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祐没有再长大,他几年前就察觉到了,去质问时,宁裕空也不否认,只是看着他,告诉他,那是药浴的作用,他暂时不会老,也不会死——暂时,因为没有人知道这种药到底能延续寿命多久。 第二十二年,宁祐又做了一件大事。 他在宁家家主——此时家主已经是宁裕空了——的诞辰宴席,无数仙家来贺之时,放出了所有被关押的凡人和低阶修者。 那些人闯入宴席,或哀嚎大哭、或求饶求助、或愤怒质问,把一切都搞砸,大厅上一片混乱。 主位上的宁裕空看向下方:“宁祐。” 宁祐从席间走出,他行礼道:“兄长大人。” “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唔!”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颊被打到一侧,他吐出血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面前,正收回手的宁裕空。 对方似乎很苦恼、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弟弟,为什么总是给我找麻烦?” 然后下一刻抓住了他的头发,逼他抬起来,强迫他去看四周的宾客:“你以为,在这个时候放出他们,就可以让这些人讨伐宁家吗?” 宁祐头皮发痛,和那些宾客的眼睛对上,却忽然如坠冰窟。 那些人冷漠地看着他,看着这场闹剧,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在得知这些荒谬的真相后有什么反应。 “噗——” 他闻声回头,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修士,一脸不认同的笑意,手中剑插入了一个凡人胸口。 宁祐脸上镇定的神色忽然消失。 他开始慌乱起来,四周越来越多的修士动手,那些凡人和低阶修士宛如地上的野草般轻易被割下一茬又一茬,血流成河,流到宁祐与宁裕空脚边。 有的人死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也有的人开始往外逃,被赶来的护卫一剑穿心,或者被身后人随手甩出的一道灵气碾死。 “不……不,等等!”宁祐发出惨叫,“住手——!住手!” 宁裕空制住他,轻声说:“是你的错。” “你非要带他们逃走,才会如此。” 【放屁!】玄枵怒吼,好像这样他的声音就能传到过去的、一脸泪水的宁祐那里。 但宁祐听不到。 他只能流着泪,看着那些逃出来的、充满希望地来到宴席求救的人,一个一个倒下。 直到最后一个。 那个中年人擦拭着手上鲜血,看向宁裕空:“你这兄弟,不大懂事。” “我会罚他。”宁裕空说,“诸位见谅,我家弟弟年幼,难免顽劣。” “来人。” 有仆从附耳过来,他说,“把这里打扫一下,不要扰了各位的雅兴,请些舞女上来。” “我先带我这弟弟回去。” 宁裕空拖着还久久无法回神的宁祐离开了宴席。
第31章 他没有错,也不知错。 宁祐在刚被丢入所谓“禁闭室”的时候, 尚且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眼前仍是那些惨死之人…… 他真的做错了吗?他只是想救人。 但宁家封闭如铁桶,即便他放出这些人, 他们也绝逃不出此地, 所以他殚精竭虑, 一直准备着、等待着,直到这一次宴会。 如此多的仙家来此, 若他们肯伸出援手……即便不肯,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把消息传递出去,这件惊世骇俗的事一定会惊动惩戒院和仙首。那至少后面的人可以得救。 但没有,所有人都是宁家的共犯。 “我下手重了。”宁裕空伸手按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 手指用力,“但是你太不听话,你总是给我找麻烦, 你知道堵那些人的嘴是多么昂贵的事情吗。” “摆平这些乱子需要一些时间,你也需要反省。”宁裕空喂给他一颗辟谷丹,又用灵力修复了他的伤口,“希望你出来时, 会听话些。” 宁祐尚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推入了密闭的黑暗地室之中,等他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反省是什么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也许是, 人在黑暗中对时间的感知很模糊——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此,也没有任何声音, 就是安静的黑暗。 宁裕空大抵想熬他,熬到他服软为止。 最初一切尚且正常, 宁祐在黑暗中艰难地维持着生活,靠着习惯来分辨白天黑夜。 不久后,他失去了这种感知,只是模糊地感受到时间过去了多久,在黑暗中,睁眼闭眼并没有差别。 他开始睡不着,开始在这间暗室里慢慢走,数着步子,从南到北他要走二十步,从东到西则只需要十八步。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过了无数天。 宁祐开始焦躁,开始幻听幻视,他总感觉黑暗中是那些惨死之人,他甚至能听到他们流血和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长期的黑暗放大了他的恐惧。 “宁裕空——!”终于有一天,宁祐开了口,他带着哭腔四处茫然地喊,“有人吗!放我出去!我……” 我什么?他要说什么?他不说! 宁祐把那句话吞回去,只是一个劲问有没有人在。 他喊了好久,没有一点声音。 他好像被遗忘在了这个地方,体内的辟谷丹尚且发挥着余力,他感知不到饥饿。 又是数日,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宁祐终于崩溃了。 “啊……”他喊得太久,嗓子失声,便忍无可忍地开始哭,他好像没有长大过,仍然是十六岁,遇到无法忍耐的事情依然找不到办法应对,只能崩溃地哭。 他哭得喉咙都是血的味道,含含糊糊、颠来倒去地念:“娘……秦娘……” “放我、放我出去……” “哥哥……哥哥,救救我……” “为什么不听我说话,哥哥、我……” 濯尔清的手在发抖,他已经在此处看着对方哭了很久了,他把对方抱在怀里,宁祐却感受不到,只以为是幻觉。 宁祐一日一日哭,哭到嗓子彻底坏了,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嘶哑地喃喃自语:“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们,我只是……哥哥、救我、他们……” 他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一日一日、一句一句。 终于有一天,铁门被打开了,光照进来,宁祐恐惧地爬到角落里,他在发抖。 宁裕空身后还有其他人,他原本是想彻底……但此时忽然改变了主意:“下去吧。” 他走进地室,走到距离宁祐一米处:“宁祐。” 宁祐听见自己的名字,呆呆地怔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他流着泪爬过来,跪着抓住对方的下摆:“啊、兄长、我……” 他胡乱給对方磕头,嘴里含糊而混乱地反复说:“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放我出去……求、求求你。” 【右右,别跪他……你别跪他,我杀了他。我替你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玄枵气疯了,声音带上了祈求,【我求你别跪他……】 濯尔清目眦欲裂。 他气血上涌,闭目沉沉咽下这口血。 宁祐还在哭,他的手指伤痕累累,死死抓住了那块布料,留下鲜血淋漓的指痕。 宁裕空不知为何,并不是很高兴,阴沉着脸捏起宁祐的脸,打量他狼狈的、脏乱崩溃的脸:“……太脏了。带他去收拾一下。” 他冰凉的摸宁祐的脸:“既然知错……” “我……”宁祐被冰得一哆嗦,好像清醒了一点,他还是跪着,看了一眼门外的人,看了一眼宁裕空。 宁裕空挑眉,附耳过去,宁祐目光清明了一些,他喃喃:“不,我……我没有错。” 他实在是怕了,他太害怕没有尽头的黑暗了,他怕得下意识下跪,浑浑噩噩要跟最讨厌的人求饶,但…… 但是,他没有错。 他从来就什么错都没有。 “我没有错。”宁祐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错。” 下一秒彻底昏死过去。 宁裕空看了他一会:“不知错、不知错……那便继续关着。” “把五少爷带去地牢关着,往后不必再出来了。” 宁祐被带到了地牢最里面的一间。 他被拖着路过时,尚有其他牢里的低阶修者探出头看他,一个个噤若寒蝉。 宁祐很快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胡言乱语,半梦半醒地哭和发抖。 说得最多的一句是“我不知错”,另一句时“我想回家。” 濯尔清突然想起来,当时宁祐崩溃,在他说“睡一觉就会好”的时候,喃喃的那几句话—— “不会有人来救我。” “天不会亮起。” “明天不会到来。” “我逃不出去了……” “我想回家,濯尔清。” 对方总是怕黑,讨厌一切密闭的空间,听见水滴声就会下意识发抖。 对方就算这样害怕,无数次求他救他,没有等到他,也还是……还是会如当年一样,仰慕地看着他舞剑。 濯尔清咽下一口上涌的血,死死搂住了怀里挣扎的人,他脸上一片冰凉——他哭了。 他那轻柔的、念书时格外动人的嗓音,此刻带着无比的痛苦:“……是我负你。” “不要再哭了。”他说。 他一根一根摸着宁祐因为抓挠而受伤的手指,捋对方汗湿的头发,摸对方滚烫的额头、红肿的眼睛、无意识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 “不要再哭了。” “我发誓天会亮、黑暗会过去、你可以回家,我发誓世上一切不平都会被斩平,我发誓作恶之人会被惩罚、行善者必有善终、弱小者可以自保。” 他说,他和宁祐一样流着泪,声音轻却坚定,总让人信服。 过去的宁祐听不见他的声音,却好像穿越百年时光,有一种奇妙的联系似的,他真的慢慢平静下来,睡了过去。 【你还是不愿意带他走吗?】沉默了很久的玄枵忽然开口,他那时候的玩笑话竟一语成谶—— “你这样爱哭,嗓子怕不是哭坏的。” 濯尔清吻了吻少年宁祐的眼睛:“我不是不愿意带他走。没有人比我更想带他走。” 他所爱之人,在哭着求他救他,问他为什么不来。他怎么可能不想。 “比起此时带走他,我更应该实现我与他的愿望,分别时,他已经做下了选择。” 他用的是应该。 宁祐“永不知错”,他凭什么替对方选择逃离。 【哈……那你继续看吧,我看不下去了,我认输。】玄枵一向轻浮的声音压抑到,他冷讽,【当好人还真是难。】 “但他只会喜欢好人。”濯尔清说,“过去无法改变,但我们还要有未来。” 他还要说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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