能再大点!”张先越赶紧看了眼窗外,“什么电话这么着急接?” “陈非寒,”尹知温小声说,“找我急事。” 几个人一听是寒哥的电话,赶紧凑近耳朵听。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却仿若一年没见过面了。尹知温迅速拿到身后遮掩,嘴上赶鸭子似地,恼火地说:“去去去。” “寒宝是什么宝贝吗,”胖子鄙夷道,“多金贵一样。” “寒哥要是女的,他俩铁定在一起了,”老许插一嘴说,“红包我都能现在就准备,绝对不会分手你信不信。” 张先越简直瞳孔地震。他像发现了世界遗址一样,相当震惊地侧过头,喃喃道:“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啊?” 尹知温可没听见这些有的没的,他和一众朗读声背道而驰,窝在杂物间里听哭声。电话对面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就一个劲地哭,眼瞧着要没劲了又突然发力,哭得越来越凶,越来越不着调。 “人呢,”他哭到半路终于记起来在打电话,“尹知温你人呢!” “在呢,”尹知温把玩着扫帚,一个一个弄倒,又一个一个拿起来,“喉咙哑了吧?稍微歇歇。” 他不会安慰人,因为有限的人生阅历里不曾得到安慰,也不曾需要安慰谁。陈非寒那好小子也是硬气,还真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下。他哭嗝打得满天飞,一看到自己的素描又开始哭:“画得好难看啊尹知温,我画了一个通宵都画不好……” 尹知温心疼极了,他抠着手,想起陈非寒在寝室里的起床气。以前睡眠好歹还是五小时起步,现在倒好,直接通宵了!仙女板着脸,不自觉冷了声音道:“通宵?” “是啊通宵,”陈非寒下意识承认,转瞬又觉得委屈,“你他妈凶我?通宵累死人了还没时间补觉。” “你还提,”尹知温斩钉截铁地说,“说了不能通宵,至少得保证睡眠。集训要半年时间,你没人管会一直通宵。”
“……” 死直男! 陈非寒气得跺脚,有你这样的吗! 也就我这种傻逼才喜欢你! “你凶我!你他妈这种时候凶我!男生蚊子哼哼地打了三个哭嗝,嗝完自己都没忍住,稀稀拉拉笑了好几声才意识到自己要控诉,“我是让你凶我才打电话吗!” “是是是,”尹知温老老实实地应着,本来有很多表达想念的骚话想说,这会儿也硬生生地全吞进肚子,“很累吧?” “累死了……”陈非寒抠着手里的干颜料渣子,“你说点安慰人的。” “啊……我想想,”尹知温笑起来,就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身边人的好笑趣事,“今天胖子穿了两种袜子,前天猴子在一楼厕所走了个滑铲,正好滑到文三的数学老师身上。” “噗,”陈非寒喉咙痒,笑得嘎嘎嘎嘎的,“你呢?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没有好笑的,”尹知温看了眼窗外的阳光,“我只是想同桌了。” 电话里只剩一点呼吸声,他猜废猫在擦眼泪,只是擦着擦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他清楚得很,陈非寒的执行力相当恐怖。自从去年脑子犯抽开始搞数学,这人起码做了三本试卷册,两本练习题。课间做,午休做,即使时间断续也要计时,睡觉前能多解决一个问题是一个。 他也清楚得很,越是有执行力的人,越希望回过头时还有人看着自己。 两人一直絮叨到七点多,陈非寒哭得面颊发酸。他骗仙女说吃了早饭,挂掉电话就去厕所清理工具。一上午,连严厉的徐老都看出来不对劲,指着陈非寒的作品不敢骂人。这小孩儿黑眼圈严重,衣服也是昨晚在教室里见过的,想来一晚上没睡,一直在画室坐到天亮。他赶紧招了助教过来,让她免去陈非寒今天的作业。 “该休息了,”徐老师说,“今天别来了还是,物极必反,下笔都不果断。” 好容易混到午休,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太阳雨。陈非寒压根不清楚自己怎么走路的,也没心思吃饭,他吃不下,甚至把画笔带出门了都没反应。 到常来的小吃街看看,小小的蒸菜馆里坐满了同期,他盯着露天的现炒厨房,忽然实实在在地想起家来。 想胖子,想老许,想尹知温了。 ……才不想尹知温,他嘟囔,这人今天早上还凶我。 这样想着,太阳雨忽然小了一些,陈非寒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忽然看到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那身影还穿着校服,衣服裤子都有些湿,手里拿着一把在商店十块钱能买到的透明雨伞。 “你真是,”那人的无奈藏在雀跃之中,慢慢发酵成宠溺的口吻,“我有时候真忍不住想抽你。” 陈非寒稀里糊涂地呆站着,就这么直视眼前的正脸。他知道这张脸,这张脸演过仁礼的宣传片,站过升旗仪式的颁奖台,贴在学科楼大大小小的奖杯旁,更巧的是,他还和这张脸同桌了近一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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