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三郎。”许活视线又移向个头不高的方景瑜,“方小郎君?” 方景瑜强撑镇定,像是大人一般拱手行礼,“见过许郎君。” 许活微微点头,再次看向魏琪,直接问:“魏三郎,昨日才见过,今日再次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魏琪不是真的无所顾忌,犹豫道:“确实有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活请他和方景瑜去她的书房。 婢女奉茶后便退下。 魏琪又犹豫地看向方景瑜,显然想让他也暂时避开。 许活轻轻挑眉。 方景瑜不动,他就是来看着魏琪的。 许活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茶,还轻轻闻了闻茶香,丝毫不急。 魏琪没法儿在平南侯府赶人,只得当方景瑜不存在,起身对许活深深一拜,道:“许郎君,可否请你退掉和表妹的婚事?” 许活摇杯的手一顿,淡淡地抬眼看着他,“退婚?” 方景瑜吓得呆住,听到许活的声音回神,气得跳下椅子,质问:“你凭什么退我阿姐的婚!” 魏琪急急地开口,试图说服他,也说服许活:“许郎君,你需要一个妻子,谁都可以,可表妹不一样,她像一朵莲花一样柔弱美好,离了国公府会缺水而枯萎……” “你才会枯萎!你少咒我阿姐!” “你根本不懂静宁。” “那是我阿姐!” 魏琪摇头,“你读过她的诗吗?知晓她的内心吗?她不同于一般娘子的俗气,是这世间灵魂最澄净的女子,她不该沉寂在侯府和许郎君你的身边。” “你!你强词夺理!你这是害我阿姐的名声!” 魏琪看木头一般看他,“你们眼里只有虚名吗?你在禁锢她。” 方景瑜到底还小,虽聪慧,可阅历有限,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反驳,气得眼里浮上泪水。 许活听到这里,方才放下茶杯,“魏三郎,想必你今日前来,你的长辈并不知晓。” 魏琪默认。 许活对他那些论调没有任何兴趣,直截了当道:“我们侯府本就无辜,若想退婚,请贵府长辈来我侯府请罪退亲。” “这怎么可能?” 魏琪清楚,府里绝对不会这么做。 许活冷声问:“那你是想教我认为方小娘子与你有私情,坏她名节,侯府弃之如敝履,你们便能恢复往昔?” “胡说!”方景瑜很怕,语无伦次,“他胡说!” 魏琪也飞快地摇头否认,“不是、不是的……” 他转而指控许活:“你们觉得国公府算计你的婚事,逼迫你们联姻,你们为了报复才选表妹,可她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受累而不顾……” 方景瑜睁大眼睛,才知道竟然有这些缘由。 “没想到魏三郎你知道……” 既然知道,许活便更加直白,“这不是你我或者三个人之间的事,许某还是那句话,侯府不可能自愿背骂名退婚,除非贵府请罪退亲,亦或是魏三郎不管不顾,彻底坏了方小娘子的闺誉,婚事作废。” 方景瑜慌急,“不可以……” 许活似乎对一个无辜女子的命运置身事外,冷漠无情,“侯府不在意娶谁,我也不介意魏三郎试试。毕竟就算婚事继续,侯府心有芥蒂磋磨方小娘子也有失风度。不过婚事若是顺意取消,届时方小娘子要以死证清白,与侯府无关。” 魏琪整个人惊慌失措。 这不是他想要且能够承担的后果。 方景瑜急哭,捶打他,“你跟我阿姐有仇吗?你要害死她!我跟你拼了!” 魏琪下意识地推开方景瑜,逃出去。 方景瑜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许活没有处理哭鼻子小孩儿的经验,便冷眼看着,等他哭累停下。
第8章 方景瑜嚎啕大哭许久,一直哭,一直哭……哭个不停,有些抽搐。 若是寻常孩子任性的哭闹,许活多少会有些不耐。 不过方景瑜…… 许活却越来越饶有兴趣。 方景瑜才九岁,只有一个至亲姐姐,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骤然面对今日的情景难以承受而崩溃,实属正常。 但他只会懦弱的哭,在许活这里,便是无能。 方景瑜的表现不一样,他哭得越久,越是伤心,一些刻意的成分越是暴露无疑。 他非常能哭,嗓门和音调只在中间某一刻有过些许变化,其余时间眼泪一直流,抽噎没断过。精致的小脸满是湿濡,配上时不时地抽噎颤抖,格外容易惹人疼惜。 很明显,他在故意引人同情。 这种方法,需要针对特定的对象,比如朱振或是魏琪那种人,很大几率非常有效。 许活这样冷静到冷漠,绝不会同情别人损害自己利益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好名声当然愿意对方氏姐弟的遭遇表示怜惜,但更能令她感到愉悦的,恰恰是方景瑜的心机。 旁人不喜欢小孩子有心机,许活正相反,她喜欢聪明的孩子,如果不够聪明,那就乖巧听话,这两种,都不会惹麻烦。 方景瑜爱护姐姐又有心眼,对侯府来说是意外之喜。 许活喊人进来,吩咐:“给方小郎君打盆水来。” 婢女青鸢进来又出去。 方景瑜还在哭。 片刻后,青鸢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 无需主子吩咐,青鸢放下铜盆,洗了洗干净棉帕,拧了拧,便在方景瑜身边蹲下身,“方小郎君,得罪了。” 一句话后,温热的帕子直接糊在他的脸上。 方景瑜的哭声全堵在帕子里。 “唔唔……” 青鸢轻柔且干脆的将他整个小脸抹了一遍,起身,端起热水盆退出去,全程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方景瑜:“……” 脸上干干爽爽,张嘴想再哭,他自己都觉得太假。 “哭够了?” 许活冷淡的声音响起。 她没什么表情,气势又强,方景瑜有些怕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睫毛因为哭过黏成一捋,眼里也水汪汪的。 许活心一点儿没软,“哭够了就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方景瑜呆了呆,随即迅速爬起来,站直。 他悄悄查看了一遍衣裳,书房的青砖地一尘不染,衣裳干净如初。 可即便如此,方景瑜想到他刚才的举动,仍然耳朵红透。 许活扫了眼他的身量,问:“练武了吗?” “练了……”方景瑜回答完,想起许活方才舞枪弄棒的自如,又否认,“没、没练……” 许活微微皱眉,“长者问话,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模棱两可,岂非不诚。” 她这样直白的教训,方景瑜却奇异的并不抵触,甚至有些眼酸。 他不满周岁便已父母双亡,有记忆以来都在国公府寄人篱下地长大。 舅舅表哥们待他并不如何亲近,他不敢犯错,自然也没有人训斥他,方景瑜的成长中一直缺失着父亲的角色。 许活……是他未来的姐夫,和姐姐会变成一家人,也是他的家人……吧? 如果他听话一点,他会不会更喜欢他们? 方景瑜变得异常乖巧,“只是学了一套拳,不常练。” 许活九岁的时候,已经上马练骑射,磨破了大腿肉,祖父扔给她一罐药膏和绷带,她自己擦自己绑,第二天依然要扎马步。 方景瑜九岁才学一套拳,看他动作,手脚也并没有多少力量。 许活缓缓吐出一句:“娇生惯养。” 方景瑜羞愧地埋下头。 “畏畏怯怯,抬起头。” 方景瑜下意识挺起小胸膛,抬起小脑袋。 许活又问他学业。 方景瑜在学业上要自信许多,答了所学进度。 许活随机抽了几篇文章考较他。 方景瑜努力挽回,毫不保留地表现,全都默诵如流。 许活边听边赞许地点头。 方景瑜便更加自信,小脸上都有些放光,声音也越发洪亮,许活不考了,他还一脸的意犹未尽。 “你的先生可有说让你何时回乡考童试吗?” 方景瑜抿唇,想起许活的训话,诚实回答:“我在国公府的学堂,表现的不如侄子魏筠,先生说他过几年可回乡一试,我随他一起。” “藏拙?” 以许活的了解,他的基础可以参加县试。 方景瑜低落,“除了阿姐,大家都不会高兴……” 国公府……属实是有些意思。 许活没有对一个小孩子在特殊环境中的自我保护方式指手画脚,而是道:“莫要懈怠学业,待我与你阿姐成亲,我重新为你找先生。” 方景瑜若是一直跟侄子一同读书,必定会拖累学业,那他何时才能入仕,成为他的助力? 而方景瑜面露喜色,“许郎君……你没有误会我阿姐,婚事不会生变,是吗?” 他又着重强调,“我阿姐跟表哥绝对没有私情,你相信我!” “我是否误会,是否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价值。” 方景瑜迷茫,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价值。 侯府当然可以选更好的联姻对象,可像方静宁这样合适又有用处的对象,不一定出现的恰到好处。 方静宁是国公府送到她手上的,虽然很无情,可她没有足够的倚仗,正好可以弥补许活的秘密,不是吗? 许活既然促成,就没打算退亲,魏琪若是真的闹起来,方家姐弟就更要依靠她…… 方景瑜今日来得也巧,省得她日后去找时机。 某种程度来说,国公府还是她许荣安的贵人。 许活端起茶杯,垂眸喝茶时掩住眼中的算计,放下茶杯,才道:“方大人在世时,深得陛下信任,同窗同科、故交旧友不知凡几,士林中亦有清名,你们方氏族人在祖籍也有几分势力……” “而且,当年你们姐弟入京,家财万贯尽数托付给国公府,方娘子必定嫁妆不菲。” 方景瑜曾经听方家的旧仆说过些许方家旧时的荣光,可国公府里的人说他们姐弟一应用度皆是国公府所出,说国公府对他们恩重如山,也从来没见过父亲的故交和族人…… 许活不吝啬提点,“国公府是勋贵,且行事作风与朝中许多官员迥异,便是你父亲挚友恐怕也要避嫌,欲要重拾,需得日后你自身不堕亡父之志,唯独族人……可以永远是族人。” 世人极重宗族,内里当然也会藏污纳垢,可只要手段得当,族人便可一直成为仰仗。 平南侯府没有其他族人,也没为了妆点门楣寻什么好根,到底单薄。 这时,便需要姻亲。 许活点出来,“你阿姐与我成婚,自然要族人在场。” 方景瑜小小的脑袋一下子塞进来太多东西,一时无法完全消化,可这一句话,他能理解,重重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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