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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并点头，道了声谢，跟着做完登记的警卫来到观察室，之后他需要在过渡区待到生化检查完毕才能进入生活区。 他被带到一个单间。第三大区原本是依靠监狱建立的，变异爆发后被附近的军队迅速接手，以储存的资源进行供养、搜寻、扩建，最终才拥有了现在规模较大的克里尔区——做出如此果敢决断的上将名叫克里尔，现在周并知道他已经牺牲了。 警卫离去之后，周并躺在单人床上放空自己，静静地望着脏污的天花板。隔音极差的墙壁传来另一些人生活的动静，吐痰声，咳嗽声，争吵声，鼾声。他听了一会儿，坐起身，摸了摸身下坚硬的床板，又摸了摸软过头被睡出凹陷的枕头，站起来在狭小的室内转了两圈，腾地摔回床上，双手捂着脸，发出似哭似笑的压抑声音。 他终于摆脱那个重复无数次的噩梦，他所看到的一切简陋的设施、听到的噪音、鼻尖的消毒水味都在提醒他，他现在在第三大区的隔离观察室。斜阳从小窗户中照入房内，这是他在地下见不到的真正的日光。 他所渴求的也不过如此而已。自由、平静的生活，他不再需要有人陪伴，也不需要再用整颗心去爱谁了，只要能远离那个把一切搅得乱七八糟的漩涡，哪怕只是暂时的——不，他不愿意这么去想，他现在能看到的所有也只有眼前的安稳，他觉得这长久以来期盼的安稳就该持续下去，而没有其他任何事能够让它改变，他可以用所有交换。 他躺在床上，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灵魂空落落往上，身体沉重地下坠，直至降落地面，他雀跃得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像鸟儿一样飞走，可肉体是沉重的囚笼，以至于他从无忧幸福的梦里醒来的时候，饥饿席卷了他的身体。饭食已经被送来又收走了，周并坐起身，窗外是皎洁的月亮——上弦月。 他又躺下原地翻滚了几圈，嘴角噙着轻松的笑容，忍耐着饥饿再次入睡。 尽管如此，这也是他几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佯装获救的喜悦和笼罩在头上的兄弟的阴影构成了他过去两天的所有生活，行为和思想的对立让他感觉自己像被分成两块，塞进绞肉机搅碎又混合，而神经则在极限的拉扯中绷紧到极致，未曾放松一刻。 今夜的梦里没有屡屡发现他藏身地的恶心变异种，没有荧光蓝色的针剂，没有冰冷的铁链，没有步步紧逼的男人，没有定时的暴力或温柔的抚触。周并不需要再做任何挣扎和抗争。他原本就不想和任何人作对，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足以把人压垮的重任，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英雄的名声而舍弃正常生活。 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断然否认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梦想，哪怕他知道这是对方的宿愿，毕生所求。 ——尤其那个人是他所爱的人。 他只是个普通的简单的人，周并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 虚伪的、假设的道德规范会驯服所有人，它们不是自然产生的，所以周并的底线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不是那套规训，大多数情况下那是他的兄弟，即便现在出了差错，他实际上也仍被吊在名为周与的绳圈里，犹豫着是否该变得正常。 他和他的兄弟某种意义上很相像，话又说回来，共用一套基因，怎么可能不像呢。 …… 变异病毒的潜伏期相当短，经过三天的观察，确认各项生化指标合格后，周并被放出了隔离区。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所有没和变异种的嘴和脓液亲密接触过的个体都能预料到自己一路绿灯的检查结果。周并知道自己的血有点特殊，药剂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了绝不会被变异病毒感染的种子。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理，但显而易见的是，除了熟知这种病毒生理的周与，没有人能准确地指出那点变化和变异之间的关系，否则现在等着他的就不该是前几天见到的警卫，而是一群研究员了。 站在第三大区大门的背面，警卫递给他一块放着身份证明磁卡的胸牌，说：“周，虽然在你重见天日的时候说这个很扫兴，但我必须抱歉地通知你，你所有的生化检查都是自费，将按照你每月得到的报酬一半分期支付，直到还清。” 周并翻转胸牌查看的动作顿了一下，疑惑地抬头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警卫咳嗽了一声，佯装严肃地说：“这是为了增加你的集体感，以及你得知道，做检查是要花钱的。” “总之，恭喜你开启在第三大区的新生活。”他和周并握了一下手。 初来乍到先欠了一屁股债的周并茫然地走出过渡区，对面就是看起来和变异爆发之前的城镇一般无二的生活区，行人、商贩、店铺，非常热闹，恍惚间好像这一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人们的生活未曾改变。 这多好啊，周并想，他就要在这里开启他的新生活了。 再走近一些，他远远看见过渡区和生活区接壤处，警卫岗亭一侧停了一辆眼熟的越野车，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将车窗摇下，赫然是金色短发的奥利维亚。 ---- 掰着手指数鱼什么时候出场……
第7章 1-7 周并上了车，车内只有他们两人，原先堆放在各处的物资和仪器已经清空，空间宽敞了不少。 他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逃走的本能，现在正极力靠近车门，拘束地端坐在副驾驶，双手乖巧地覆在膝盖上，脑中闪过数个奥利维亚来找他的理由——他对她总是畏惧的，就好像学生畏惧老师，弱者畏惧强者一样。 奥利维亚察觉到他的紧张，笑道：“我估计你今天解除隔离，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有什么事吗？”周并立刻问，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急切，绝望地闭上嘴。 奥利维亚没在意这个，发动汽车，一转方向盘，说：“带你去见一个人。” 周并瞬间绷紧了神经：“什么人？” “别紧张。”奥利维亚看着路况，“说不定是你的熟人。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第三大区。你看，你面前的这条街，是整个克里尔区形成的第一条街道……” 周并根本没心思听她的介绍，满心都在思考奥利维亚神神秘秘想让他见的那个人会是谁。 他不觉得这里会有什么熟人，也知道自己身份可疑，但在采样者眼里应该远算不上敏感才对，毕竟他们救助的幸存者不在少数。而且如果他们要对他做什么，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现在他就像毫无反抗之力被人笑吟吟一脚踹进坑里的兔子。 在较为狭窄的街道上开了十多分钟，奥利维亚终于停下了介绍——她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周并的错觉，格外多话。她在驾驶的间隙偶尔扭头看他，问他：“周，你觉得我们是一群怎样的人？” “采样者吗？”周并迟疑了一下，绞尽脑汁地回答，“努力探索变异源，寻找解决方案，有人道精神的、英雄主义者？” 仿佛听了什么极端有趣的笑话，驾驶座上的金发女人笑得猛拍了两下方向盘。车辆发出刺耳的喇叭声，周并被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他从没见过奥利维亚这副模样，她在队伍里是冷静可靠的，发病的时候是疯狂危险的，可是现在——周并说不准，他觉得她可能真像个易激惹的躁狂症患者了，他甚至有种打开车门跳车逃跑的冲动。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车快要开出道路又被拉回来，突然滑稽地想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小队都是阿加莎和巴伦开车了。 奥利维亚擦掉笑出的眼泪，周并从后视镜看到那双绿眼睛还盛着笑意：“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很可笑？” 周并真的不想再和她有所交流了，闷闷地说：“没有，你们救了我。” “那这样。”奥利维亚依旧带着笑容，“我举个例子，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勇者，他的使命就是要打败魔王，所以他招募了许多同伴，克服了很多困难，等终于到了魔王那夸张的城堡门口，还活着的只有勇者和他最初的队友。就在勇者和同伴成功进入王座厅，以为自己就要胜利，就要成功结束人类的苦难的时候，勇者赫然发现王座上空无一人。” 奥利维亚瞥了他一眼，那持续时间过长的笑容让周并开始觉得毛骨悚然：“然后仅剩的同伴说：‘surprise！我就是你一直寻找的魔王。’” “你觉得勇者当时在想什么？” 车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有路旁的吵嚷声偶尔隔着玻璃传进来，等到奥利维亚一转方向盘，车辆远离生活区的街道，连那点声音也开始远去。 周并艰难地开口：“你队友知道吗？” “他们？当然不。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奥利维亚好心地解释，“我偶尔会接到一些更上级的任务……保密条例能堆满一个屋子那种，所以恰好了解一些内幕。说实话，我们最开始想找到的‘幸存者’并不是你。” “如果你是指我的养父。”周并麻木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他早就死了。” 奥利维亚挑了挑眉，正准备说什么，但话未出口，周并看见她脸色一变。 突如其来的轰鸣席卷了越野车。 …… 短暂听力丧失之后是严重的耳鸣，冲击中周并额头一下磕上前方的挡板，激剧的眩晕侵袭大脑，在意识到自己正随车身翻转腾起之前，他就已经丧失了定向力。等失重忽然传来，他又砸回座椅，鼻尖传来血腥和浓重的汽油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没有一处不痛。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两只手卡住腋下，试图把自己从一个极狭窄的缝隙里扯出去。 稍早时候，奥利维亚在车门完全变形锁死之前跳车，就近滚落到路边建筑的后方，最初的袭击已经过去，只有飞溅的弹片深深没入四周的土壤，与此同时，之前收容周并的过渡区方向传来了变异种袭击的警报声，那是深深刻入每个幸存者骨髓的刺耳声音。 奥利维亚现在感觉非常糟糕，全身血液奔涌，太阳穴疯狂跳动，头痛欲裂。而刚刚还载着两人的车辆高高抛起重重摔落，车身变形，尾部也多了一个恐怖的陷坑，她几乎立刻就发现它漏油了，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从地上弹起奔向副驾驶，无视对方的痛呼，蛮力破坏车门把额头鲜血直流的周并拖了出来。 他们还未撤出足够距离，车辆已经在身后爆炸，两人又被余波掀飞，奥利维亚再次咬牙爬起，把周并捞起来扛在肩上往最近的建筑后方跑。 周并脑袋一连被砸了两下，此刻意识模糊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在哪，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眼前一片朦胧，而脑子更是空白。他只知道类似的场景发生在他身上时往往都会带来糟糕的结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奥利维亚靠近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艰难地说：“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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