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极诡异的事发生了,那头白尾鹿去而复返,就立在三五丈外的地方,双目无神地望着他。 从没见过受惊逃跑的猎物还能回来的。卫风一时瞠目结舌,觉察到鹿的姿态僵硬,福至心灵,目光移到夜泽身上,果不其然看到对方比着剑指,指尖紫光闪动。 “……你这样哄人,还有什么打猎的意趣。”卫风无奈道。 夜泽道:“我用心良苦,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 卫风哑然失笑,余光瞥见矮丛哗动,登时敛息凝神,抽箭上弦疾射而出! 射中一只雉鸡。 卫风神采奕奕,微抬着下巴看向夜泽,矜持道:“如何?” 夜泽笑了,他解开法术,那只白尾鹿顿时逃之夭夭。 “厉害。”夜泽拱手恭维,“卫相公多射几次,家里过冬的腊味就有着落了。” 卫风被他一夸,责任感油然而生,恨不得马上把整座筠岚山的活物都给猎到手。 但是这种雄心壮志只持续了一个白日,晚上宿在山洞时,卫风被夜泽翻来覆去弄了个把时辰,累得睡昏过去,再醒来已回了家中。 夜泽早将猎来的野物洗刮干净,架火烟熏。 此行收获颇丰,直到年关过尽,房梁仍挂着两只腊兔。 开春以后,院里那株去年抽芽的梅树长出了新枝。卫风细心修剪照料,待到腊月,终于开出了满树红梅。 絮雪纷纷,细碎堆积在枝头,白雪覆红梅,煞是好看。 卫风立在檐下赏了会儿,实在欢喜,将笔墨纸砚移来堂屋,即兴画了一幅雪景红梅图。 房门大敞,不断有风雪灌进来。夜泽怕他冻着,将碳炉子拎进屋,抱臂旁观,看看院子里一开一枯的两株梅树,又看看画上两棵花团锦簇,欲言又止。 “花有重开日。”卫风猜到夜泽想问什么,淡笑道,“提前画出来,待到并开枝头时再看有几分像。” 夜泽盯了片刻,微微俯身,朝画吹了口气。 朦胧灵气沁入画中,漫天雪花登时化静为动,堆积在红梅上,压得枝头轻轻摇晃。 画竟活了过来。卫风惊得失语,难以置信地望向夜泽。 “开了就是你画的这样。”夜泽摸着下巴,“还不错。” 其实夜泽早先试过将左边那株枯梅救活,但灌灵力毫无作用,他也不晓得白泽摆这么两棵半死不活的梅树在院子里意欲何为。浇了几年的水,也就活了一棵。 卫风仍举着画叹为观止,喃喃道太神奇了。 ……不过是个障眼法,也不知道神奇在哪儿。 夜泽百无聊赖,坐在椅上打了个呵切。 卫风瞄他一眼,忽然道:“我给你也画一幅,如何?” 夜泽微愣,无可无不可道:“随你。” 卫风便回卧房,取来封藏的松烟李墨开始研磨。 夜泽打趣道:“不是舍不得用?” 卫风有些赧然,却藏不住笑意:“给你用就舍得。” 夜泽坐在对面,见卫风开始执笔,便摆正了些坐姿,可对方盯着白纸沉吟片刻,竟直接动笔,看都不曾看来一眼。 “……你不看我,怎么画?”夜泽颇为煎熬地坐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幽幽开口。 卫风神色专注,仍不抬头,只道:“我自然记得你的样貌。” 夜泽撇嘴,起身将手背到身后,走过来看,装模作样准备挑些毛病。 ……左瞧右看,着实挑不出毛病,他对着这幅画,就像在照镜子。 卫风画得极其认真,眉心微敛,因为太过紧张,待到最后一笔落成时额间都沁出了薄汗。 他注视画上长身玉立、美若谪仙的夜泽,目光缱绻柔软,连笔都忘了搁。 一只手突然不轻不重捏住他的下巴,卫风被迫偏头,对上双有些阴郁的眼。 “活的就在你旁边,你盯着个画看什么。”夜泽不虞道,泄愤般低头在卫风唇上咬了一口。 卫风愕然,反应过来后无奈:“你这人,好不讲理,画上的不也是你么?” 夜泽蛮横道:“你看画里的我我不知道,但你看我我会知道。” ……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夜泽越看这画越不顺眼,终于挑出毛病,指了指:“再在这儿画个你。” 卫风:“没位置了。” “那就再画一张。”夜泽随意将自己的画像拂开,又抽出张宣纸来铺上,开始磨墨,“画张咱俩一起的。” 卫风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问:“你想我画成什么样?” 夜泽道:“无所谓,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行。” 卫风深深看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思忖片刻提笔落墨。 他画了三年前的中秋夜。 平阔屋脊上两人并肩而坐,上方是浩瀚夜空,背后是人间烟火,天灯错落有致,恍惚一道上通天堂下达人世的阶梯。 夜泽看着这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画里的卫风在看他,而他在看天。 夜泽手发痒,想动手把画里自己的脑袋拧过来。 可是卫风貌似挺满意的,举着问他觉得怎么样,夜泽闷闷嗯了一声,只能悻悻作罢。 这两幅画都被悬在卧房,与这座院落一起见证日月更替,光阴反复。 岁月悄然流逝,直到第九个年头到来,院子里左边那株红梅终于抽了新芽。 这一日春雨如酥,阴云霭霭,夜泽在檐下看见雷电划破长空,末端掠过庭院,一块青瓦自檐上坠落。 夜泽伸出手,竟没能接住,眼睁睁看着瓦片砸向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又是惊雷破空,夜泽抬头,看到厚重云层翻涌,翕开一道裂隙,霞光冲破雨幕,准确无误地落到他的跟前。 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他。 夜泽神色阴翳,悄然往后退了一步。
第18章 变数 又到清明时节,院里两株腊梅都抽了新枝。卫风隔三差五就要掐芽修剪,翘首以盼花开之日。 只是今年的雨水实在太多了些,卫风初时唯恐梅树被淹死,随着雨势日益严峻,他更操心另一件事。 “再这样下午,沅江怕是要发水患。”卫风看了看天,眉心深深蹙起。 夜泽坐在躺椅上,看着潇潇雨幕出神。 这个人近来愈发容易发呆了。卫风有些担忧:“你有心事,尽管说给我听,不要闷着自己难受。” 夜泽眼里慢慢恢复神采,伸手将卫风拉到自己腿上坐,搂着人摇了摇头。 卫风虽焦虑,却也知道逼不了夜泽开口,叹着气抚摸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 檐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连日风雨让沅江水位暴涨,果然冲溃堤坝,洪水漫到顺安城。顺安知府焦头烂额,令辖下各县主官一同治水,又广募青壮修堤疏浚。 庄子暂且未受波及,但唇亡齿寒,左邻右舍纷纷出动到河岸边修筑堤坝。 夜泽本不愿管闲事,但卫风也要去,他实在舍不得对方受搬石运木的劳累,悄悄潜下沅江,将九年前杀的那条恶蛟的筋埋入江底。 翌日,雨势不减,沅江水位却平白无故退下去了。 夜泽听到人们欢呼议论,恍惚感觉天上的雷下一刻就会劈到自己头上。 卫风当然看出其中蹊跷,他年少读书时也发过誓愿,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虽落难蒙尘仍不忘当初。想必夜泽看出他的忧心,做了什么止住洪水。 “即便旁人不知,但天亦明白,这是你的功德。”卫风对他道。 夜泽闭了闭眼,心里叹气。 他如今真是半点功德也不愿沾染,甚至想杀些人来压一压。 可看着卫风忙碌熬粥布施难民的身影,夜泽又狠不下心。 待到长空放晴,治水终于结束。卫风与夜泽回到庄上的当晚,丰阳县的知县林承轩孤身乘夜来访。 林承轩是从前庄上林老爷家的小公子,比卫风小三岁有余,被带着读过两年书,此前秋闱中举受任地方知县,搬迁后也有好几年不曾见了。 他见到卫风,恭敬行礼,唤一声老师。 卫风自是不敢受礼,请林承轩上座,奉了茶在院中对月闲谈。 夜泽不喜听官场那些勾心斗角,远远地坐在檐下打瞌睡。 林承轩原是受知府之命前来治水,如今水患已平,临走之际想起自己那位曾经三元及第、如今隐居村野的授业之师,绕道前来稍作拜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 “明宇无能,倘若先生有意,还是能为先生谋一份清闲差事,聊以报答当年教学之恩。”林承轩拱手,又盯了会卫风的脸,叹道,“先生当初与我授课时未及弱冠,这些年躬身耕作,到底染了岁月风霜,要多保重啊。” 卫风本要客气,可听到后面那句关切话语,心上仿佛落了记重锤。 ……也对,他初来此地未满十八,再过几月就二十有七了。 林承轩浑然不觉卫风面色有异,余光扫到檐下安睡的人,轻声笑道:“那位倒是容颜不改,难怪世人都道神仙好……先生来瞧瞧,是不是看着比学生都要年轻几分?” 卫风敷衍一笑,强撑着周全礼数将人送走。 扣上门栓,卫风久久未动,感觉双腿似有千斤,步履艰难回到卧房,拿起铜镜审视自己。 十八岁到二十七岁,容貌谈不上剧变,但岁月到底留了些许痕迹。 卫风将铜镜贴近眼尾,看见两道极细微的纹路。 ……自己真的开始老了。 禄禄人间多过客,生老病死不饶过。 卫风早已看淡生死,只是更深露重时,总忍不住抚摸枕边人平滑细腻的肌理,他看着那张多年未变的绝色姿容,会想起当年母亲的告诫。 倒也没有悔不当初,只是莫名多了分感慨和对将来的畏惧。 自己会越来越老,生老病死,一一经历。而夜泽不受岁月侵袭,寿命绵长,永驻芳华。 卫风不敢深想,闭眼靠在枕边人怀间,默默祈求年岁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夜泽对此毫无察觉,直到一日他与卫风到城中购置家需,卫风将布庄里最贵的墨紫布匹买下,打算给夜泽做身衣裳。 在卫风拿着布匹朝夜泽身上比划时,年仅十四的伙计笑着恭维:“这位大哥对您弟弟可真是好啊。” 夜泽明显感觉卫风动作顿了顿。 双眸微眯,他先是冷冷剜了那不懂装懂的伙计一眼,随即皱起眉,伸手捏住卫风下巴,迫使对方抬头。 一个人的容貌若是因年岁改变,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往往是最后发现的。 夜泽静默半晌,指腹落到卫风眼尾。 卫风偏过头,将夜泽的手挡开,面不改色将定钱递给噤若寒蝉的伙计:“有劳。” 直到回家,他们之间都没有谈过这件事。 可静水流深,都明白有些忽视多年的暗涌开始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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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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