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上面让他报价八十万,现在又让他改口一百五十万。 想到这里,陵园管理忍不住想啐一口,他们这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真是厉害啊,阳间生意做得好也就算了,这死人生意也能分分钟把价格往上翻番…… 然后,他又从上到下对林夙打量一番。 他不怎么关注八卦,不知道林夙之前的满城风雨。只是纳闷,看这人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能有本事得罪那么多人呢? 转而又想,这一家子就只剩他一个,更可怜了。 “这我说了也不算,都是公司上层下发的文件。而且咱们也没有漫天要价,价格就是这么调整的。您就算是把有关部门叫来了,我也还是得这么说。咱们正经做生意,手续齐全,价格透明,童叟无欺。您也别难为我,我就是个打工的,养家糊口不易。今天我要是只收了您八十万,那剩下的七十万就得我自己补,我就算是赔这条命也补不上啊。” 可怜身世归可怜身世。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能随随便便拿出八十万的人,哪里还轮得到他来可怜? 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每个月八千不到,还得养家糊口的薪水吧。 严秘书阴笑着从公文包里头拿出一叠文件,递给林夙。 林夙看也不看他一眼,垂眸把母亲的骨灰盒重新放置在干净的石台上。骨节秀气分明的手接过,头也不抬地迅速浏览。 片刻之后,林夙翻阅完这摞文件,脸色愈发难看。 “你们……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从牙缝里逼出这么一句话,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身体从内而外忍不住发颤。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气的。 好,可真是太好了。 怪不得陵园管理哪怕连一点慌张也没有,还叫嚣着找有关部门来也没有关系。 的确是没有关系。 因为这家陵园的价格区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增加了五十万的一档! 不仅如此,而且这个新的价格也已经跟管理部门公示和报批过了。 也就是说,在这里一块墓地要五十万,就成了一件合规的事情。 我们就是有五十万的墓地,你们这个迁移项目跟我们预定的就是这些墓地。我的价格是透明的,你们签的合同也是白纸黑字,所以呢? 林夙有权利选择不接受吗? 没有。 从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林夙就曾经仔细研究过合同的副本。先不说这个狗屁霸王条约里天价赔偿的违约条款,就单只看合同内容,很多事情就已经无法转圜。 其中最要命的一点,是合同规定迁移项目要把所有人算作整体。在整体迁移的情况下,所有人才可以免费获得新的指定墓地,不能随意要求更改。其次补充条款就是,十年之内死亡且户籍不在溪云坪的需自费。 这意味着如果林夙拒绝,那刘氏集团完全可以以此为切入点,让所有林家的祖宗亲眷也无法顺利地入土为安。 林夙握着文件的指节苍白泛青,用力捏着纸页几乎将之揉碎! 他额前略长的碎发隐约遮住了泛着水汽的眼睛,带着少年气的模样乖顺,但此时仿佛成了一颗漂亮却冰凉的玻璃珠子,哪怕透出最绚烂的光线,也没有半点余温留存。 周秘书意料之中地看了一会儿好戏,见林夙的样子似乎已经即将维持不住表面的体面,心里头莫名有几分畅快。 他出身贫寒,一直乌烟瘴气地跟着刘春山混,能偷蒙拐骗解决的事情从来不会用其他方法。 虽然后来发迹了,表面开始维持得儒雅有涵养,可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模样,他自己清楚。 他从来都最看不上那些真正有涵养、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偏偏林夙就是彻头彻尾的这种人。 哪怕到现在,他一想到林夙在刘春山的两场婚礼策划里,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宽裕的底气,就心生一股羡慕和嫉妒交错的复杂情绪——这是他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林夙明明出身也很平常啊,怎么就能在一众上流贵胄里游刃有余?为什么他再怎么样,也都是刘春山的一条狗?永远都只是一个不会被看重的秘书?! 所以更确切地说,他是自卑。 现在,周秘书觉得自己太舒服了。 他看着这个人,这个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的人,如今跌落在了淤泥里,这种快乐几乎让他颤抖。 但是,刘春山的交代他还是要办妥的。 只见周秘书假笑一声,看起来试图想装出一种温和。 “林先生,你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所以刘总特地交代,念在你也跟他有些缘分交集的份上,除了履约之外,倒是还有一种别的解决方式。”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流露一丝邪笑,“去他面前赔礼道歉,说几句好听的软话,陪他做点他喜欢做的事,说不定他就可以考虑……” “不用。” “不必。” 还没等林夙出声回答,两道拒绝的声音分别从两个方向传来,一近一远。 近的这个是林铮。 这位一直很护着他的堂哥上前一步,真正挡在林夙身前。 然后他转过身,咧嘴笑了笑,轻声安抚说,“这钱我帮……” 似乎觉得有点越界,又改口道,“……家里帮你出,这帮孙子欺人太甚,早晚有报应!” 林夙眼眸睁大,拧着眉头诧异道:“你别开玩笑了。” 不是看不起的意思,而是他知道林铮到底什么情况。 林家整个家族两代之前都在溪云坪务农,林家大伯家也不例外。后来林铮大学毕业,创业做农产品开发,也一直不够景气。 林铮笑得包容而宽和,他把怀中的骨灰盒子恭敬齐平地放下后,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也是八十万,你先拿去用。哥有钱,这次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话说的轻巧,但背后曲折。 当知道林夙因为这一纸合约,要付八十万迁移款后,林铮这颗心就一直没落下过。林家大伯愧疚难当,甚至要把自己那点微薄的棺材本养老钱拿出来凑数。 林铮当时正在外出差跑合同,素来不借钱的他半路去求了几个朋友,再加上自己存下的一部分首付钱,这才终于凑够。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铮自嘲,或许只是某一年的一个冬日,如春风和煦的半大少年突然撞进他怀里。然后他发现,有些感情好像在变质又在萌芽,从此每一个寒暑就都有了盼头。 “这钱我出,你回去告诉刘总吧。” 远处的那个声音也走到了近前,穿着黑色大衣的纤薄青年从溪云坪一直跟到了这儿,始终保持着距离,默不作声。 严秘书见他,脸上那股牙疼一样的皮笑肉不笑又浮了出来,不过眼神里头的鄙夷却是显而易见。 “赵先生,这……不合适吧?虽然听说您最近高升了,可您要是这样的话,这殷总可没办法跟刘总交代。” 听他这么说,青年的身躯似乎微微抖了抖,但最终仍是重申一次,“我说了这钱我出。” 很坚定。 但是。 “我不接受。”林夙的声音冷冷淡淡,表明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年的身躯僵直,一时无所适从。 “赵悦程,你走吧。看在我还教过你那么一点东西的情分上,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林夙说完,微微叹了口气,抬头跟满是期待的林铮对视一眼。 看来,也只能先这样解燃眉之急了。 然后他迟疑着,动作缓慢地抬起手,但就在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张银行卡时—— 卡片飞走了。 字面意义上的,飞走了。 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到,这张银行卡随着一阵不强的微风,划出一道好看的抛物线,最后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园区门口的草地上。 林铮仿佛见了鬼一样,他……他不是捏着卡片来着吗?!怎么屁大点风说卷走就卷走了?!他这是出幻觉了还是肌无力了?! 就在这时,林夙居然听见有人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但,低沉好听。 “给林策划付钱这件事居然这么抢手?不如……再加我一个?”
第27章 林夙转身,迎面而来的就是秦闻那道贵气挺拔的身影。他单手抄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墨镜遮着半张脸,露着清晰好看的下颌线。 看见他后,先不管这人到底为什么、又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反正林夙眼里重新化开了一池春水。 他冲着秦闻勾了勾唇角,看着他迈着矜贵的步子走到了自己面前。 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人? 林夙设想过,但很难想象秦闻死前的故事, 不得不感慨一声,这鬼总有一种让人现世惊艳的冲击感。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着,走着,就带起了一阵尤其清冽的余韵。 不过,林夙想到被卷飞的那张银行卡……好像也有解释了。 “你又是谁?” 严秘书愣了愣,回过神后在记忆库里百般搜刮,却是一点关于眼前这人的信息都没有。 C城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的? 看他的模样气度,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不说,更会是他讨厌的那些人里最扎眼的一个。 绝对。 但秦闻充耳不闻,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林夙身边。 气场透出的压迫性离得越近越清晰,林铮眼睁睁地看着秦闻走到面前,然后觉得,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没办法,他只能默默地后退两步,给这人让出了地方。 林铮心里头……有点酸。 因为他离林夙太近了,近到这个小堂弟的眼里哪怕有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立即察觉。 而且,这只是细微的变化吗? 他不想承认,但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到,林夙因为这个人的出现瞬间换了个样子。先前的紧绷和冷硬,就这么散掉了大半。 等人走到身边,林夙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算起来不过是几天没见的样子,但却总让人感觉过了很久。 “刚好有事。”秦闻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 林夙的第一反应是,正常人这个时间来公墓能有什么事。但转而想到他的本职工作,自动划掉了正常人这个限定词。 很正常嘛,他们地府当差的现身阳间,不出现在这种地方才不正常啊,不是吗? 要么是正常的阴阳两界巡防,要么是这边的鬼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再要么,也可能是来看看他的老朋友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又有人的说话声远远地传了过来,不过这次是从墓园的里面。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说话的人也出现在了林夙的视野当中—— 滚圆的周蝉周总不知道跟什么人并行走在一块,虽然身高是那种肯定要被人起外号的劣势,但是气场上可一点也不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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