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没错的话,封锈涯的屋子也在近旁,走两步就到。 燕拂衣一边想着,从前房间里好像没这么暗,一边准备推开房门。 他轻轻推了一下,那门却纹丝不动。 燕拂衣一怔,手上加了些力——他房门从来都是虚掩着,方便有紧急战况时,兵士随时来找,或虞长明有时候想找他商量战事,就连休息时也从不锁。 两扇薄薄的木门就好像被铁水浇筑一般,牢牢地封锁在那里。 “……大哥哥?” 燕拂衣一转头,他竟这时才看到,关小花就蜷缩在屋子阴暗的角落里,小丫头像是刚睡醒,小脸有点脏兮兮的,揉着眼睛看向他。 燕拂衣微微蹙眉,走上前去,用袖子给小花擦了擦脸。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像带刺的荆条唰地窜过脊椎,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感到一种熟悉的凉意,好像蛰伏在暗中虎视眈眈的毒蛇,突然之间亮了毒牙。 关小花“哇”的一声哭了。 “大、大哥哥……”她哭得很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流过鼓鼓的小脸,两只大眼睛像核桃一样肿着,哭声震天,燕拂衣微微张开手臂,小丫头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前襟上。 “呜呜呜,他们说爹娘死了,他们、他们骗人……” 燕拂衣心下一恸。 他抚摸着小孩的脑袋,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又很内疚自从来到漠襄,忙于守城,竟都一次没有去看过老塘村的那些人。 那种冲动是在一瞬间闪过的,燕拂衣有点想问问小花,以后怎么办,或者,愿不愿意跟着他。 但提问的想法在一瞬间又被他自己掐灭了。 在老塘村时,燕拂衣隐隐便有察觉,这个乡野中长大的小丫头,在剑道上竟天赋极为出众,现在有了点灵气,更是发现,小花可能与他原来一般,身怀剑骨,天生便注定是一等的剑修。 如若他仍是原来,还真有几分想要收徒。 可是现在…… 以现在的境况,还是莫要拖累这天才小丫头了。 燕拂衣还在措辞,小花却又突然不哭了。 她还那么小,却一抹眼泪,声音还哽着,认认真真地看向燕拂衣,脸上显出很锋锐的坚毅。 “大哥哥,你快跑,他们、他们要把你交出去!” 燕拂衣安抚她的手一顿:“……什么?” “城里贴满了大哥哥的画像,那上面撒谎,诬赖是坏人。” 小花眼睛里依然闪着泪花,有点害怕,又有点愤怒:“我跑来找你,那些人围在城主府外面,要虞大人把你交给那个什么少君,他们说,那样神仙才会继续保护他们。” 小花说着,嘴瘪着又要哭起来:“我、我朝他们丢石头,他们说爹娘都死了,呜呜呜……” 燕拂衣的手在小花肩后握紧了,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拧得生疼。 “然后,”燕拂衣用很温柔的声音轻道,“他们就把你也关在这里?” 小朋友绷不住了,一边告状似的使劲点头,一边呜呜哇哇的,哭得好委屈。 第20章 燕拂衣用他只能维持那么小小形态的本命灵剑,削开了门上的锁。 他的状态并不好,吾往带来的灵气微乎其微,而没有根骨的身体就像是漏斗,哪怕能借由命剑沟通到天地间的灵气,也半点储存不住,只顷刻间便会原地消散,根本不能用来战斗。 燕拂衣也不想战斗,他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只想带着小花,赶紧从这里出去。 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她。 正是夜里,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就像醒来时过于幽暗的房间一样,整个城主府似乎也过于安静了。 燕拂衣牵着小丫头的手,一路上畅通无阻,甚至连平日来往穿行的下人也看不见一个,一直走到前院,才隐隐约约听见点声音,从大门口的方向传来。 燕拂衣顿住脚步。 小花也听到了,抬起头看他,很乖巧地一声不吭。 很多声音在吵吵嚷嚷,他们似乎堵住了大门,叫嚣着要冲进来。 “大人,你让开,怎么能让这么一个卑鄙小人藏在我们漠襄!” “那可是他师门下的通缉令,他干的那些事……那些事简直让人发指,谁知道还干了多少坏事。” 但也有微弱的声音在反抗。 “燕公子不是坏人,他一路护持我们……这些天,大伙也都看到他是怎么帮着守城的。” 可那些声音太小,很快都被淹没了。 “哼,非亲非故的,他凭什么要豁出命救你们,真是没脑子。” “据说昨夜,他竟毁了乱葬岗,毁坏了那里所有的尸骨!说不定是在修炼什么邪术,将来要拿我们整个城的人拿去祭炼的!” “说是要保护漠襄,早上那会儿怎么不见他,现在不还是躲在城主府里,一整天不见人?” “那就让这些没见识的乡巴佬,和他一起滚出去!” 声音愈发喧嚷起来,甚至开始有相互推搡、打斗的声音,燕拂衣能听到虞长明的声音在竭力维持秩序,但他同样听得出来,虞长明感到很为难。 是会让人为难的吧。 从小花的转述中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城里贴满了昆仑缉拿孽徒的告示,那位妖族少主又竟亲至,那么所有人都会很自然地想,若是窝藏燕拂衣,会不会便是与万妖谷为敌。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现在漠襄想收留他,确实是很有风险的事。 只是…… 那些无端的揣测和指责,这无从解释、无从转圜的境地,未免有些太熟悉,熟悉到让燕拂衣自己都怔忪,甚至都要对自己产生怀疑。 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莫名其妙千夫所指,又让人如此为难呢? 城主府的大门终于被群情激奋的百姓们攻破了,也或许,是因为主人并没有多真心想拦。 乌泱泱的人群冲进后院,燕拂衣站在院子正中,大袖护住小花,把她掩到自己身后去。 那些人对上燕拂衣沉静的黑眸,闹哄哄的气焰竟弱了一弱。 一个卖杂货的小贩眼尖,惊叫一声:“他眼睛是好的!他看得见!” 燕拂衣记得这个声音,这年轻人也曾帮着守城,在兀鹫鸟妖来袭时断了一条腿,那一日,是燕拂衣用蒙眼睛的布条帮他绑住断肢,背他下了城墙。 “他果真在骗我们!”这一次是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满脸愤怒,振臂高呼,“我早就瞧出他目露凶光,面相可憎!” 燕拂衣也记得这个声音,梦魔攻城时这人家中接连有人丧命,当时街坊怀疑是他被妖魔染了煞半夜杀人,要将他烧死祭天,是燕拂衣护他一次,又设计抓了梦魔,一剑刺死。 燕拂衣记性好,他记得许多声音,记得他们病痛时凄惨的呐喊,记得他在布下小明王阵的同时净化泉水后,他们发现城中毒疫已去,感谢上苍的声音。 这一次,他也终于看清楚了他们的脸。 “我们已经通知了万妖谷!”他们在沸沸嚷嚷地叫,“你逃不掉的!” 可这里面,也还有身材单薄的女子与少年在微弱地辩驳,他看到很多老塘村的人,看到被气得直跺脚的老青头,和颤颤巍巍拄拐的,小花的阿婆。 狂热的情绪在怒卷,那些人脸红脖子粗,激动地历数着燕拂衣的“居心”和“罪状”,他们好像都忘了,最开始只是为了大家都能平安,想把这个外乡人赶出城去。 现在,他们真心实意地认为燕拂衣就是个恶魔,需得明火执仗,伸张正义,拿了他,绑去给万妖谷的仙长。 连那些为他说话的人都是帮凶。燕拂衣眼看着他们被推推搡搡,有人受了伤,被绳子绑着按在一旁,大伙扬言,要将他们一起丢出城去。 燕拂衣又看向虞长明,这位英明神武的王侯有些不敢看他,将目光移向别处。 也是理所应当的。 揽剑侯要护的是整个封地,一个燕拂衣,不过是素不相识的外来侠客,若能平息众怒、换取庇佑,不过是良心上稍受点谴责,想来很是划算的。 倒是没有看到小封。 燕拂衣叹了口气。 他不能攻击这些人的,连剑尖相向都不可,因为但凡有一点差错,小明王阵便要破了。 到时候漠襄城重又暴露在妖魔的爪牙之下,指望谁来保护他们,莫非万妖谷吗? 城里有许多无辜的人,好容易逃过一劫,不能再被他亲手推向深渊。 只是没想到,那天魔费尽心机,都没能在幻境中打造出的局面,竟被这些百姓,自己做到了。 罢了。 小花又被气哭了,燕拂衣听见她尖叫着要去踢打那些人,他只得按住女孩儿小小的肩膀,对面前一张张愤怒的脸抬起头。 “别吵了。” 清冽的声音有些疲倦嘶哑,声也并不大,可起到了奇妙的遏制作用,让所有人的动作都突然一顿。 燕拂衣手里没有拿武器,他就摊开两只手,很平静道:“我跟你们走。” 他看看仅有的几个灰头土脸的,帮自己说话的人,说:“请让他们留下。” “哪有那么简单!”有人壮着胆子叫嚷,“他们是非不分,若是留在城里,谁知道会有什么阴谋!?” 燕拂衣看向虞长明,他的目光那么明亮,逼迫对方不得不也对上他的眼睛。 燕拂衣说了第二次:“请让他们留下。” 揽剑侯睫毛一颤,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好。” 不知怎么的,一向做事果决的虞长明,突然感觉胸腔一窒,就像是心脏被一只巨手攥紧了。 我做得对,虞长明不断催眠自己:这件事,不得不这么做的。 为一个昆仑弃徒燕拂衣,得罪了万妖谷,确实很不值得。 他不能那么任性,作为城主,作为大夏的揽剑侯,有太多东西要考虑。 这些日子,漠襄能守住,确实多亏了燕拂衣,可燕拂衣帮着守城,本来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是吗?况且到了这种两难的时候,就只能牺牲少数人,来保住多数人。 今后多多照拂那些留下的人,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了。 惯用的话术乱纷纷萦绕在心头,可虞长明越想越乱,越是想说服自己,他就越是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卑劣。 他从前始终都觉得,就像他告诉封锈涯的那样——他能做到,像当年信誓旦旦,对着恩人保证时那样,永远不做让他失望的事。 可怎么可能呢,人活在世上,有了责任,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让自己失望。 只要……再相见的时候,不提起就可以了。 只要,不让那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卫兵已经上来,用沉重的铁链锁住燕拂衣的双手,燕拂衣准备把小花推到他阿婆那里去,可小丫头死命拽住他的袍角,就是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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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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