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隆平斋排队的人不多,前头不过四五人,凌吱拍着腰间干瘪的钱袋子暗自感慨,馋鬼的舌头,穷鬼的命,穿孔的老胃,无底洞。 凌吱心里正念叨着顺口溜,佟虎的呼吸喷在了他耳畔,“你看屋内右侧红漆柜子上的花瓶眼不眼熟?” “花瓶?” 寻向佟虎所指,凌吱的视线很快落在垂腹圈足的玉壶春瓶上,瓶型常见,巧的是瓶身上的兰花,画风与乐鹭居屏风苏绣别无二致! 凌吱浅勾唇尾,低语道:“馋还给馋正当了。” 前头那位牵小孩儿的妇人一撤,凌吱立马箭步上前扯了个大到闪耀的笑,“掌柜的,给我们来四块。” “好嘞!”见凌吱笑的喜庆,掌柜语气跟着热情不少,贴心询问道,“包一起,还是四块包两份?” “包两份吧,有劳。”凌吱故意拖延时间,手肘捅捅咕咕地戳佟虎,“咱家那个花瓶都过时了,你看人家那个多别致。” “咱家那个都用好些年了,过时是必然的。”佟虎心领神会的略微铺垫,而后委婉道:“人家这个一看就是新式样,指不定多少两呢。” “哪里是什么新式样,都是人家淘汰下来的,不值什么钱。”生意人最懂眉眼高低,将枣糕交给凌吱后,才去接佟虎递来的铜钱。 “多少拿下的?要是不贵到离谱我们也淘一个回来。”迫不及待地咬了口枣糕,凌吱一改往日刚强,挽着佟虎手臂将头倒了上去,“春天了,家里插些花,氛围好。” 掌柜嘶了一声,回忆道:“好像是两贯左右,去年年初在抚昌巷二手铺子淘的,当时拢共也没几个,你们现在去不一定能买到一样的。” “啊,那可惜了。”凌吱作遗憾状。 “待会儿去看看,没准会心怡其他也说不定。”抹掉凌吱嘴角的枣红色糕点渣,佟虎回头对掌柜道了声谢。 两人挎着胳膊拐进德庆巷,随即相视一笑,大快朵颐地解决掉枣糕。 摸着巷子往里走,正数第三个院儿便是更夫的住处,夜里敲梆子,白天自然在家睡大觉。 凌吱瞥向矮墙内,见两个小姑娘一个在踢毽子,另一个则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数数,凌吱清了清嗓,进院后行至数数的小姑娘身前,手撑膝盖幼声道:“小妹妹,知道刘放伯伯住哪屋吗?我听说他病了,来看看。” 小姑娘乌亮的眸子从凌吱的脸上移到佟虎身上,绞着手指怯生生道:“我爷爷没病。” 严格意义上来讲,更夫仅仅受了惊的确不能称之为生病,凌吱这么问显然存有试探目的,不过小姑娘既然都说了更夫没病,他自然得换个方式继续。 “那爷爷受了惊,家里可来人看过?” 见小姑娘起身慢吞吞的,凌吱寻思着许是久坐脚麻,本能地伸手去拉,但小姑娘还没胆大到与陌生人肢体接触,闪闪躲躲地将手藏到了身后。 “来过,宋爷爷来过。”一旁踢毽子的小姑娘停下满头大汗的玩耍,“不过不是看刘爷爷,是给燕儿送药的。” 「宋」字一出,凌吱不由转脸望向身侧的佟虎,佟虎眉头微挑,当是与他猜到了一块儿。 “宋爷爷?是宋启宋郎中吗?”凌吱不动声色地伸出缠着薄薄一层绷带的右手,找补了一句,“我这手上的伤也是他给瞧的。” “就是宋启郎中!燕儿从打小就有喘鸣之症,这两年身体好多了。”小姑娘不像更夫孙女畏畏缩缩,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模样,答得爽快不说,颇有知无不言的意思。 话聊到这份儿上,更夫见与不见意义不大,但来都来了,必然是要走个过场的,否则孩子见他们套完话拍屁/股闪人,指不定会喊家长抓坏蛋。 门声响动,更夫似是没听见,灰白的脑瓜蒙在被子里均匀打鼾。 燕儿挪碎步往里走,先是糯叽叽地喊了声爷爷,小手在更夫腰上推了推,力度带着孝心,轻轻柔柔的。 巴掌大点的地方一贫如洗,掉漆木桌上摆着药包和两副略微残缺的碗筷,其中一只碗内装着半个苹果,苹果截面已经氧化,看牙印也知道是燕儿给爷爷留的。 屋内除了两张卧榻再无其他家什,一根长竹竿横在卧榻之间,四季衣裳皆搭在上面。 更夫家清贫至此,又有宋启夹在其中,足以将其从受贿办事的嫌疑中摘除,但也正因与宋启有牵扯,这场报官暗藏着股两肋插刀的义气。 “不知两位是?”醒后见家中来了外人,更夫面部肌肉尽数紧绷着。 闻声收回环顾的视线,凌吱掏出怀中腰牌意思一下,冷声冷调道:“六扇门捕快凌吱。” 有时面对年长且位卑之人,凌吱会刻意表现出不好惹,因为部分老家伙会质疑年轻捕快,进而倚老卖老死活不配合,他早年就吃过这亏,被围着七嘴八舌地群嘲。 凌吱直盯着更夫,对方那副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落在眼底,助长了他的强势。 “我本意是找您问些话,不过方才于院中已与您孙女聊过,现在您只需告知我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此事便算过去了。” 凌吱要的答案可不是“延津门附近”这等唬人的屁话,他问的是发现宋睦尸体的第二案发现场。 宋启给燕儿治病多年,两家来往频繁,更夫对宋睦不可能眼生。 而宋睦死在城门前是更夫报的官,且认尸当日宋启亲自登门送药,燕儿的病就那么急?真要急到火上房,药包又怎么会没拆封原模原样地摆在桌上? 与凌吱僵持良久,更夫不知不觉变了脸色,像是扑上层厚厚的雪白麦粉,就连常年熬夜的紫黑嘴唇都淡了少许。 他听得出凌吱有破网漏鱼之意,但这并不能彻底打消他的顾虑,现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万一眼前的两个捕快是马车内那位大人派来诈他话的,他老腿一蹬闭了眼死不足惜,可燕儿呢?燕儿还这么小……
第30章 可我的虎子哥,真傻啊 更夫目光闪烁,几经思量后长出一口气:“我是于昨日卯时三刻左右,在延津门附近发现的尸体。” 答案在意料,又出意料,凌吱上下打量着满脸防备的更夫,面色森冷下来,“你既打算将事实烂到肚子里,那就烂着吧。” 凌吱有心放更夫一马,更夫却像被大鹅逼到墙角的土狗,懦弱的让他大失所望。 三两步跨出门槛,凌吱顿下脚步,“总有人要去拦下这把刀,若是每个人都龟缩着,这世道就没好了。” 凌吱不指望更夫回心转意,他们还有抚昌巷二手铺子可以着手,只是萦绕在心头的郁气难以消解,当他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他守护的百姓连最基本的信任都给不了他,这让他感到悲哀。 凌吱憋着一肚子气,黑了一路脸,腿儿着溜达到了抚昌巷,没等他与佟虎往巷子里拐,一个熟悉的符号掠过眼前,如石子敲乱湖面,沉睡的鸡皮疙瘩腾地跳了出来。 拽着佟虎连退两步,凌吱指向墙面,道:“你看这个——” 墙上符号与宁平村风铃压痕相差无几,要是非说有什么不同,边上还多了个不算规则的三角形。 佟虎想都没想,拉着凌吱顺指向往巷子深处走,“放在我之前生活的时代,三角形是箭头符号的前端,有指路的意思。” “指路?”凌吱抬头,阻塞的中枢神经瞬间被打通,之前还没传到大脑记忆的指令,此刻精准翻出他要找的东西,“我想起来了,这个符号是老妪手中的风铃!” 凌吱话音刚落,佟虎的脚步停在了黑色大门前,第二个符号出现了,这次三角形指向上方,像是在引他们进院。 佟虎这才发现,抚昌巷整条巷子的墙都高于德庆巷。 “进吗?”佟虎问。 “进当然是要进的,私宅不比打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咱们还是低调点好。”弯腰捡了颗中不溜大的石子掂在手心,凌吱迈着憨步朝墙西侧走。 “蛔虫”若是成了精,不撅屁/股也能知道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屎”,佟虎撇嘴笑道:“怎么?担心院内有恶犬?” 凌吱先是嗯了一声,进而将回答具体化,“恶犬是其一,我是觉得院内会设有机关,死老婆子剑走偏锋,越是不可能有机关的地方,越可能让咱们栽跟头。” 凌吱至今仍对墓道内的机关井心有余悸,若不是佟虎垫底接着他,估计这会儿他的魂魄已经被咬出疯狗病了。 贼眼左右一瞟,凌吱趁着四下无人抬手将石子抛进院内,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紧接着闷声落地。 没听见“幺蛾子”扑腾,凌吱随手拽了根嫩草抹到墙面上,长度差不多与六扇门腰牌相当。 青草痕是他与赵万里互通行踪的暗号,远比一踢就散的石头堆有用,既不显眼,又随处可寻。 “等我一下。” 佟虎说话的功夫撤步蹬墙轻轻松松窜了上去,窥视到院内无人,探手去接凌吱,凌吱递爪动作也是相当麻利,片刻间被佟虎哧溜拽进了院儿。 近来晟都城无雨,很难忽略掉落地刹那的疏松脚感,凌吱本能地捏起泥土在指腹轻碾,虽然土壤已不再潮湿,但还是摸得出来也就是这两天被翻动的。 宅院之大,如同半条巷子被打通,按理说掇山、池塘、花园才是标配,而此处放眼望去大片土壤,有种隐居闹市的乡土气息。 “来人了。” 依稀有脚步声靠近,佟虎警觉地拉着凌吱闪到就近的遮蔽处。 两人刚一站定,打长廊走来六名护院,凌吱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土壤上成排的脚印如同催命符随时可能扼住他们的喉咙。 凌吱近乎摒弃了呼吸,紧贴墙壁将影子藏在暗处,幸好那几人巡视的足够糊弄,嘻嘻哈哈聊着天一晃而过。 目送走要命的小鬼,一股淡淡的尿骚味随着精神的松弛钻进鼻腔,凌吱正要和佟虎说这个“怪味”,见佟虎眉头也拧得深沉,便问:“闻着了?” 佟虎点头。 这么大的屋子当然不可能是茅房,两人绕至正门发现房门上挂着把铜制撑簧锁,两侧的窗子也是被木板钉严的。 再没有比「此地无银三百两」更能勾搭人好奇心的了,凌吱摘下发簪手法纯熟地捅了捅锁眼,咔嗒,锁弹开了。 推门时尿骚味儿那叫一个冲鼻子,凌吱试探性地将撑簧锁放在地面,还没等他进行下一步,门前两块地砖吃重陡然向下开启,与机关井如出一辙。 更甚的是井下一股浓重的尸臭蒸腾,与屋内沉尿的味道形成了屎尿屁结合的刺激性气体,若非凌吱身经百“尸”,换个普通人非得把胃清空了不可。 迈过门前机关,凌吱直奔长度近丈的架几案,案面两头各一个镂空雕花几,其中左侧几上面一层摆放着粗针,下面一层是刮刀,右侧几是空的。 指腹划过案面,触感并不算完全光滑,凌吱细嗅指尖,为佟虎解惑,“这屋子应该是用来阴干果实浆液的,只不过阴干后的东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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