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妖一向是习惯用尾巴绞死猎物,然后慢慢品尝血肉的,这是它第一次尝到自己被别的东西绞紧缚住的滋味。 它奋力挣扎,仙师们的修为合起来也到底不敌神的一片灵魄之力,只不过是挣了几下,那金色巨网真被它挣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卿晏知道这只是个暂时的拖延之法,不能长久。还是得杀了它,卿晏丝毫不耽搁,立刻去找它的逆鳞。 他心思细腻,目光如炬,很快找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伤过一次的缘故,这枚逆鳞在它重生之后竟自然加固了一层,比之前要坚硬许多。 顾不了那么多了。卿晏眼见金色巨网的破洞越来越多,只好强行催动灵力,奋力一劈! ……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简直跟在仙门大比的剑台跟他对打的苏九安用的一样的法子,急功近利,卿晏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所有灵力都在那一劈耗干了。 不过好在有用。 蛟妖的动作停下了,巨大的身躯倒在近海处,激起几人高的浪花。 卿晏从空中飞下,顾不上停歇,覆地剑高悬,劈开了它的胸口——若不把津哥的灵魄拿回来,待会儿这蛟妖就要卷土重来,复生了。 只有没了灵魄,它才能死透。 仙师们也收了神通,个个都灵力损耗不少,有些还受了点内伤,脸色都不太好看,薄野楠赶上来,见卿晏半条胳膊都被血打湿了,简直心惊肉跳:“卿晏!” 他太急了,此时顾不得纠结称呼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全名全姓地叫他。 卿晏的痛感其实很强烈,但他被更强烈的念头吊着精神,一双眼睛几乎可是说是神采奕奕,他微微皱眉,连手上的血都没擦,就将手伸进蛟妖的胸膛里翻搅皮肉,仔细地寻找着。 良久,他才将手拿了出来。原本玉白的肤色已完全看不出来了,只剩一片浓重的鲜红,血腥味弥漫。 卿晏摊开掌心,一颗金色的妖丹和一片蓝色的灵魄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找到了。 他觉得熟悉,只是望着手心的东西,他几乎闻到了津哥身上洁净凛冽的白檀香味。 “刚才多谢诸位相助了。”他几乎是有些惊奇地盯着那片灵魄看了一会儿,才扭过头,对天刹盟的众位仙师剑尊们礼貌地道了谢。 他是得道谢的,刚才要不是他们配合得好,他受的就不是这么点伤了。 薄野楠看他那模样,失血失得连嘴唇都没颜色了,像是没上釉的瓷器一般,心累地摆了摆手:“你还是赶快去处理下伤口吧。” 南华剑尊跳了出来,那样子像是想把卿晏拎着耳朵吊起来训一顿:“谁让你这么冒失逞强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拿了仙门大比的头名,天下无敌了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薄野楠只是担着他小叔的那一份心,而他作为老师,看卿晏这样,当然更忧心,刚才帮卿晏挡的那一下,他吃奶的劲儿也快用出来了。 以他这个破脾气,碰上个对胃口的徒弟,容易吗?!可不能随便死了! 卿晏安静地任他骂,此刻恢复了乖顺模样,低眉顺眼道:“是,我知道了,我错了,您别生气。” 但是再来一回,他还是会这么做。 南华剑尊还是骂骂咧咧的。虽然没骂够,但是也不能这样骂,他想了想,指着卿晏道:“这样吧,你先去把伤口处理了,然后再到我房里来。” 接着骂。 卿晏说了声“好”,他双手捧着那团火焰似的蓝色灵魄,见它沾满了自己的血,俯下身用海水给它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 顺道把那颗妖丹也洗了,揣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大妖的妖丹可是宝,卖钱、修炼,还是当药,都是上好的。卿晏想,要是津哥没恢复好,等他醒来可以拿这个给他补一补身。 然后,他垂眸望向了那蛟妖的尸体,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仍然圆睁着,里面没了神采,却仍然写满了不甘心。 “下辈子,做个好妖。”卿晏想了想,伸手将它的眼睛合上了,“别再做这种事了。” 抢别人的灵魄来提升修为,算什么?这是作弊。自食其力才是正经。 没想到,这时蛟妖却又突然睁开了眼,冷冷望着卿晏,竟口吐人言,道:“这是……他欠我的,他欠我们的!永永远远……” 卿晏一愣:“什么?” 蛟妖却无力再答,那双冷眼仍然冰冷,即便是这种时候,它也仍然有着大妖的尊严,那双眼睥睨人间,充满傲气。 它望着卿晏终是咽了气。
第98章 卿晏被血糊了半身, 一身道袍也破破烂烂的,一回去渡灵灯就被吓了一跳。 “早知道不告诉你了。”她暗自嘀咕道,“……多少糖葫芦也不告诉。” 她可不想变成个“没娘的孩子”! 卿晏随口安慰她:“我没事, 只是皮肉伤。” 他去床边看了眼薄野津的情况,他仍然安静地和衣躺着, 如一尊静卧的神明玉像, 眉目清冷,面色雪白, 虽然无知无觉, 可威严犹在。 纵使知道是徒劳,卿晏还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他眉睫之间凝结的浅浅霜气拂开。 心里忍不住想起蛟妖死前的话。 ——这是他欠我的, 他欠我们的。 卿晏合理推测, 这个“我们”指的是整个东海蛟族。 为什么会这样?他亏欠他们什么,要以灵魄作为代价, 奉为牺牲?他哪里对不起他们了? 卿晏不知原委, 可是已经先偏心地替自己男朋友委屈起来了。 他是蛟生的, 又怎么样呢?他最后还是成神了啊,出身有那么重要吗? 他是蛟族的血脉, 血缘永远斩不断, 便要被这么没有底线地予取予求么? 在卿晏眼里,照这个方向想一想, 他觉得这个蛟族跟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 不要脸极了,就会扒在人身上吸血, 还如此理直气壮。 他把那身在打斗中刮烂的道袍脱了下来, 又换了件新的, 感觉这几日的衣服糟蹋得格外快。 然后,他简单给自己冲洗处理了下伤口。薄野津不在,没人那么细致温柔地帮他包扎了,也没人低声问他疼不疼了。 手背上的伤还没好,结果一整条胳膊上又添了新伤。 卿晏将手上的纱布解开,看见手背上的伤已经不再溃烂了,已经收了口子,一夜便长出粉红色的新肉来了。 果然是神药啊。 卿晏走到床边,俯下身,伸手在薄野津袖中乱摸,不问自取地想把那神药再找来用用,薄野津的乾坤袋里空空的,卿晏摸了半天,指尖才勾住什么东西,可摸着不像是装药膏的瓷瓶,他有点疑惑,抬起手一看,登时便愣住了。 那是一截漆黑的发丝,发丝断口整齐,分成了两缕,中间系在了一起,落成了个小巧的结。 卿晏:“……”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断发,瞬间就认出来了这是什么。 这是当日在北原,津哥说要教他同心契之时,他们系在一起的那缕黑发。 只是他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这么妥帖地收了起来,贴身带着。 卿晏又摸了摸,终于是摸到了那小药瓶,他伤了一只胳膊,自己又只有一只手,给自己包扎,十分不便,卿晏随便弄了下,就出门了。 他去找南华剑尊,他老人家的训斥还没完呢。 “你有几条命?你当你是谁?对上那么个大妖,你有十拿九稳的取胜把握吗?没有你还往上冲!你脖子上长的那个东西里面是空的吗?” 南华剑尊唾沫星子乱飞四溅,老头子本来就脾气大,这次真的被卿晏气得不轻。 卿晏乖乖认错:“老师,我以后不会了。您别生气,为我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他把桌上的茶盏捧到南华剑尊面前。 “你还想有下次?”南华剑尊接了茶,又吹胡子瞪眼起来,“这次回去,你不跟我修炼到渡劫期,你以后别想出来除妖了!” 卿晏顺着他说:“是。” 南华剑尊喝了口茶,才觉得气被浇灭了一点,他忽然问:“你是为了神君吧?” 卿晏抬起眼。 南华剑尊的目光从他胳膊上的雪白纱布上划过,看得一阵皱眉,指着他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跟神君搞到一起去的?” 这事都没跟他说!剑台上突然求婚,把他吓了一跳,南华剑尊可是不知道这两位以前就有关系,卿晏当时那么说,在老师眼里可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这么冒犯神君,他当时连他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谁想到是这样? “……”卿晏斟酌了下,动了动唇便要回答。 不过这句话显然是个感叹句,南华剑尊根本没想让他回答,在他开口之前又道:“为了给他找那个灵魄碎片,你命都不要了啊?” 卿晏觉得大家都误会了自己,他确实是负伤挂了彩,但还没到不要命的那个程度。 “老师,我心里有数的。” “你有个屁的数!”南华剑尊痛心疾首,“我本来还觉得你是好苗子,可造之材,可你看看你,就知道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怎么堪登天道?” 南华剑尊自己是有道侣的,但跟风月无关,只是两人在道上相合而已。 所以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卿晏。 卿晏茫然地一抬头:“老师,我没想登天道啊。” 南华剑尊:“……” 这话无异于在老师面前直接说“我不考大学了”,这么不思进取,没有事业心,荒谬得让南华剑尊直接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是怀疑人生了。 “你再说一遍?!” 虽然这个老师挺严厉,但卿晏毫无畏惧,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老师,天道有什么好的呢?做个平凡人不好吗?” 南华剑尊瞪着他,刚想骂“你想做平凡人你还修什么仙”,就被打断了。 薄野楠从外面走了进来。 “南华,消消气,管教孩子也要有个分寸。”这位老成持重的盟主劝道,“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骂他,等他好全了,再教育也不迟。” 薄野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看见自己手下的剑尊在训斥他未来的叔母……太微妙了,这辈分是彻底乱了套了。 盟主发话,南华剑尊总算是偃旗息鼓了。 卿晏充满感激地看了薄野楠一眼,要不是他及时打断,他真怕他这个老师恨铁不成钢地非要逼他登什么天道。 卿晏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的,津哥飞升成神,想必应该算是登上天道了吧? 可是卿晏只在他身上看到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他只想当个平凡人,也平凡庸俗地去爱人——他喜欢他,就能为了他豁出去,把他觉得好的东西都给他。 薄野楠是过来商量蛟妖以及灵魄之事的,主要是找卿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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