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卿晏和那个跑掉的人,只能回来再计较了。 薄野津当机立断,他渡了些灵力给那几个化为魔物的人,见他们眸中的黑紫色全然褪去了,才带这些人离城。 虽然那些人看起来恢复正常了,但他也未掉以轻心,还是封了一个印在他们身上,以备突发状况不时之需。 出城时,他握着剑回头看了一眼,雪又落了下来,冰冷雪片掉在他肩上,又被疾风簌簌扫开,宽大的道袍袖口鼓满了风雪,在半空中不断翻飞着,让他看起来好似马上便要乘风登仙归去。 薄野津只停顿了一瞬,便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他本以为不过是走一趟,最多不过几天便回来了,他还有时间来寻他们,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天翻地覆。 他带着一帮凡人,脚程再快也会被拖慢,三天之后,他们才到了北地最边缘的一座城,从城南大门出去,便出了北地之境。 百姓们皆是欢欣鼓舞,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这三天,他们之中仍是有几个人生出了魔物异化的征兆,只不过薄野津发现得及时,给他们渡了灵力,及时将他们拉了回来。 百姓们的心神安定了不少,只要神君在这儿,魔物算什么?化为魔物的人都能被他救回来! 他是神啊,神通广大,有什么不能?神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薄野津身上,几乎盲目地相信着他一定能力挽狂澜,能将所有人救下。 薄野津带着他们往南门的方向走去,随着走近,只见风雪之中,有一道伶仃身影立在城门下。 所有百姓心皆是一紧,不由自主往薄野津身边凑近了。 薄野津却看着那道身影,怔住了,风雪扫开,他直勾勾地看着那人,道:“……母亲?” “嗯。” 雌蛟游雪立在那里,身姿亭亭,面容清冷而昳丽,与薄野津的眉目有五六分相像,只是她的轮廓更柔和一些。但谁看去,都能一眼看出这二人血脉相连。 薄野津是第一次见母亲这副模样。 在他记忆里,母亲永远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山玉池里,银尾沉在水中,像是一个美丽的瓷器。他长到这么大,母亲甚至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没有正眼看过他,这还是头一回。 “您怎么到这来了?”薄野津低声道。 游雪看一眼他身后的人群,声音在细雪中显得冰冷:“听说北地魔物肆虐,事态甚急。” 薄野津定了定神:“母亲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游雪打断他:“你不肯动手么?” 薄野津一怔。 “目光短浅,妇人之仁。”游雪道,“你可知这会有什么后果?你修炼了那么多年,耗费了爹娘多少心血才成了神,如今便要因为任性付诸东流么?” 薄野津安静了下来,他反应过来了——她是来劝他的,她和那帮神灵是一个态度。 “你性子执拗,从小到大,母亲未曾照拂过你,”游雪似乎是叹了口气,“如今只能代你动手了。” 薄野津闻言抬眼,游雪已动了手。 她没有带任何武器,蛟尾突然出现,穿破风雪直接冲着一个凡人而去。 “不行!”薄野津提剑而上,挡在那人面前,他额角青筋微凸,高声道,“不行!” 游雪道:“他是魔物。” 薄野津道:“不,他不是,他是人。” 游雪看着他:“就算现在不是,过上些时辰也会变成魔物的。” “我会救他!”薄野津薄唇微微颤抖,“他们是无辜的。” 百姓们面露惊恐,往角落里躲。 游雪见劝不了他,便不再多言了,直接动了手。她并不执着于跟薄野津打,因为薄野津也没法对她下手,只能格挡防守,她招招式式都是冲着那些百姓去的。 薄野津与她缠斗,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剑锋会指向自己的母亲。 他更没有想过,自己的剑会穿过母亲的胸口。 刀剑无眼,一招不慎便无可挽救,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那鲜血将薄野津的袖口打湿了,他才回过神来。 “母亲!”他接住了对方,眼中全是惊色。 游雪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致命伤口,模样仍然很冷静,教育他道:“你若是因此被贬,天刹盟和蛟族在修真界中又该如何自处?家族因你而蒙羞,你便高兴了?” 她的口吻与薄野非一模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从来以所谓的大局为重,以整个家族的利益为重。 雌蛟闭上了眼,她就连死去都是那么美丽优雅。 薄野津托着她的尸体,跪在雪地中,良久都没有动静,他低下头,冷风扯乱他的长发,薄野津怔愣着低声道:“那我该如何自处?” 他只是一个工具,没有人在乎工具如何。 “我只是想救人,我错了么?道经上说神明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想救所有人,我错了么?” 声音回荡在空城,百姓们在他身后瑟缩着,没有人回答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上散发清浅的蓝色光芒,薄野津抽出灵魄,面不改色地震碎了那片灵魄,他平淡得仿佛那不是剜心刮骨之痛,只是寻常之举。 他取了一块灵魄碎片,放入游雪身上。 神不死不灭,有了这一片神的灵魄,这具尸身千年万年也不会腐烂。 他带着那群百姓出了城,可是又在城外见到了那群神灵。他们居然真的来了。 百姓们第一次亲眼看见神灵降世,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看着那片金色圣光,兴奋紧张又激动,薄野津垂下眸,倒是讽刺地弯了弯唇。 多么可悲,他们第一次见到神降,可是这些神明不是来救他们的,而是来杀他们的。 “薄野津,你能大义灭亲,却要护着这些即将变成魔物的东西?”那声音有毫不遮掩的讽刺。 薄野津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已经是一片冰凉。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与这些道貌岸然的神灵本就不对付,现在更是站到了针锋相对的对立面。 他手中的长剑发出冷银色的光芒,剑气如刀锋般凌厉,倏地暴涨,整个人都充满了杀气,薄野津举起了剑,另一只手仍是将百姓拦在身后。 直到最后一位神灵的血也浸湿了他的袖子,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道厉厉惊雷在头顶汇聚。 那神灵合眼之前对他说:“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那口吻笃定,即使在弥留之际,看着他的样子仍然是嘲讽的,含着对他自不量力、蚍蜉撼树的嘲讽。 哪怕是神,在天道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薄野津看着天空,道:“我会救他们。” 这一劫是自然之法,是天道么?北地合该有此一劫么?他摇了摇头,冷冷地勾起唇角,全是虚言,空话。 天道不仁,天道何在? 神君安在,太阴安有? 他说了不会让他们死去,便会做到,这与积不积累什么功德没有关系,他只是做了该做的。若是这有违天意,那么这个神仙,不当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君安在,太阴安有?——李贺
第110章 天色如晦, 夜色一寸一寸降临,如同一只大手将白昼细细擦黑,一手遮天。深沉高远的夜幕如同一个不详的噩兆, 笼罩着整个北地。 风催得急,雪越发大了起来。 卿晏找到薄野津的时候, 他正孤身走在一座破败荒城的街道上。 对于薄野津的杀孽是什么, 以及他到底是如何将北地的魔物除尽的,卿晏心中曾有许多猜测, 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过, 真相会是这样的。 他杀的不是什么入魔的百姓,而是……屠神。 弑母。 他那片缺失的灵魄不是蛟妖抢去的,什么妖怪能神通广大到从神君魂魄里抢东西?那是他自己抽魂碎魄, 那是他的亏欠。 即使她没有给过他任何寻常意义上的母爱, 即使天刹盟和蛟族一直将他当成一枚光鲜的棋子,一件漂亮的工具, 但到底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 不论是魂魄还是血肉,还回去, 也是应该的。 从小到大, 薄野津一直在按照他们给他安排的既定路线行走,从未自己做过主, 这是他第一次不听话。 卿晏想起东海蛟妖死前的话。它说, 这是他欠他们的。 他提了提唇角,心中愤懑起来。荒谬, 他哪里欠他们的了?这么多年, 还不够吗?他们将他当成一件工具来看, 是真的没把他当成一个人过。 荒城内到处都是坍塌的屋舍,焦黑一片,遍地狼藉,黑紫色的魔气犹在缠绕不休,逡巡不去,但是金色的灵力如海般漫了过来,魔气便如阳光下的露珠,被镇住,很快消弭不见了。 薄野津手里拎着剑,垂着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卿晏站在街道的末端,静静地看着他,心绪浮沉,跟四周的大雪一同上下翻飞。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魔气便随之散去。那道身影缓缓地往前踱着,不急不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木然呆板的雕塑。整座城一片死寂,他整个人也一片死寂,那具身体里仿佛没住着灵魂,完全是空洞的。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卿晏看到城中到处飘浮逸散的金色灵力时,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远处的那个人,将自己的魂魄掏了出来,放血似的,不顾一切地将一身的所有灵力都散了出来,去压制净化那些汹涌的魔气,决绝至极,完全没考虑自己的安危。 原来他是这样解决这场罹乱的。 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原来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明明是有办法的,只是那些神灵不愿用,这么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法子,他们当然不愿意用,这哪有杀几个凡人来得简单呢? 雪粒落在他眼睫上,卿晏抿着唇,很轻地闭了下眼。 薄野津的冠发散了,衣襟凌乱,但他也没去管,他耳边似乎远远地响着无数人的哭号,风声混杂着那些哭声,如同一只只手,拉着他往最深的泥潭地狱里下坠。他的身体冰冷,一颗心更是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前方是魔气冲天,身后是尸山血海。 神灵肯定地说,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薄野津脑中本是空白一片,忽然淡淡地想,那么,就到这里吧。 如果他救不了所有人,那么与北地同葬,也无所谓。 至少他可以说一句,他无愧无心,没有尸位素餐,的确是尽力了。 他是神,享受世间香火供奉,被那么多人相信着,他不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他自暴自弃、近乎麻木地往前走着,像是孤城里一缕仅剩的游魂,天大地大,无处可去。 却在看到前方的人之时,倏地顿住了步子,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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