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难过,而是痛。又因为太痛,所以已经连难过都不会了。 “胡说什么,没有人不喜欢你。我和小娅都很喜欢你。”陆予晗仍像当初那般安慰着自己弟弟,尽管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这份安慰太过苍白,已经无法抚平陆一寒心里的伤。 陆一寒捻灭了手上的烟,仰首将最后一口烟吐出,在弥漫的烟雾中,微眯双眼看夜空中的那轮圆月。 他确实并没有感到太难过,虽然依旧会痛,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好像这么多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习惯了不被喜爱,习惯了失望,最后也习惯了痛。他甚至觉得,痛是他还没完全失去自我的证明。 至少,陆予晗护着他。 他还有一个很疼爱自己的哥哥,就足够了。 本来,就不该那么贪心。 “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陆一寒说着突然轻笑出声,和自己哥哥说应该没关系吧,在这一刻,他是这么觉得的,“我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陆予晗看着弟弟透露出一点小心翼翼喜悦的脸,郑重应允:“嗯,我不告诉别人,连小娅也不会说。” 放在边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了一条新微信。 陆一寒并没有去看那条微信,只是很轻的笑着,然后用说笑话一般的语气说道:“我喜欢纪满,很喜欢很喜欢,除了哥,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只可惜,他喜欢的人,是你。 陆予晗并没有太意外,事实上他已经猜到了。 他太了解陆一寒,清楚自己弟弟如果不是对纪满上了心,是不会去做这么多事的。 只是他不知道,明明喜欢,为什么今晚还要和纪祁笙说那些话?陆枫然到底都和陆一寒说了什么? “阿纪挺好的,你喜欢,就去追吧。”陆予晗说道。 他并不会去考虑那些复杂的利益关系,于他而言,这中间根本不存在什么攀关系的说法,他陆予晗的弟弟,足够好,配纪满,绰绰有余。 可陆一寒却摇头,说:“不追了,不合适。横竖,我今晚也得罪纪祁笙了。” “阿一,你别……” “哥。”陆一寒打断陆予晗的话,歪着头问了句:“Have you any idea why a raven is like a writing desk?” 问完,不等陆予晗回答,陆一寒又自己回答了:“I haven’t the slightest idea.” 这是之前他陪纪满看的旧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对白。 其实这对白的隐含意思未必就与感情有关,只是他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用这两句对白来表达爱情。 喜欢,但没有理由。 而对于他来说,他虽然是乌鸦,是陆予晗的影子,但他不至于连感情也要做替身,如此卑微。 至少,让他在感情面前,能做完整的陆一寒。 “不说了。送我回去吧,我明天一早还要上班。”陆一寒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顺手划开锁屏看适才收到的微信。 陆予晗没有多说什么,陆一寒的性子他最清楚,一旦决定要结束话题那便半个字都不会再多说。 跟着起身刚准备让人把他的车开出来,留意到陆一寒似乎脸色僵了一下,陆予晗问道:“怎么了?” 陆一寒静默两秒,随后摆手道:“没事,走吧。”说完,便把手机放进了裤袋中。 纪满刚刚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但是马上就撤回了。 大概,是想要向他道歉吧。
第9章 下沉 第二天陆一寒再次被陆枫然叫回了老宅。 陆一寒很清楚,自己言语得罪纪祁笙的事,已经被陆枫然知道了。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然而踏进老宅看到陆则那一瞬,陆一寒仍是无法自控地感受到熟悉的刺骨恐惧,带着寒意从背脊处刮骨而上。 老人坐在大厅的单人沙发上,一头花白的头发,不怒自威的冷峻面容,虽已年迈仍肩背挺直,双手交叠搭在拐杖的杖柄上,身上透出极强的压迫感,不难想象其年轻时是个多么有震慑力的掌权者。 陆则抬眼看陆一寒的眼神恍若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狗,他掀了掀嘴皮,冷然道:“跪下。” 即便已经长大成人,陆一寒依旧对这个曾经数次责打,并将他关在昏暗的阁楼中要他自省的老人,怀有深入骨髓的畏惧感。 十六岁那年的逃跑,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而陆则,出乎意料的没有对他那一次的反抗作出任何反应,只在他三天后再次回到老宅要求搬出去时,冷冷地和他说认清自己的身份,跟没有用的人在一起,早晚也会变成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陆则并不承认陆予晗是陆家人,这个没有用的人,指的就是陆予晗。 最终陆一寒还是在陆枫然的同意下,搬出去跟陆予晗同住了。不用细想也知道,必然是陆予晗和陆枫然开了口,陆枫然才会答应让他搬离老宅。 陆则在他搬离老宅后没过过久也搬离老宅,回到了陆家祖屋去住。 在大多数外人眼中,如今陆氏的当家是陆枫然,而这些年鲜少在公司出现的陆则早已放权不再管事。唯有陆家人知道,陆氏的大部分股权依旧牢牢被陆则掌握在手中,陆枫然只不过是陆则的傀儡,就连陆枫然的贴身助理,都是陆则安排过去的人。时至今日,陆氏的当家依旧是陆则。 被陆枫然和陆一寒保护着,同时也不被陆则承认是陆家人的陆予晗对此也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在之前那么天真的提出,自己可以放弃去读博,承担起身为兄长的责任,代替陆一寒去陆氏。 陆予晗并不清楚,只要陆则还在一天,自己就永远不可能有踏进陆氏的一日。 并且,陆枫然也不会允许陆予晗成为家族斗争的牺牲品。 “爷爷。”陆一寒站定在门口,并没有走过去,他竭力保持住外表的平静,对老人说道:“我不想跪。” 陆则嗤笑一声,平直的声调却听不出到底是嘲讽还是意外,“这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陆一寒没有说话,他内心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二十三岁了,不应该还像当年那样轻易对人低头。无论此刻他的内心有多恐惧眼前的这个老人,都不该也不能那样全无掩饰的表现出来。 “看来枫然说得不假。”陆则的表情仍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却不似第一眼时那样刺人,“你最近,是不太听话。” 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紧,陆一寒问道:“我不听话,爷爷是打算再把我关到阁楼里反省?” 陆则审视着门口的年轻人,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装了?你不是一直都学着旁人那温和的样子来讨枫然欢心。” 一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自体内生出,陆一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隐蔽在内心深处的心思原来早已被人看穿看透,他本来以为陆则对自己毫不关心,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眼下看来,陆则根本就一清二楚,不过是觉得他的这点心思过于幼稚可笑,不屑理会罢了。 “既然要装,就该装到底。我本来确实嫌弃你那不成器的样子。”陆则慢条斯理地说道,边说边打量着陆一寒几欲稳不住情绪的神态,“但我后来想想,觉得你有那份听话的自觉挺好,倒不会像枫然年轻时那样不懂事,平白闹出许多笑话来。” “爷爷现在,一样是在看我笑话。”陆一寒强迫自己不去躲避陆则的目光,整个人僵硬得连声音都绷紧了。 他对陆枫然年轻时的事并不算了解,陆枫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陆家的其他人也都不允许提起,他也只能从蛛丝马迹和外面流传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陆枫然曾经离开过陆家,陆予晗便是陆枫然离开陆家后和第一任妻子生的。他不傻,虽然不清楚细节,但是陆家人的态度摆在那里,稍微动脑想想也就能想明白,陆枫然的第一任妻子绝不会是陆则认可的门当户对,也正因此,陆予晗才会不被陆家接受。 “笑话让自家人看看倒也无妨,若是沦为外人的谈资,那便是丢脸。”陆则微抬下颌,眼中的鄙薄厌恶展露无疑。
“所以现在,爷爷是希望,我继续做个听话的人偶?”陆一寒问道。 “人年轻时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比较叛逆,但一寒,别说爷爷没有提醒你,你要是不听话,因此受罪的可不只有你自己。”陆则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向陆一寒,拐杖一下一下的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这拐杖落地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陆则毫无温度可言的骇人话语,“要是你的哥哥因为你而失去到德国念博士的机会,你觉得,枫然还愿意再多看你这个二儿子一眼吗?” 一动不动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老人,陆一寒只觉得心惊胆寒。 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轻易地将他最害怕的两件事都变成了束缚他手脚,甚至勒住他脖子的枷锁。 要怎样冷血无情的人,才会这样威胁自己的亲孙子? 慢慢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陆一寒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低头说道:“我会想办法,挽回和纪满还有纪祁笙的关系。” 陆则面上并不能看出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他将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似乎是在思考是否应该让陆一寒作出更实际的保证。他越是这般不急于开口说话,便越让陆一寒感到不安和害怕。直到陆一寒几乎想要跪下认错,他才伸手拍了下陆一寒的肩膀,以平淡到全无感情起伏的声音说道:“你也很久没去阁楼了,今晚再去住一晚吧。” 陆一寒沉默着,从怀中取出手机交给走上前来的老管家,之后便一声不吭地独自上楼往阁楼去。 老宅的阁楼并不算大,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老管家也有令佣人定期打扫,但总归不是住人的地方。阁楼里放了不少杂物,唯一的窗户已经被封死,陆一寒不用想就知道,窗户必然是他那次逃跑后,陆则让人封的。 在窗边的地板上坐下,陆一寒背靠着墙,整个人产生一种无力的下坠感。 已经二十三岁了,却仍被人轻易拿捏在手中,连反抗都要小心翼翼,一旦触及红线便只能低头认错。 他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提线木偶? 就像他的父亲陆枫然,剧烈的反抗过后,依旧回到陆家,接受陆则的一切施舍。 是的,施舍。 陆则无论何时,对待任何人,都像在施舍,全无真心的虚伪慈悲,永远的高高在上。 可惜的是,陆则虽有铁血手腕,陆氏终究是未能与纪氏并肩,即便是陆则的全盛时期,和纪牧山的几次交锋也以落败告终。多年来陆则虽始终未真正让出陆氏当家的位置,但当年在陆枫然回到陆家后不久,陆则因患上重病不得不到国外医治,故暂时把集团交到几个儿子手中,除陆枫然以外的两个儿子和一众亲戚分帮结派,在集团内争斗不休,以至于那几年的时间陆氏不仅没能更进一步发展,反而停滞不前,若非陆氏根基扎实,只怕情况还会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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