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脸上浮出怒色,喝骂道:“谁让你抢的?”
男孩被这一吼骂得愣了神,像是吓到了,当下就哇地哭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登时从人群中传来,格外尖锐,她蹲到男孩跟前急忙拍他背,“你饿死鬼投胎吗?哭什么!谁还能抢了你的不成?”
她说完,又蹬了虞砚池一眼,随后提起袖子掩面,对着老人哭道:“爹也真是的,这亲孙子尚且饿得不成样,怎的还把东西给外头的丫头吃呢,我娘俩命苦啊,要不是孩子爹死于四方战乱,又怎会落得如此……”
她越哭越伤心,将周围的注意都引了来,大伙儿议论不止。
老人叹了口气,他缓慢地把油皮纸剩下的吃食包回去,然后又缓慢地放进了男孩的怀里,最后在女子不休的哭声中走远了。
虞砚池一直看着他,他那么老,如果干活的话,不知道重物还要怎么压弯他的背,他把吃的给虞砚池,又给了小男孩,他自己什么也没有,他还能走多久呢?
女子把最后的干饼塞到男孩的衣服里,抱着孩子也走了,她匆匆从虞砚池身边过,带走了这短暂的闹剧。
虞砚池恍了一会儿神,感觉眼眶又温热上来。
女孩脸是羊脂玉,如今饰上红阑干,她没哭,只是擦眼擦的,她一想流泪就揉眼睛,那一片都是她用手背揉红的。
人群已经渐渐散了,她也开始往前走,有两三个汉子跟着她,小声说着话。
他们一开始还是围在一块说自个儿的,后面就跟虞砚池搭起话来。
“小姑娘,你这是走丢了吧?这年头走丢可是很吓人的,外头坏人可多了,你家在哪,告诉叔叔,叔带你找爹娘去……”
虞砚池走快了些,没有理人。
但他们就像是赖上了虞砚池,紧跟不舍,“别怕啊,叔叔可不是坏人,叔叔可是万滁宫的灵官!看到没有,牙牌吊着,如假包换!”
“是啊,我们可都是好人。你不是饿了吗?咱不吃臭老头的饼,那玩意儿能吃?叔叔们带你上馆子去吃香喝辣,怎么样?”
虞砚池还是没理人。
嗬!
碰见个傻的。
这下可不得了,见这小丫头不说也不叫,几个人的话越聊越混账,甚至当着人的面商量起怎么把她卖掉。
一人道:“帝庭脚下难得碰上这种,不可叫人发现,这小姑娘看着不俗,别是什么贵人家的小姐,先关两天看看动静吧?”
另一人压着声:“你才傻啊!这能留吗?要真是什么贵人小姐,等人家找上门来,还有你小命活吗?!蠢货,趁着天色暗了,直接动手,马上出城!”
几个人没两句就商量好了,他们擦着手,蠢蠢欲动,兴奋之情难掩于表,“这丫头卖到东边,起码够吃半个月了吧?”
“忈东的大爷们有的是钱,人家各个都会赚银子,哪像咱北地的宁王这么呆板,搞那什么沧浪堂,弄得跟招济流民似的,百姓天天排队要饭,这他娘是人过的日子吗?”
“没办法,长了嘴啊,这该死的年头连狗都见不着一条。”
“四方战乱刚过,如今北地气数将尽,谁还不是混个等死?你以为大战结束了就天下太平了?宁王不这样,还怎么把百姓掌握在手里?别忘了,那件事没了,你我都是有今日没明日地活。”
“咱们都不是逆天改命的人,所以说啊,忈东的人才是真会活,不如即时一杯酒,明日愁来明日愁。”
“别背书了爷头都大了,人少了,大家都机灵点,时机一到就套住她。”
“要我说,就凭这身段年纪,洗洗干净打扮打扮……”一个人打量着虞砚池上下,手心摊开比出一个五,“怎么说,也有这个数了吧?”
众人说着说着,居然哄笑起来,靠在一起乐得像群没妈的傻子。
虞砚池终于停住脚步。她转身,直面三个大汉,入暮的街道上,人影凉凉地映在地面,双方站成了对峙。
汉子见虞砚池这样都愣了一愣,止了笑,个个竖起警惕。他们眼神藏满震慑的恐吓,随后影子一点点压向她。
眼见为首的汉子猪蹄般的手爪伸过来,虞砚池首先被捂住了嘴,很快另外两个人到她身边要扣住她的手,可他们还没碰上虞砚池,一声杀猪般的叫喊就在街上漫开……
另两个大汉不可置信,他们看向为首大哥,只见老兄原本堵虞砚池的手收回来,竟瞬间肥了一个号!
肥了号的猪蹄没闲着,很快又捂了裆。
谁也没想到只是眨眼不到的功夫,那人在地上弓得像条断尾的鱼,一抽一抽,痛得难以言喻,余下两个顾不得虞砚池,围上去焦急地喊大哥。
虞砚池后退了两步,她嘴边带着血,拳头握着,眼睛从泛红起就没淡下来过颜色,恶狠狠地扫过所有不怀好意:
“老、老子杀了你。”
收留
虞砚池攻击完人就撒腿跑路,一系列动作如飞云掣电,贺垣弋言传身教的防身之术被她第一次实操,满分通过。
连词都一个字没改。
满分少女逃离杀猪现场,跑远了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她四周望着,确定人没有追上来,才放慢了步子。
心刚放下来一点,脚踝处就传来刺痛,虞砚池拐着脚放慢步子,开始委屈。
她想到了那条狗,感觉自己比它还要倒霉。可她原本也是有主人的。
世间养灵宠的人好似都一般模样,贺垣弋也会提着领子把她拎起来,他还会抱她,要是她走丢了,贺垣弋也会来找她。她被陌生人揩了油,贺垣弋能让那人变成油。那个公子那么欠,贺垣弋肯定能比他更欠。
可是天雷滚滚的,贺垣弋养大她,却扔掉了她。
贺垣弋才是王八羔子。
眼眶漫起凌冬的雾,细碎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雾气终于漫下来,碰到她脸颊,又陷入她颈间,衣襟被濡染出深色。
这是她被贺垣弋扔掉的第四天,她没有吃的,也没有床睡,她的衣服脏脏的,头发也乱乱的。街上没什么人理她,那爷爷自己都可怜,汉子开口就要卖她,和狗的交情还是她主动打来的。
虞砚池停下脚步。
暮夜已然再度无声堕落人间,灯花交映处,夜市闹了起来。虞砚池没往桥上过,她偏头,那清漾的河面濡着华光,待她定睛一看,全身震颤。
好丑。
虞砚池连连后退,不防就撞上个人:“小丫头。”
她飞快转身,“对……”
咦?
灵狗主人?
虞砚池声音弱回去:“不起。”
“不起什么?小嘴没了墨了,这么省字。”那数个时辰前一脸欠相拎走了自个儿狗的公子卓然立在身后,打量女孩的目光像在打赏乞丐。然而他一笑起来,眸中就星星点点的,“这副模样……你是哪座山上蹦来的小花猫?”
虞砚池吸了吸鼻子,“你的狗呢?”
老实交代,“在兜里。”良久,公子笑一滞——“……你想吃了它???”
……
好马都不吃回头草,虞砚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虞砚池觉得他傻逼,她偏头,痛快地给这人一个漂亮的后脑勺。
跑了一路,就是十头大象争相要来踩死她,虞砚池也走不动了。她无力顾及这人,看见空地就坐下,背靠着沿河的石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团起来。
“小花猫。”那公子绕到她身边,他指着桥对面飘着酒旗的摊子,问,“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虞砚池耳朵竖着,心里回想贺垣弋教过她陌生人的话不能妄信,天上只会掉贺垣弋扔的饼,其他的都是毒饼——想都不要想。
但是她太饿了。
膨胀的妄念告诉虞砚池。
毒饼也没什么。
吃点也不会死。
饿死和毒死,有区别吗?
虞砚池团着的身体向公子这边移了移,她半张脸还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纯良的小鹿眼看着这人,然而她看了半晌,还是开不了金口。
吃不吃呢?她想起了贺垣弋……
贺垣弋这个时辰会来陪她吃饭了,晚餐不是那么丰盛,但喂饱虞砚池还是很足够的。贺垣弋养她之外,还养了一只灵猫,名字很奇怪,叫“那谁”。这猫贪吃又黏人,每每爬到她身上时,虞砚池总要拔蘑菇似的把猫拨走。
贺垣弋一般就会叫她别虐待他的猫。
晚饭后贺垣弋经常陪她散步,在栖云山幻境,不多时就会把她捞回去睡觉,她的一日三餐很规矩,就寝也规矩。
可现在全乱了。
虞砚池负气地又背了回去,闭上眼睛,在想他扔掉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饿死。或者困、困死……
“扑通!”
平静的河面突然被搅动,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公子的衣袍和指骨,他收回正要往吃食摊子那儿去的脚步,随后桥上岸边的人统统炸成了锅。
“是团什么东西?谁掉下去了?”
“我.操!好像是个人……”
“呀!快来啊!有人落水了!”
——
落水的正是在叨逼叨和困倦念头打架的包围下,毫无防备睡着的——虞砚池这个小花猫。
小花猫被捞上来时呛了半天的水,她狼狈地扫掉眼前的雾气,就发现自己被包了饺子……
“又一个轻生的?”
“别乱说,踩空了也是有可能的。”
“没见过,也没个人推。我排着队等施粥,突然就噗通一声,娘的,差点把老子带走。”
“听闻近日邪灵又异动了,会不会是……”
“呸!晦气!帝庭脚下说什么邪门玩意儿?”
“我这不是说说嘛,况且龙亢镇那事儿,死了那么多人,你不会不知吧?”
“别说啦,慎言慎言。被宫里的听见,你不想活了吗?赶紧都散了散了……”
……
所有言语都涌向她,但是没人向她走近一步,人们口中都是意味深深的危险,虞砚池对此却不了解。
虞砚池视线模糊,又想到了贺垣弋。
这他妈的。
虞砚池分不清在眼帘挂的是水还是泪,她咳了一声,突然被攥着了手腕,随后整个身体一浮——竟被抱了起来。
方才那个公子的侧脸蹭过她的额头,他的胸膛心声有力,他的气息温淡如炉。他大步三两下就出了重围,把所有纷杂声避了个远。
他们的背影像是与这个混乱的尘世无关。
“邪灵当道,四方不平,狗在街上都前脚叫后脚丢。”虞砚池望着公子近在咫尺的湿了的衣襟和脖颈,又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小丫头,你这是走丢了吧?”
这声何其沉稳,比之贺垣弋要温润许多,他说着贺垣弋可能会说的话,做着贺垣弋最常做的事,声音和相貌却和贺垣弋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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