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看到了很多人的命。 令他痛苦的幻觉,成为了另一种亢奋剂,让他凿光了许制片的执迷不悟,年年岁岁。 以至于他停下手,见到那句 “中年命丧车舆”,都觉得繁琐。 李司净握刀一刮,字字剥落,只剩了一句“少时命丧车舆”。 短短六字,成了许叶全部命数。 “……怎么会……怎么可能……” 阴沉沙哑的惊呼,从李司净身后传来。 这藏着命书的陋室,与祭坛不过一步之遥。 站在不远处许制片,无法违抗自己的命,眼见着李司净改写一切。 就像修改剧本一样顺手。 粘稠的黑影,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它粘在地上,蜿蜒出细细的沟壑,仿佛随着地上凹槽,流向更深的地底。 许制片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同鬼魅,魂魄隐隐没了光亮,似乎要去印证那句“少时命丧车舆”。 李司净依旧会怜悯自己熟悉的人濒死时刻。 “许叔,看了那么多遍《箱子》的剧本,难道你没有做过梦吗?” 那一刻,许制片想说的话许多,又陷入沉默,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样平和稳定的笑,李司净见过无。 终于听到他声若蚊蚋,笑着说: “那是一个好梦。” 李司净不需要听他的梦。 依然对他说:“晚安,好梦。” 魂魄浅浅散在烛火之中,随着彻底灌入地底的烂泥,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在李司净面前,像又杀死了陈莱森一次。 但这一次,他连许制片都杀死了。 李司净头脑昏沉,格外疲惫。 可他不能留在这里。 李司净伸手去摸桌子,空空荡荡,没有他随手拿来痛快刮掉字迹的刀。 他找不到周社给他的那把刀了。 他找不到周社了。 这样的念头泛起惶恐,催促着他离开书桌,走过祭坛,走向盘旋向上的台阶。 他刚迈开步子,混杂于烂泥黑影中的幽绿,漂浮如萤火虫,飞在了前方。 周社…… 李司净步伐蹒跚,仍带着痛,依然不敢停歇的奔走。 周社到底跑哪儿去了? 李司净曾经不想活。 他明明拥有美满的家庭,依然会涌上莫名的孤独和寂寞。 无数夜里,从满是尸体的梦中惊醒,永远都在思考,梦里拿刀的男人到底是谁。 现在他知道了,他清楚无比。 李司净追着那些莹莹发绿的光亮,照出了漆黑的前路,再也没有了阻碍。 他忽然懂了,自己为什么能够看到满眼绿色的萤火。 不是妖魔,不是鬼怪。 是活人挣扎着想死,死人遗憾着想活的念想,生生不息,回荡于空旷寂静的山里。 终于被人倾听。 谁会听到他们的愿望,谁会实现他们的愿望,李司净心里有着猜测。 他想,无非是他从没见过的外婆,或者现在找寻不见的小叔。 他们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们是他李司净的亲人,在这寂寥无声的山里,李司净只用找到周社。 找到他的小叔。 李司净耳膜鼓动,奔跑在一片漆黑里听到了声音。 “司净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他说上课的时候,明明在认真听讲都会做梦,见到大山,见到树林,见到不认识的人在说话……” 外公担忧的声音,仿佛在对谁诉说,忽远忽近。 “灿芝一直担心幻觉会耽误孩子读书,一定要领他回来看看。我本是不同意的,司净从山里出来,有了这样的名字,还回到山里,恐怕很难再走出去……” 萤火跳跃,外公一声一声的讲述,回荡在他耳畔。 “他见到的,应该是过去和未来。只是他太小了,实在理解不了世界的复杂,你是孩子的外婆,怎么也要想想办法啊……有的时候,连我也找不到他了……” 李司净不停奔走的脚步,终于明白了年幼时候的梦。 他会消失不见,他会见到过去和未来。 梦境中刻入骨髓的那一声“你该回去了”,都是外公在找他。 是他一次一次离开躯壳,见到了根本不明白不懂得的世界。 李司净心若擂鼓,他在黑暗里听得外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司净上幼儿园啦。我常常会去看他,又时常找不到他……若是您遇到了,请务必送他回来。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他还太小啦。” 李司净听了,觉得奇怪。 这不是外公跟外婆说话的语气,却不知道是外公跟谁说话的语气,如此毕恭毕敬。 不过片刻,引路的幽绿萤火打着旋儿,停了下来。 李司净再转眼,发现自己站在了陌生的街道,唯独眼前花里胡哨的大门有些眼熟。 可爱的招牌,写着幼儿园的名字,各种小花小猫小狗,成为大门点缀,彰显出小朋友才喜欢的幼稚。 “老师再见!” “回家啦!” 吵吵闹闹,奶声奶气的道别,伴随着幼儿园大门的打开。 鱼贯而出的小孩子,一个个矮矮胖胖,穿得花里胡哨,被自家大人接走。 又有老师牵着小孩子到了门外。 “净净,你爸爸还没来吗?” “嗯,爸爸说,今天会晚一点,他要开会。” 李司净盯着那孩子有些回不过神。 他见到了自己。 顿时意识到,这是他小时候读的幼儿园,这是他小时候的梦。 穿着橙黄鲜绿童装的小孩儿,快乐的跑到了幼儿园大门旁的游乐区。 平时小朋友们争来抢去的滑滑梯、转转椅,都成了不受欢迎的摆设。 只有留下来等家长的孩子,才会去玩。 李司净见到年幼的自己,独享快乐的滑梯。 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周社呢? 如果他的梦就是在这一天,周社应该会来陪他。 可是幼儿园空旷的游乐区,迟迟没有人来。 李司净望眼欲穿,甚至走得更近,唯恐他漏掉了幼儿园里藏着的灰色身影。 老师们聚在一起聊天,有孩子在,就不得不等着。 “净净真的很可爱,他长得好像他爸爸,基因太优秀了。” “其实更像妈妈啦,前两天是妈妈来接的,你都没看到。母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净净长大了肯定跟妈妈一样漂亮。” 李司净耳畔听着闲聊,找着周社。 忽然,衣摆受到了一阵抓扯。 他回头,见到了小小的自己。 脸庞浑圆,眼睛清澈,像是有着妈妈容貌的卡通小娃娃般,伸手抓着他的衣摆,充满好奇。 “叔叔,你也在等人来接吗?” 年幼的他,扬起小脸。 李司净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被自己抓住。 他没有回答,年幼的自己却自问自答。 “叔叔,你也等人来接的话,可不可以陪我玩跷跷板?” 他松了手,兴奋的跑到了跷跷板的一端。 “平时这里好多人的,我抢不过他们。今天没有别人,正好你来了,可以陪我玩!”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回响。 李司净盯着兴奋雀跃的孩子,头脑轰然。 他在等周社来接,可是周社没有出现。 梦境里根本不存在的“叔叔”,只不过是他永远见不到的自己。 他找不到周社了。 他弄丢了周社给他的刀,弄丢了他的小叔,即使在童年的幻梦里,也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身影。 李司净彷徨无措的站在那里,直到自己如梦一般,听到了爸爸的呼喊。 爸爸来了,自己扑了过去。 然后父子俩都离开了幼儿园,只剩下了李司净。 这样的梦,这样的过去,还有许多许多。 李司净看着自己穿着的灰色风衣、衬衫、黑色长裤,越来越怀疑“周社”的存在。 他并没有买过和周社一模一样的衣服。 可他为什么穿着和周社相同的灰色风衣。 “叔叔,你又来了。” 混乱的梦境像是混乱的幻觉,李司净再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转过头,见到年幼的自己穿着短袖短裤,仿佛是盛夏,又比幼儿园的时候年长了一些。 孩子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笨拙的落笔:我梦到了山。 “你在写什么?” 他问他自己。 年幼的自己执着的去写自己梦到了山,头也不抬的回答他。 “我在写日记。” 李司净沉默的站在自己的身旁,见到笨拙的字迹一行一行。 我梦到了山。 天是黑的。 但我不怕黑。 因为有月亮,还有…… 年幼的孩子停下笔,冥思苦想,转头望向李司净。 “叔叔,蜡烛怎么写?就是外公家里到了晚上,会发光的那种蜡烛。” 城里很少停电,也用不上蜡烛。 可是外公家里偏远,时常断断续续的停电,到了晚上总会点燃一支红蜡烛,燃出点点氤氲的香气。 李司净拿过笔,帮自己在空白处写下了“蜡烛”。 他已经没有心情嘲笑自己,小时候怎么连蜡烛都不会写。 只是一味的去想,这应当是祭坛里照亮了命书的蜡烛。 歪歪扭扭的日记,多了字迹飘逸的“蜡烛”。 有人代劳,小孩子就会犯懒。 年幼的自己,玩着那支笔,看着李司净写下的字和自己丑丑的字,顿时不想继续了。 “叔叔,你要写吗?” 他眼睛里透着笨拙的狡黠,似乎找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外公说,我把想告诉他的事情,写在日记里,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无论隔多远,他都会知道。” 李司净握着笔,听着这样的话,难以回神。 外公一直为他写着日记,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相隔多远抑或生死,他也能知道外公的所思所想。 可是他的所思所想呢? 李司净盯着纸页上落下的“蜡烛”,想到了祭坛里跳跃的火焰,想到了曾经梦醒时,烧灼殆尽的碎纸。 那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又是谁写给他? 如果他写给外公、写给周社、写给自己,到底要留下什么样的句子,才能够简单明了、准确无误的传达他的本意。 李司净沉默了许久。 所有词语都可能误读,所有字都可能产生歧义。 唯独一个字不会。 “我。” 永远不要放弃,唯一存在的“我”。 请一定找到“我”。 李司净提笔在日记写下了“我”。 每一个“我”都随着他的记忆落在了纸页。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5 首页 上一页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