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识尚且年幼懵懂,需人照料。” “吾儿修灵至情至性,知孝悌,敬长幼,谢识亦视你为兄长。” “今后,望吾儿亦视谢识为幼弟,悉心抚恤长大。此乃谢兄谢夫人遗愿,切记切记!” …… 一滴清泪落在遗书上,晕染出一片乌色。 晏郁眼眶灼热,心中的悲伤犹如洪水决堤,倾泻而出。 他再也忍不住,攥着沈远闵留给他的一叠遗书,扑在床上的粗糙木偶上,肩膀颤抖,哭得不能自已。 泪眼朦胧间,晏郁眼前浮现出旧日清明时节的一幅场景。 清晨时分,阳光熹微,山顶一片宁静祥和。一棵粗矮的老槐树下,晏郁他娘的墓碑静静伫立。 沈远闵领着他来祭拜他娘。 彼时,晏郁跪在墓碑前,看着他爹用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轻抚冰冷的石碑,听着他爹向他娘轻声呢喃着他的近况,心中竟然生出朦胧的不真实感。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前世的种种离他那么远,仿佛那些只是午夜梦回的虚妄。 他不再是魔尊,也不再是魔种,只是一对平凡夫妇的孩子。 父母赐予他新生,唤他沈修灵,护他茁壮成长。 如果晏郁没有前世记忆,他其实就是真正的沈修灵,生活在孤岛,身上寄托着爹娘的美好期许,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成长为一个与前世的晏郁迥然不同的个体。 此即转世,此即新生! 晏郁伏在木偶上恸哭,泪水滴落在木偶的表面,形成一大片深色水渍。 这是他上下两辈子里,第一次为一个人的生离死别而难过。 他深刻地意识到,沈远闵死后,世上将再没有人用看沈修灵的目光看向他,再无人得知他的魔种身份后依旧庇护他,再无人如亲生父母般无条件爱他。 或许几十年后,又或许几年后,旁人提及他时,想到的称呼只会是魔种晏郁。沈修灵这个隐含父母期许的名字,将遗落在茫茫岁月的尘埃里。 从今往后,今生结束,前世延续。 …… 曲曲折折的小巷中,谢知微正悠闲散步,白色长靴踩在青石板上,安静无声。 他眼前出现一处售卖画作的小摊位,他心中来了兴致,上前细细观摩。 一身书卷气的摊主腼腆而客气地招待他。 “客官您看看这幅牡丹花开,我今日新画的……” 忽然,一颗水珠落了下来,猝不及防地滴在艳丽富贵的牡丹画作上,晕染出一小圈红痕。 紧接着,又是一颗。 摊主抬头一看,却见数日晴朗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他赶忙推开谢知微,一边道歉一边收摊:“对不起,客官,快下雨了,我要收摊了,您下次再来吧。这些画作沾水就全废了。” 雨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很快连成了数条珠串,悬挂在天地间。 顷刻间,滂沱大雨降临落霞镇。遥望天空,除了雨还是雨,迷蒙蒙地笼罩整座小镇,密如瀑布。 谢知微不惧下雨,雨水在快淋到他身上的时候,会有周身灵气自动将其引开。 他衣衫干爽地站在烟雨朦胧的小巷中,疑惑地看向忽然阴沉的天空,掐指算了算,皱起了眉。 天性使然,魔种无法克制欲望,也难以控制自身的负面情绪,偏偏魔种的负面情绪还容易影响到周围的天地万物。 前世谢知微就曾见到晏郁在万人宴席上忽然失控。 那还是场非常重要的宴席。 从古至今,仙修门派都将魔修视为邪门歪道,认为他们急功近利、杀戮成性、纵欲贪欢。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些骇人听闻的命案几乎都是魔修的手笔。 以灵韵宗为首的仙修门派心怀天下苍生,不愿见到魔修在世间作乱,命令门下弟子外出游历时,一遇见魔修时就要立刻将其斩杀,避免引发更多的惨剧。 魔修喜爱独来独往,以散修居多,偶有拉帮结派也难成气候。所以,仙门百家在对魔修进行清算时,几乎没遇见特别大的阻力。 这种一边倒的情况持续到魔种出现。 魔种天生擅长修魔,实力增长的速度堪称恐怖,并以一己之力降服了那些强大的魔头,杀掉了那些不服他的魔修,被拥立为万魔之首,俗称魔尊。 自此,素来一盘散沙的魔修变得群龙有首。 世人惧怕魔种凶名,竟开始纷纷修魔,妄图投入魔尊麾下,享尽荣华富贵。 仙门百家担心天下大乱,主动向魔尊递上拜帖,邀请他来瑶池赴宴,商讨仙修魔修共存大计。 如果瑶池盛宴一切顺利的话,仙修和魔修将互相约束,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魔尊晏郁会在宴席进行过程中忽然失控。 彼时的谢知微刚刚拜入灵韵宗,没有参加那场宴席,但从幸存者留下的水镜中看见了当日瑶池盛宴的惨状。 铺设绸缎的桌子被推倒,山珍海味四处散落,众多仙门修士一改往日的谦和斯文模样,像山野村夫般挽起衣袖,抽出佩剑,与同门好友刀剑相向。 只要稍稍一低头,就能看见人头、人手、人腿…… 不知是谁打翻烛火,火焰顺着纱织帘幕腾腾往上,照亮漆黑的夜空,映衬得周围仿若人间炼狱。 漫天赤火中,唯有黑发黑眼的魔尊斜坐高台。只见他头颅微垂,以手掩眸,似乎不忍看见那些厮杀,但猩红如血的嘴唇却勾起嘲讽的弧度,喉咙中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全程没有杀过一名修士,但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这场宴席惨剧的罪魁祸首。 水镜前,门中师长指着晏郁的脸,对谢知微说:“这,就是魔种。他是天底下的祸害,是你将来要除掉的魔头。” 谢知微看着水镜中鲜血四溅、断肢遍地的华美瑶池宴,重重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祸害,他想。 只那一次,谢知微就深深明白了魔种的恐怖。 对方不仅实力强大,行事桀骜不驯,情绪阴晴不定,而且他的负面情绪能影响到周围的万物生灵,让它们和他同悲同怒,陷入杀戮和欲望的漩涡中。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瓦片上,破碎成无数泥点,如烟如雾如尘。 谢知微白衣飘飘,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看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数不清的啼哭声、呜咽声从屋里传出来。 落霞镇上凡人居多,魔种负面情绪的影响力对于他们来说太强了。 谢知微担心瑶池盛宴的惨剧再次出现,身影一闪,朝晏郁和谢识居住的客栈急速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ORZ
第十八章 噩耗 “叮叮铛铛!” 房间里,谢识坐在床上,左右拨弄着那个镀金铃铛,听着它发出的悦耳响声,笑弯了眼睛。 雨丝顺着窗户飘进屋内,带来冰冷的湿气。 晏郁之前买的东西都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此刻各个包裹表面都蒙了一层水渍。 谢识看到了,跳下床,来到桌子前,踮起脚尖,把窗户合上,隔绝外面的风雨。 关窗时,他耳中除了风雨声,还听见隐约的哭泣声。那声音从千家万户中传出,仿佛有数百人在哀伤恸哭,衬托得雨中小镇格外阴森恐怖。 谢识捧着铃铛,瑟缩了一下,心中惶惶。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能给他安全感的人——晏郁。 “修灵哥哥,外头好古怪,我好害怕。” 谢识来到隔壁房间门前,见门没关拢,抿了抿唇,推门而入。 房间里安静异常,与外头大雨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十六岁少年怀抱一具粗糙的人形木偶,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板上,清瘦白皙的手指中捏着一叠纸张。 那张青涩俊俏的脸上褪去了戾气和张扬,神情乖巧而漠然,乌黑碎发下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 光线昏暗的室内,冷白肤色的少年不似活人,倒像是个比怀中木偶稍微精致一点的年轻人偶。 谢识颤着胆子喊了一声:“修灵哥哥?” 晏郁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弥漫着一层薄雾,他耳边反复回荡着昔日里沈远闵对他说的话,有些是严厉的教导,有些是打趣的调侃,有些是叹息般的关心…… 可是这些声音,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了。 谢识意识到晏郁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岛上的那个月夜。那时的晏郁双手染血,站立在尸山血海中,扭头朝他看过来时,眼中照不进一丝光亮。 谢识没有因晏郁的异常状态而害怕,他心中只有心疼和担忧,一如当初。 他眼中含泪,跑过去,用小小的身体抱住了那个安静漠然的少年。 刚一接触,谢识就发现晏郁的身体冰冷得吓人,他忽略冰冷带给他的不适,双手将对方搂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对方温暖。 晏郁眼前的薄雾渐渐消散,视线慢慢聚焦。他察觉到怀中的温暖,低头,望进一双对他充满信任的水润眼眸中。 那眼眸晶莹剔透,不染尘埃,比春初的融雪还要干净清澈。 晏郁抬手,轻轻抚摸谢识温软的脸蛋,指尖掠过他眼角淡淡的红痕。 看见从悲伤中清醒过来的晏郁,谢识差点喜极而泣,但他知道不能在晏郁怀中哭泣,于是强忍泪意,憋得两处眼角红通通一片,惹人怜爱。 他学着晏郁的动作,伸出稚嫩的小手,擦去对方脸上未干的泪痕。 “修灵哥哥,你哭了?”谢识不确定地问。 晏郁垂下眼皮,眼中情绪翻涌,唯有神情依旧漠然平静,仿佛把所有痛楚都掩盖在厚厚的冰层下,不轻易显露出来。 他张了张嘴,默了片刻,道:“小识,我爹……他……去了。” 这段短短的话好像耗尽了晏郁的力气,他再度沉默,眼中的黑暗席卷而来,如一条失魂落魄的野犬,形容狼狈,无家可归。 察觉到晏郁的难过,谢识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揪住一般,一抽一抽地痛苦起来。 他伤心,他也伤心。 泪水在谢识眼眶中打转,眼前像起了雾气,他攥住晏郁冰凉的手,想了很久的措辞。 他想要安慰晏郁,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说自己会永远是晏郁的家人,但这并不能弥补晏郁丧父的悲伤。 他想让晏郁开心起来,但又怕晏郁为他强颜欢笑。 屋外的倾盆大雨未曾停歇,呼啸风声呜咽盘旋,客栈房间里的光线阴沉如水,晏郁搂住木偶,而谢识抱住晏郁。 最后,在一片沉默的痛楚中,谢识稚嫩的嗓音终于响起,为晏郁的悲伤画上了句号。 “我们为沈伯伯举行一场葬礼吧。”
晏郁紧闭双眼,微微颔首,同意了。 房门外,在二人看不见的阴影处,谢知微站在那,看了全程。 他起初担心魔种情绪失控后会破坏整座小镇,匆忙赶来制止,但等他到达客栈后,却通过狭小的门缝,窥见门内悲伤流泪的晏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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