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月探过这具身体的情况。 瓷器所做,毫无灵气和灵智,确实只是死物。 自己附身在其上却能够驱使身体的缘由也不清楚,或许和他自己的魂魄有关。 只是到半夜身体便开始疲乏,身上破裂的地方像是裂隙落在了魂魄上,只觉得魂魄也跟着撕裂般疼痛。 月光自窗外照射进来,落在床榻上,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莹白的轮廓。 柳重月辗转反侧,既疲惫又不得入睡,不得已只能撑着身体坐起。 见辛云在一旁打坐,他艰难下了榻,扶着榻边木桌靠近了地面墙角的辛云。 柳重月趴在地上,拽了拽辛云的衣袖:“你还醒着么?” 辛云并未睁眼,只淡淡道:“何事?” “我有些疼,”柳重月嗓音轻轻,状似撒娇一般,“不清楚究竟是何处疼,或许是魂魄有损。” 辛云便睁了眼,月色落在他的眸底,带着冰冷的探究,却又矛盾地有着一点点常人会有的关切,只是很难被探究到。 柳重月觉得辛云这人很是矛盾,这几日相处下来,辛云总是冷冷淡淡又话很少,像是对旁人都没什么兴趣。 仔细想想,先前他和那群年少的宗门弟子们在一处时,似乎也不太关注师侄们的安危。 那金像满是异常,灵力凶悍,招招带着反噬之术。 那时那大师兄想举剑相斩,辛云大概也瞧见了,却并未作出阻止。 若非柳重月发觉,只怕那少年早已被灵力反噬,死在幻境中。 柳重月一直觉得辛云兴许修的无情道,无情无欲,他人的生死自然不在他的考量和关注当中。 但如今他的想法又略有改变。 他发觉辛云似乎在模仿什么人的冷情,他皮囊下的本性似乎并非表象的漠然,仍然留存着些许常人的温度。 柳重月出神了一会儿,之后又回过神来,与辛云对视着。 半晌,辛云果然伸出手,两指指腹凝出一团幽蓝的灵力,轻轻点在柳重月的眉心。 一瞬间灵流扩散,顿消皮囊之下。 柳重月感到魂魄上的阵痛被带着暖意的灵流寸寸安抚下去。 痛意消散时,疲倦再次席卷而来,转瞬他便没了声息。 辛云犹疑地打量着趴在地上的瓷偶,对方苍白纤细的手指还抓着他的衣摆。 辛云便伸手抓住了那只手腕。 触及皮肤的冰凉时,他又情不自禁愣了片刻。 这具瓷偶的模样并非他所喜爱的,期间的魂魄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心,他也能够察觉到。 但对方在自己面前示弱时他还是会忍不住动容。 辛云忽然将手松开,闭上眼调息片刻,将杂乱的思绪抛之脑后,起身将人偶抱回榻上。 月光落在对方恬静的脸庞上。 辛云还是忍不住颤了颤睫羽,伸手将柳重月面颊上的一丝碎发轻轻拂去。 *** 柳重月又一次入梦去。 月光一如今夜的山村,宁静又清透。 他坐在寒泉边,掌心俱是擦伤,连衣衫都被磨破。 柳重月垂眼望着清澈的泉水,水面倒映着他的面庞,面颊上也有些许擦伤。 自上一次宗门大比之后他的修为便停滞不前。 师兄弟们纷纷跨过筑基的门槛,一路突飞猛进,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柳重月也知晓是什么原因。 他是妖。 修行至飞升须有自己的道,他没有道,无法悟道,飞升于妖而言只是奢望。 但他想要的也并非飞升与长生。 他只想知晓狐族被灭门的真相,想知晓妖修叛变的真相,想要洗清身上的罪责。 因而隐姓埋名,掩藏自己的身份也毫无不满。 今日宗门大比,景星确然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将柳重月从高台拽落。 之后便是无数人的刻意屈辱,像是想从他的一朝落败里找回当年被压制的自尊。 柳重月安静坐在寒泉边,望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他其实没什么情绪,也并不生气。 来此世间本就只有一个目的,其余的他都抛之脑后,不会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其上。 他慢慢在掌心凝出一团灵流,但今日灵力亏空,那团灵流只在掌心昙花一现,转眼便散去了。 柳重月看见水面倒影里那个人的唇角慢慢滑落一行鲜红的血渍。 他下意识向着水面伸出手,将要触碰到水面时,一滴血俶然落进池水,打碎了所有幻影。 柳重月听见耳边敲锣打鼓,声音隔得很远,却也十分吵闹。 他想捂一捂耳朵,那嘈杂的声音却越发靠近。 柳重月翻了个身,总算醒了。 他惺忪着睡眼坐起来,往窗外一瞧,大片人簇拥在村口,红红火火,像是哪户人家在成亲似的。 辛云还在一旁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般,柳重月被吵得睡不着,问:“外面在做什么?”
第5章 辛云并不睁眼,淡淡道:“你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我若是能走又何须问你。” 柳重月勾着自己的头发,指尖绞动,转眼便将满头青丝编成一股麻花辫,乖顺地垂在肩头。 他也不气辛云的敷衍,慢慢挪到榻边坐着,忽然又记起什么来:“昨夜是你抱我上榻的?” 辛云沉默不语。 柳重月眸光微微一转,许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故意道:“你将我背来抱去,原本我是该感激有你相助,但在我们家族礼教当中,这般亲密触碰,往后便不好成亲了。” 辛云充耳不闻。 柳重月咬咬下唇,继续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应下成亲之事了。” 辛云蓦地睁开了眼。 他似乎年岁还不算太大,对于这些成亲的事情像是见到了什么毒蛇猛兽,反应十分过激。 柳重月与他相伴几日,也是头一次见到对方这样大幅度起伏的情绪,顿时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往前挪了挪屁股,问:“怎么这种反应。” 但辛云脸上过激的情绪也只存在了那一瞬,很快便又平息下来,恢复了往常的漠然与冷静。 他语气淡淡:“别的事情你不记得,你们家族的礼教倒是记的清楚。” “自然是清楚的,”柳重月叹了口气,神色也跟着低落下去,闷闷不乐道,“我们家族所有子嗣都是如此,自小听从家中长辈教诲,礼义廉耻万分遵从,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这些东西永不能忘。” 辛云脸上神情有了些许动容。 柳重月见状,又道:“待与你走出幻境后我便要返回家族,也不知家中长辈可会洗魂,若是查到我在环境中与人这般亲密接触数日,又寻不到你的踪迹,找不到你与我成亲,只怕会直接将我放逐。” 辛云似是有些犹豫,思索着柳重月话中的真假。 他问:“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哪个家族的子嗣?” 柳重月心道自己怎么知晓千年前有什么家族,柳家虽然也是下界仙道中的名门大户,但也不曾延续千年。 他想了想,保险起见,说:“忘了。” 辛云却表情一变,再次变回从前那样漠然的之态,从地上起了身,冷嗤一声说:“你满口谎话。” 柳重月也有点茫然:“诶?” 这怎么看出来的? 眼见辛云要走,柳重月也不是担心他要把自己丢下。 他们现在一同被困在幻境中,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辛云要是真的那般无情,当时也不会为了救他一起被卷入这里。 但为了有人能陪自己说话,他匆忙往前扑去,果然见辛云又折身回来,接住了他险些摔到地上的身体。 手臂里的身体带着瓷质的细腻和轻盈,提醒着他这并非活人,只是一具死物和一缕未知姓名和容貌的魂魄。 本想讽刺两句,但辛云瞧见柳重月扬起来带着浅笑的面庞,还是情不自禁收紧了手臂,将那纤细的腰肢揽紧了些。 “辛云道友,”柳重月忽然轻声喊他,“你喜欢这具瓷偶的脸吗?” “不喜欢。” 辛云偏开脸,不再看柳重月,只将人反手背在背上,离开了木屋。 柳重月伏在他的后背上,对方的肩背宽厚,肩臂带着肌肉,是常年练剑后的结果。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他没见过辛云的面容,但也知晓对方是千年前的人,并不可能是自己生前所识得的人。 严格论起来,师尊明钰如今都还未出生。 但每次看见辛云时他总觉得熟悉,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程玉鸣。 柳重月埋首下去,发着呆,忽然小声问:“辛云道友,若是有人杀了你,你会怎么办?” 辛云冷冷道:“杀回去。” “可若是那个人……是你道侣呢?” 辛云还是十分笃定道:“我不会有道侣。” “为何?”柳重月的注意力被转移走,“难道你……你?” 他视线从对方胸膛穿过,望向他的下身。 辛云额角青筋直跳,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我来此世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为了情情爱爱而来的。” 柳重月知晓是自己想偏了,说了两声抱歉,心想,这辛云倒是和自己目的差不多,为了很重要的事情存于世间,其他的事情都置之度外不放在心上。 他垂了垂眼,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死过一次,从前往事在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 分明有些事情生前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柳重月又有些出神,他记起那年在烟山,他的修为停在筑基期一直没有突破的迹象。 为此他多番寻找师尊寻求解决之法。 那时师尊坐在寒泉边,黑发未束,散在身后,铺洒了满地,搭落进池水中。 明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却如冰雪般清冽,像是缥缈的云海和雪花。 他对着柳重月伸出手,只道:“阿月,过来。” 柳重月便化作原型跃上他的大腿,蜷成一团由着明钰抚摸他的头顶和后背。 明钰的嗓音像远山的钟鸣,轻悠而遥远,说:“没有道,如何飞升,不得飞升,便逍遥一世也好,何必寻求长生。” “若来世得以为人,再去追寻大道仁心吧。” 柳重月想,他不寻求长生。 他只是想要为狐族平反。 百年前狐族因叛乱为祸世间而被屠杀,他先是被师尊护下,化形后又被师尊送往昌兰郡柳家,冠上了柳家的姓名,由柳家教养长大。 这么多年来他所求的始终只是一个真相。 可没想到真相无从知晓,连他自己也没了命。 柳重月叹了口气,很快他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转头望向前方闹嚷的人群。 隔得太远,日头又太晒,他眼底有些花,瞧不太清楚,催着辛云又往前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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