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还站在屋子中间，一直没动，她听着阿伽姆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表白，心中越来越平静。那些愤怒还有之前的担忧，还有对松不纳的愤怒，全都慢慢平息下来，渐渐没了踪影。是的，宁静，当你知道他的心也属于你，你的心也属于他，当你的心找到了归属就会感受到这种宁静。那一刻，安然明白了她的心属于谁。
“我不懂你的逻辑，阿伽姆。”安然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你明明能感应到我的心，为什么还要折磨你自己呢？”
“这次是你的答案了吗？”阿伽姆问。
“是。在关于我们的问题上，你自卑得可怕。我爱你，阿伽姆。但是我同时也希望你能给我时间让我平衡对松不纳的感情。”说到这里安然有些犯难，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我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但是我不了解我突然产生的对他的感情。就好像长出了第三条胳膊一样，没有它的时候刚刚好，但是现在砍掉它我会疼。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但是他的表情很奇怪。
“阿伽姆，你是我的光明和未来，是我全部的希望。你懂吗？你是我的爱和生命，和我生命的全部意义，你懂吗？”
阿伽姆点点头，他笑了，他笑的时候就像太阳突然突破了云层洒下万丈光芒。他伸手抱住安然，“我也爱你，安然。在理智上，我会接受你那条多出来的胳膊的。”他又咳嗽了。安然睁开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昨天我让你流了多少血？”
“几乎是全部。”他把脖子上的伤口指给她看，“动脉全都切开了，这里。不过你能告诉我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吗？”
安然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或者说她的内心很混乱，很难在事后理出头绪。最后她说：“我想，你好像一直在试图给我灌输一种自由的想法？”阿伽姆点点头。安然接着说，“你让我看见了一条不被安排的路。”
“是的。我一直想让你做你想要的自己：与命运无关，与段梓蜥无关。”说完阿伽姆又咳嗽了一阵。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三天到五天。”
安然想感叹一声真快，但是反过来一想，这也没什么，这里的自然法则毕竟和她原来生活的地方不同。“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们的谈话以后再继续。快点好起来。”
“不用着急，狼族已经都被你灭族了。”阿伽姆揶揄地看着她。安然皱了皱眉头，“不能吧？他们就那么少的人？那么少的人就能让你们闻风丧胆？”她也同样揶揄地说。
“具体什么情况差不多要今晚才能知道。”阿伽姆又正经了起来，“恐怕我真的需要休息了……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安然很好奇，阿伽姆会要求什么呢？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软弱什么的，但是我希望你能陪着我。”
“这和软弱没关系。不过对于我来说谁又能是不软弱的呢？”安然假装得意地说。阿伽姆抱着她躺下来，“随你怎么说，我现在是病人。”说完他就睡着了。看来他真的很虚弱。
房间里，只有阿伽姆均匀的呼吸声，没有遮挡窗帘，阳光直接倾泻进来。安然享受着周围的宁静和自己内心的宁静。这突如其来的安好令安然觉得幸福如此的近，就像拂在她脸上的阳光一样，那么温暖，触手可及。安然也很累了，这时候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很快，她也进入了梦乡。
第十九章 彼此（3）
更新时间2010-4-18 16:20:47 字数：2601
她的梦境也很温暖。安然梦见自己走在一片可以被阳光穿透的森林，树木的味道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有生命的气息在流动。她沿着树林间的一条小路走着，阳光越来越明显，很快她就走到了树林的边缘。她能看见一道断崖，断崖脱出树林之外，还向前延伸出去很远。那里的阳光既温暖又不显炽烈，安然向那里走过去。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她之前没看清，断崖那里好像有一个人。他好像在等待着，他的长袍和长发都在随风飘动。安然觉得这背影很熟悉，她向他走过去，想知道他是谁。
这个背影像阿伽姆，但是她拿不准，因为阿伽姆不是长头发。
“你终于还是来了。”他说。他的声音很像松不纳，但是又没那么沉稳。而且，这个问法很奇怪。
“你是谁？”安然问，这个人仿佛是阿伽姆和松不纳的奇异混合体。
他转过身来，是松不纳。难道是年轻时的松不纳？
“安然！”这时从她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她认得，是阿伽姆。她转过身，眼前这个人就是阿伽姆，没有任何诡异的变化。安然走向他，心中有种雀跃的冲动。
“安然。”
安然听见这个声音停下了脚步，她又回头看了看那个酷似松不纳的人，他的声音怎么会突然变得苍老了呢？而且还透着有节制的伤感。她再看看阿伽姆，他正一脸憧憬地等待着她。
“你是谁？”她又问这个站在断崖边的人。
“不要恨我。我只求你不要恨我。”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汪洋般的巨大的痛苦，安然的心也随之一震。她重新走向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
“你知道我是谁。我一直在你的心上。”
“松不纳？”
他没有回答，他不见了。安然没有看清他是怎么不见的，这让她非常困惑。她回头发现阿伽姆也不见了，这让她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寻找阿伽姆，他还在她身边，这令她松了一口气。但是阿伽姆已经醒了，他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仿佛想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什么更深的地方。安然有种错觉，觉得他好像看到了她刚刚的梦。
时间再一次扭曲了，安然看见夜晚再次降临。
“你醒了？想吃点什么吗？”阿伽姆问她。
“你醒来多久了？”安然觉得角色好像反了，明明他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人。
“我刚刚醒过来……从你的梦里醒过来。”
“什么？”安然眨眨眼睛，她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而且刚刚松不纳也在。”他说，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在睡眠的时候，人的心理防线最弱，这个时候能够彼此感应的人可以在相互的梦境里穿梭。刚刚我没有做梦，所以我就穿进了你的梦境里。松不纳也在。”他又重复一遍。
这真是奇怪的景象，如果刚刚那个梦境是真的，那么……在梦里阿伽姆和松不纳再一次地对峙了。阿伽姆也再一次目睹了安然对松不纳的难以放手。在领会到这样深一层的意思之后，安然自己觉得难以接受。“对不起，阿伽姆。我又伤害到你了。可是你们怎么会都在我的梦里？！这很疯狂，这样以后我都没有办法好好睡觉了。坦白地说，在梦见你们之前这是我有史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次觉。”
“为什么？”阿伽姆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好像他是带着某些期待问的这个问题。
“因为所有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安然回答，“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
“其实也是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担心过战争的问题——你看，对于我来说就这简单的一件事。我看你们从今以后也不必担心了，只要你在，只要米斯罗在，我就不会让什么人威胁到鹰族。”安然突然有种感觉，等到她把所有的事情的种种说出来之后，那些事情就真的过去了，仿佛必须要完成诉说这一项仪式。“在我醒来的差不多两年时间里，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没有关于自己是谁的概念。我是空的，我的生命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我按照紫蜥的意愿打造自己，但是她并没有帮助把这个空洞填上。有她在让我多少能找到一些生命的意义，毫无疑问，她一度是我生命的全部。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她我还有什么。她是我的第一个意义。所以我当然会抗拒让她死去的这个设想，那个时候，失去紫蜥就等于让我两年来找到的全部生命意义瞬间消失。可是我还是没能阻止这个结局的出现，她还是离开了我。尽管我一直都知道她会离开我，但绝不是这么快，或许是几十年之后，她已经白发苍苍了，寿终正寝了。至少我还会有几十年享受生命，享受因她而产生的生命的意义，至少我有心理准备迎接那一刻。
“在我意识到我重生了，而她死去的时候，我真的很接受不了。这个时候我不仅仅产生了对松不纳的感情，同时还还原了对米斯罗的感情，我的孩子就成为了我新的生命支撑。而你在我心中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化学反应，在湖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爱上了你。那个时候我万念俱灰，认为这一切都来不及了。而重生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你能猜到我说的那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我能猜到。我也是如此：在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之前，我所有的想法都是战争和荣誉，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我存在的意义，我生命的价值。除此之外，我也什么都没有。如果没有不断地杀戮和战斗，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战友、知己和爱人。”安然说，“昨天在我就快要失控的时候，你让我看到了一条可选的路：一条我自己的路。在彷徨了那么长时间，挣扎了那么久之后，我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我可以无视过去、无视我曾经想要找回的记忆，只做我想做的自己，只要我想要的未来。你让我看到了未来，让我看到了生命真正的意义。你是命运赐给我的奇迹，阿伽姆。”
“我和你的感觉一样，你能相信吗？”
“我相信。我们都是彼此遗失的另一部分自己，现在我们都找回了自己，同时还拥有了对方。”安然能清楚地看见阿伽姆眼中的喜悦，“那现在我要说一件不是那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松不纳。啊，是了。我说过我在理智上会接受你这第三条胳膊的。我说到做到。”但是他的喜悦很明显就消减下去了。
“但是还是会伤害到你的感情。我不想那样。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穿梭在我的梦里？因为我不能保证下次我放松的时候他还会进来。”
“这不公平。”阿伽姆反驳道，“我是那个应该分享你梦境的人，不是他。你把我排斥在外却允许他进去？”
“啊……”安然皱起眉头，“要是你们两个在我的梦里接着针锋相对，我还怎么睡觉呢？”
“我想不会有这种情况，至少不会经常发生——我也不是经常放松到那种程度。事实上，一旦放松到可以穿梭进你的梦里，恐怕我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了。”
“那从现在起一直到你恢复健康，我看我们最好不要一起睡。防止我们一起放松。”
阿伽姆看着安然，一脸好笑的神情。但是安然不觉得这件事情好笑，尽管她已经明晰了对阿伽姆的感情，但是另一份情感却不会随着这份情感的明晰而模糊下去——她不知道下次看见松不纳的时候该要怎么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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