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焱现在很好,晁奇也有了苏醒的迹象。”段云笙慢悠悠地说着。 这些年她去看过他们,当年鸣焱被抓,重伤的晁奇落入深渊,但却没有死,只是陷入沉睡,在她找到他时,已经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她便将他送到了仓仆那儿,交给仓仆照顾。 只是为难了仓仆,要照顾一个失去记忆退化为幼体处于叛逆期的鸣焱,同时还要照看晁奇。 “至于过去的事。”段云笙顿了顿,殷九玄的心也随之揪紧。 她道:“我不会原谅你,但我已经放下了。” “阿皎。”殷九玄伸手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段云笙看了看他,低头微笑,笑容愈发像从前的佛子:“你很清楚,即便我原谅你,我也不会爱你。更何况有些事不是说原谅就可以原谅的。” 殷九玄静静听着,不知是心里更痛还是身上的伤口更痛。 “至少,至少好好的活着,好不好?”他哀求道。 只要想到她魂飞魄散时的景象,他难受得恨不得先杀了他自己。 段云笙叹了一口气,目光越过敞开的门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彻屋,对殷九玄道:“我遇到他了,可惜是他又不是他。遇到他之后,我突然有些明白你那个时候为什么非要小离了。原来佛子是佛子,了尘也只是是了尘。” “不……”殷九玄抬眸看向她,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与小离的过往,不是说不清,而是他知道她不在乎,最后只能不甘地说,“我爱的只有你。” 果然她听到这话眼中毫无波澜,只是笑了一声:“或许吧。” “阿皎,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会再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更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我只希望你能活着。”殷九玄说道,语气中卑微的哀求,让人很难想到眼前的人竟是让天界都忌惮十分的大妖。 “殷九玄。”段云笙淡淡地说道,“其实你不明白,我始终都只是个人,一个人是会累的,累了就会失去重新开始的能力。” 她在人间生活三百年,去了所有她曾经想去的地方,但她身上的孤寂却并未减少一分。 这些年在人间的经历,只是让她从一个与人相处时有些无措的人,变成了一个能自如处理这些人际交往的人。 可她依旧是她,从前她不敢与人交往,是以为身上背负着殷九玄的阴影,怕与自己的关系会伤害别人。而现在她无法与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却是因为她的经历早已改变了她。她可以对每个人都友善,但却无法要求旁人理解她的经历给她带来的一切。这世间不是人人都是佛子,能那么轻易的了解她的克制和想法。 “阿皎……”殷九玄望着她,脸色难看的几乎要哭出来,“你知道你如果放弃的话,后果……” “灰飞烟灭。”段云笙淡淡地答。 她不过是殷九玄用逆龙鳞为凭借以术法所凝聚的一躯残魂,只要殷九玄不再为她续命,她立刻便会烟消云散,根本不可能进入轮回。 “可这也是我自己选的。”她说道。 她不想依附着别人活着,可她现在却被身上的逆龙鳞控制,只要殷九玄不想她死,她便死不了。所以她也只能等着,等着他放弃,或是等到他也无力维系这样蚀人的法术为止。 “但是你现在不是过的很好吗?”殷九玄道,“只要你喜欢,你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干涉你分毫,我只是希望你活着。” “你……哎……”段云笙有些无奈。 殷九玄不会明白,一个人每到夜间就会慢慢失去行动能力,几近濒死,要依靠别人的力量苟延残喘的感受,也不懂她无法接受殷九玄所谓的牺牲的理由。 她不是不爱活着,可即便他将她身上的全部痛楚都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她依旧讨厌这种永远被一根线绑着的所谓“自由”。 她之所以没有自暴自弃,不过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无奈,但既然活着,她总想去做一些事,去帮助自己可以帮助的人罢了。 如若要她选,她宁可自由的活一天,也不想无止境的这样下去。 “算了。”她叹了口气,“你回去吧。” 还有三日就是下月初一了,或许……她低下头,不再言语。 她下了逐客令,殷九玄也不敢多留,忙捧起茶杯,仔细地饮尽她为他倒的茶水,便拖着依旧虚弱疼痛的身子走出了院子。 殷九玄走后,段云笙静静的在木桌旁坐了很久,才吹熄了烛台睡去。 翌日一早,一直守在房门口的了尘突然惊醒,发现门窗上的禁制被撤去之后,急忙推门出去去确认段云笙的安全,却见她此刻正拿着一柄木剑在院中练剑。 她的动作很利落优美,但却带着一股像是已经深入骨子里习惯的狠绝。 莫名叫人有种“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观感。 段云笙见他出来了,便停了手中的剑,随手一抛,木剑精准的插入了挂在门口柱子上的剑鞘之中。 “小师父醒了。”她笑着看了一眼了尘身上穿着的昨日的旧衣,像是明知故问一般说道,“小师父昨夜没睡好吧。” “檀越,昨晚……” “来的是我的旧仇家。”段云笙弯着眉眼,打了盆水递给了尘,“小师父去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餐。” “仇家?”了尘惊住。 段云笙却依旧含着笑,也不解释,只是把手中的水盆往了尘的怀里送了送,“快去。” 她动作亲昵而自然,笑容又那样温柔,就仿佛是一对老夫老妻…… “阿弥陀佛。”了尘被自己心中徒然而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觉退后了两步,匆匆接过水盆,飞快进了自己的房间。 段云笙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小师父有佛缘,可惜佛心未定。
第40章 又见佛子 段云笙给了尘准备的早餐是白粥和炒菜, 依旧是她看着他吃,就像是昨日,她也只是给他夹菜, 自始至终都没有吃过一口。 了尘忍不住问道:“檀越不吃吗?” 段云笙笑道:“不吃,我平日只能喝些茶水,吃了这些身体会不舒服。” 了尘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犹豫了好一会儿, 终于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口:“檀越,你……是普通人吗?” 段云笙笑着反问道:“小师父觉得我像普通人吗?” “可檀越身上并没有妖魔之气。”了尘诚实地说道。 “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他替我掩盖的太好了。”段云笙道。 “他是谁?”了尘问道。 段云笙笑了笑:“就是昨晚来的人。” “你的仇人?” “旧仇人。”段云笙更正他。 “为何这样说?”了尘问。 “他曾经杀了我全家, 甚至包括我所有的朋友。”段云笙的笑容渐渐变淡,而后叹了口气道,“但后来他又用他的半条命救了我。” “所以你原谅他了?” “没有。”段云笙否认,“我只是放下了。” 了尘想了想她的话,又问道:“那他昨夜为何而来?” “为了让我活下去。别看我现在好好的,但事实上我一直依靠他的妖气维持着生机,只要他一日不来我立刻就会神形俱灭。”段云笙说这段话时的语气很轻松,还拿起筷子给了尘夹了自己腌制的小菜, “尝尝, 我觉得这个做的不错。” “所以他每晚都要来?” “是啊,怪烦的。”段云笙朝他眨了眨眼,语气中带这些无奈, “小师父有什么办法能拦着他,不让他吗?” “不是说没了他的妖气,檀越你就会死吗?”了尘有些摸不着头脑,望着面前的段云笙,实在想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你果然不明白啊。”段云笙的口吻中有些失望, 但脸上却依旧带着理所应当的笑。 她知道他不是佛子,自然不懂。 了尘用完了早饭之后,段云笙起身拿下了挂在门口柱子上的木剑,化为一只小木簪插到了马尾的发带间,对了尘道:“咱们走吧。” “去哪儿?”了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她伸手从系在腰间的袋子上拿出一打黄纸后,才明白过来是要去林府,忙道,“好,檀越且等我一下。” 说着,他便跑回了房中,戴上佛珠,又将一双一尺见长的金刚筷插在腰间。 段云笙靠在他房门的门框上,看了看他这两件行头,想起林府那颇为怪异的妖气,回屋去拿了一个小盒子,丢给了尘:“小师父拿上这个。” 了尘接住盒子打开,立见一道祥瑞温润的佛光从盒子里溢出。一股清淡的莲香之中,静静躺着一颗舍利子。 “莲花佛骨舍利?”了尘有些吃惊,不懂一个住在如此小城镇郊外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佛门珍宝? “小师父很识货嘛。”她笑了笑,目光轻轻从舍利子温润的佛光上扫过,二话不说就拉着他的袖子,走出了院子。 锁好了院门之后,她又要去牵他的衣袖,却被了尘退后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了,有些严肃的问道:“阿弥陀佛,檀越你为何会有这个?此乃……” “佛祖座下佛莲入世,成为一代高僧,圆寂后得莲花佛骨舍利,再转世为佛子……”段云笙望向了尘这张与佛子相似的面庞,柔声道,“它本就是你的。” “我的?”了尘感到十分讶异,莲花舍利他只在佛学典籍上看过,可她却说这本就是他的。但若是细细感知,他确实又能在舍利子上感受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 “好啦。”段云笙道,“给你你就拿着,我若要害你,又何必给你这样的东西。” “不不不,小僧绝不是这个意思。”了尘听到段云笙这么说,立刻就为自己方才有些咄咄的语气感到了后悔,“檀越请见谅,是小僧言语失当。” “傻和尚。”段云笙笑道,“我说一句你就信了?我若真的有什么阴谋,只怕你被卖了还要帮我数钱呢。” 闻言,了尘一呆,最后只好喃喃道:“小僧觉得檀越不是坏人。” 段云笙噗呲笑了,转过身顾自迈开步先走了:“还去不去捉妖了?” 了尘看着手中的舍利子挠了挠头,最后还是收进了如意布袋中,疾步跟了上去。 - 段云笙是柳城的恩人,又给林员外一家治过病,林府上的人一看来的是段云笙,态度就立刻客气了不少。不过林府的管事请二人入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段云笙一句:“段姑娘是怎么与这位小师父结识的?” 段云笙脸上依旧是往常那般和善的笑容:“这位是千叶寺的了尘法师,千叶寺在方外之地故而名声不显,但却是佛学大宗,现今金佛寺的方丈真如禅师也曾特地去千叶寺受训学佛。”
在尘世活了三百年,段云笙知道比起一味的说真相,有时候摆出些权威资质更能说服人。 “原来是千叶寺的高僧啊。”林管家立刻客气的对了尘行了个合手礼。他不知道千叶寺有多厉害,但却明白金佛寺在当朝的地位,若是连金佛寺的主持都要去千叶寺学习,那千叶寺自然是非同凡响的。况且林管家也知道眼前的段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却十分有阅历,这半年来帮柳城百姓解决了不少离奇古怪的事,她说的多半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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