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绾一早的打算,是先让澜清将卫瞾请到云栖宫,再由她出面打赏卫瞾,这样沈柔那边得到消息会以为卫瞾进了云栖宫的眼,不然再贸然处置他,甚至很可能还会将人放到身边重用。 皇帝这边,她是准备打个时间差,制造出澜清看上江寄的假象,介时她再出面,让皇帝知道这事,虽说皇帝依然不会放过江寄,但短时间内江寄确实能平安。 但皇帝来得太过突然,这个时间让两人见到太过冒险,很可能会引起本就多疑的皇帝怀疑。 “去内寝。”下意识的,顾绾出声道。 卫瞾听到那声陛下,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双手攥得死死的,心率急速跳动。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要看到了,他终于要看到这个偷了他身体的大胆魂贼了。 他怎么敢?一个最底下的阉奴,竟然敢偷他的身体…… 他要杀了他,夺回自己身体! 就似燃烧藤蔓浇上热油,卫曌恨得双眼大红,但很快,他又猛地清醒过来,他怎么杀他? 他现在连把刀都没有! 而他,想让他死随时…… 卫曌后背脊阵阵发寒,他开始惊惧。 他怕,怕被他看到他和贵妃见面,他会被就此灭口。 这段时间他也理明白了,苏文海不会无缘无故去得罪苏盛把一个人弄走,势必是得了什么吩咐和承诺,很可能就是这个大胆魂贼做的。 想到这个,卫瞾满腔要和人拼命气势瞬间熄灭,只剩无尽惶恐和慌张。 听到顾绾的话,他愕然抬头,似没明白她的意思。 顾绾看他惊然愣神,心里着急恨不得去攥他一把,但已经来不及,江寄已经上了石阶,能清楚瞧见殿内。
第27章 试问(两更合一) “陛下。” 见江寄怀里抱一捧杏花已经到廊檐下, 顾绾只能放弃让卫瞾躲一躲的想法,她低声和卫瞾说一声蹲身低头便去了门口。 江寄这些日子除处理政务大都歇在云栖宫,对顾绾已不似最初那般拘谨, 见顾绾要行礼, 他快一步过去托起顾绾拉过她皓白雪腕往内走,又语气和缓和她道:“先前听宫人说杏园那边花开得正好, 便去摘了些。”
顾绾视线落去江寄手上一瞬, 和他往常带来的各类花相似,连花枝都精心挑选过, 花杆笔直,长短有节, 枝头一簇簇簇簇洁白中带红韵花瓣绽得正灿,如云如雾, 霎是喜人。 “是开得好,看着便喜人,不过陛下下回再带花儿来可得等两日了,臣妾这儿没瓶装了,您瞧, 臣妾这屋子如今像不像花坊。” 顾绾自江寄手里接过花,又素手轻抬指了指紫檀浮雕玉屏下方, 高低一致的近十只洒蓝瓶里装的都是这些江寄这些时日带来的花。 绿梅,海棠,李花,白玉兰......多得似要将整个后宫有的花类都搬过来,因是皇帝摘来的, 溪月和澜清都看护仔细, 这么些日子也没怎么谢去, 看起来热闹喜人,整个屋子都迎着花香。 “许多都太久时间了,不新鲜了,晚些我过来将一些不好的挪出去。” 江寄顺着顾绾细白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想了想回道顾绾。他喜欢看她收到新鲜花时眼里不自觉流出的和暖柔色。 “那也行。” 顾绾只是为淡化人出现在她宫内一事,才刻意和缓气氛,她也不阻拦皇帝献殷勤,随口应道。须臾,她轻吸了吸鼻,鼻尖轻漫一股清浅香息,不是她手上抱着的杏花香,那香没有龙涎香浓郁,清冽干净,又余韵留长,让人闻之不忘,似深刻心底。顾绾闻着有些熟悉,但又说不来在哪儿闻过。 “陛下换香了?” 顾绾转眸看向江寄,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江寄今日给她的感觉也有不同,他今日着一身靛青的暗金龙纹袍,腰间别白玉,戴墨玉冠,没什么特别,但给人的气息却不同了,似乎更昳丽惹目,矜贵中添从容沉稳。 “你闻到了?” 江寄漆色双眸微起亮色,他看向顾绾,大掌微握,问她:“这香可以吗?” 这是他上辈子用的香,他依着对她的感觉调配无数次最终调制出来的,曾经还得过她无意间的夸赞。 前几日他就重新调了出来,只是皇帝的衣物长时间熏染龙涎,换香似乎都淡不了那香息,反而香味混杂更不好闻,他只能等司衣那边重制衣。 今日司衣那边将衣袍替换好,他下朝过后沐浴过后便换上了。 这十几日来朝夕相对,他慢慢变得贪心,希望她能一点点接受他,真正的他。 “嗯,清冽好闻,闻之难忘,这次的香制得不错,看来臣妾也要让人送一些来。”顾绾点头赞道,是真觉不错,少了那股属于皇帝龙涎香气息,面前的人都没那么让她抗拒接近了。 “我让他们送过来。”江寄明显欢喜她所说,他语气松快道。 这时,他眼眸轻抬忽然瞥见一侧角落蹲跪在地上的人,倏地,他眸光一凝,如刃视线直直扫过去。 卫瞾在一旁听着顾绾和江寄两人竟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他手上青筋鼓起,恨不得冲过去大骂一声:狗男女。 他抬眼想瞪那对狗男女一眼,却猛地对上一双煞戾黑眸,眸光阴煞似地狱修罗索命。 卫瞾心头一颤,他慌忙垂下眼,攥紧手指冒冷汗,如霜寒意至后脑直窜向脚心。 “那臣妾等着了。” 顾绾神色轻松回一声江寄,抬眸注意到江寄视线,她心头微沉,捧杏花手指指尖捻紧,泛白。 “嗯。”江寄回顾绾一声,视线慢慢自前方收回,似不在意问道顾绾:“这是云栖宫的?先前没见过。” “不是。” 顾绾回一声,她微沉了沉息又作轻松回道:“今早澜清出去给我取贡缎,不小心摔了崴了脚,恰遇到这位小公公,便请了他替她抱回来。 我想着到底是帮了澜清,便见见给个恩赏。” “臣妾也是,只顾着和陛下说话,都忘了这事。” 顾绾笑说着,又状不在意的朝卫瞾道:“既救了我云栖宫的人,本宫便不会薄待,赏五十两金,下去寻澜清带你去领。” “谢娘娘赏,奴告退。”卫瞾垂眸回一声,便赶紧自地上起身要退出去,但江寄的视线太过森冷骇人,卫曌想到那双阴鸷眼眸,竟感觉自骨子里生出惧意,让他难以控制的腿软,有些起不了身。 顾绾在一旁看着眉心再次蹙起,等他终于撑起身退出殿去和澜清说话了,她一颗心才慢慢落回地,只见江寄视线落向正和澜清交谈的卫瞾,墨瞳幽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她眼皮又跳了跳。 “澜清似乎对这人特别在意,我就想着见一见。”顾绾把花放去矮桌上,作不经意的解释了一句。 这实际是她一早和澜清说好的,她需要建立一个让江寄和云栖宫往来的桥梁,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快捷便利,也不易引起怀疑。 毕竟上辈子澜清便是走了江寄的路子出的宫,皇帝也一直以为澜清是江寄看中的人。 “特别在意?”或许是顾绾的解释太过新奇,江寄不由转眸看向了她。 “嗯。” 顾绾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澜清虽才跟着我十来日,可我却觉十分投缘,对她便关注些。今早她回来说起这事,我见她提到帮她的人时,语气总不一样,一贯沉稳的脸上神情也不一样。” “澜清今年也二十有二了,臣妾总得对她打算一番。” 顾绾说到这儿,顿了顿:“臣妾先前听说宫里不乏有太监宫里对食,先帝在世时,还甚为鼓励此事。” “对食?”似乎这个字眼特别触动江寄,他看向顾绾的目光里添了几分别的神色。 “嗯,对食,陛下可知道这个?” 顾绾去边上矮柜上拿过迎瓶,转眸回望江寄一眼说:“臣妾没亲眼见过,也说不上这事好还是不好,只若澜清动了心思,臣妾总得确定下这人品行帮着把把关。” “若澜清当真喜欢,你不反对?”江寄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问道。 “臣妾反对什么?”顾绾纳闷的转眸看向他:“这是澜清的私事,臣妾便是可以管着她,却不准备做那种跋扈人......” “那你呢?” 江寄再次出声,他盯着顾绾,认真问道:“若有一日,你发现一个小太监喜欢你,你会怎样?” 会厌恶吗?会恶心吗? 他一双墨瞳深邃,此时凝着顾绾,似有千言要说,却又因什么尽数压抑向了深潭眸底。 顾绾却因江寄的问题脸色渐凝,抱着花瓶的手慢慢收紧。她突然发现,她在决定澜清和江寄这事上忽视了很重要一个东西——皇帝的态度。 她忘了,梦境里小太监吻喂沈柔被皇帝撞见并一见刺死的事,他现在,恐怕是极讨厌甚至厌恶这种事的。 顾绾心头坠大石般狠狠沉落下陷,她掐紧指节,好一会儿才出声:“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是在怀疑臣妾不忠?有了陛下还去想那些勾当?” 似乎觉得受到侮辱,顾绾十几日来第一次冷了脸:“臣妾不管怎么说,家中也是诗礼之家,父亲是为治水救治百姓去的,便是为父亲英名,臣妾也不至于做出如此...如此龌龊事。” 龌龊! 似一把寒刃直刺心头,又似无数寒冰利刃漫天散下,击落向江寄身上各处脉门,痛得他失去一切力气和反应。 他嘴张了张,好半天才回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顾绾想打消皇帝怀疑,更不想皇帝乱七八糟想一堆牵连到她,她去了美人塌前坐下,咄咄逼人道。 “我......”江寄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只是想知道她厌恶不厌恶被一个阉人喜欢?说他只是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他说不了,也不能说。 一旦说了,他连默默守护她都再不能。 他舍不得。 他卑劣的哪怕明知她厌恶,憎恨,他也想靠近她。 “我确实没那个意思。”最终,江寄凝着顾绾认真的重复了这么一句。 顾绾却没看他,扭过身冷脸送客:“陛下应该是刚下朝,还有政务要忙,臣妾累了,想歇歇,便不留陛下了。” “那你好好歇息。” 看出顾绾不愿再谈,也不想再理人,江寄抿抿唇道,想了想又说:“我只随口一问,也不是怀疑你,是我欠考虑,你别往心里去,气坏身子。” “臣妾没气,只若陛下都这样问臣妾,那这云栖宫今后怕是一个太监都不能留了,毕竟这宫中人多嘴杂,人言可畏。”顾绾淡淡道,神情不见和缓。 “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江寄垂下眼再次道。 这是第一次,他难受得压不住心头情绪,他蜷了蜷手指,又和顾绾说一句,让她好生歇息,他晚些来看她,离开了。 顾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没动,她不知怎么了,看着他就这样离开,心口忽然疼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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