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的宗门不同,天玄府财大气粗,只要入了府,修行所用的灵石都是由天玄府分发,因此天玄府收购的灵石数量也是最多。
其中,因府内火灵根的弟子较多,天玄府重点选用的灵石是来自火灵地的岩黑石。这种灵石特殊,外层由灰色石灰包围,内层才是红色的灵石。
用之前需要先剥开,再清洗,然后再分交到不同的弟子手里。
而夏班房就是处理火石的地方。
何以致一来到夏班房,就被面前的那像是小山一样的灵石堆吓得了。
他的眼睛在那厚厚的石壁上停留,不用深想都知道剥开这些表层要多费力气。而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什么累活苦活,为此自是很不情愿,当即怒瞪双目想要转身就走。
不过人走到门前,他又想到了方才秦华夫人说的话,以及府内虎视眈眈的周君,为此压住了火气,一脸厌恶地走了回来。但在之前他从未做过重活,因此面对着府中的那些俗务,会有不知怎么下手的为难感。
如果是其他新人为难,带着他们的老人会耐心教导,告诉这些新来的人应该怎么办。而他与一般的新人不同,一身的傲气,让人看了很难喜欢,也就没有人愿意过来看他冷脸,由着他拿着一把小匕首在桌子旁磕磕碰碰,不得要领。
一旁新入府的下人徐青经人教导,泡洗灵石的速度快了许多,见他不得要领,擦了擦手,将他带过来,耐心地告诉他。
“这样做会比较轻松。”
“给。”
徐青把剥开的灵石交给何以致,告诉何以致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何以致接下,但对做这些活计十分的不耐,只剥了三个就觉得手疼,索性把剩下的石头全都倒了回去,起身说道:“剥石这活好无趣,我要去找管事给我换一个差事!”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换一个差事?”
有人看不上何以致的做派,冷笑一声,说:“还给你换一个,你当你是谁?!凭什么好差事就该是你的,累活脏活就该是别人的?”
“如果你分内的事你不做,你想要谁替你受这个累?”
“就是!都已经来了夏班房,还端什么富贵人家的架子。”
“还嫌这差事累,我看你是不知外面的人都过着什么日子。”
“就是!大家都是男人,做的都是一样的活计,怎么就你矫情,遇事就会叽叽咋咋乱叫!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遇事只知道哭天喊地找爹找娘的孩子啊?”
这话一出,周围传来一阵哄笑的声音。
何以致经人羞辱,气得脸红,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最后、带着不服输的冲劲留了下来,偏要证明自己不是这些人口中遇事只会喊爹喊娘的怂货。
面对着面前小山一样的灵石堆,何以致挽起袖子,心说这种小事难不倒他,然后低头不语,默默地剥了一下午,最后剥出了七块灵石。
对面着这七块灵石,何以致自觉不易,却还是被过来验收灵石的姑姑横眉冷眼地教训了一番。
姑姑先说他剥的不好看,又说他剥的不够完整。
而他剥的确实不够好,因此他不能硬着头皮去喊自己做的不错。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身侧的徐青因为手脚动作过于利落,剥的不够精细,也被姑姑拎起来骂了一顿。
最后,姑姑敲打了一下新入府的人,留下何以致和徐青收拾剩下的杂务,要他们不做完不许吃饭。
何以致好不容易不用剥灵石了,却又落得个冲洗灵石的苦差事。对此,何以致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的。
因为不情愿,他鼓着脸,双目怒瞪,以一脸恨不得杀人的表情——老老实实地刷着那些灵石。纵然嘴上不饶人骂的很欢,手上的动作也没受影响停下。
不止不停,他还会在骂人的期间抽空去举起水里的灵石,换着角度向一旁的徐青展示,告诉对方——
“我洗的比你干净。”
“我不是说什么,也不会因此自傲,但我真的洗的比你干净。”
说罢,他转过脸,纵然板着脸对徐青说着我没骄傲,可眼角眉梢上有的全都是我洗的比你好,我真是很骄傲。
徐青见此觉得好笑,就摇了摇头,夸了一句:“你洗的确实比我好。”
何以致一听这话,只觉得对方是在捧着他聊,当即对着徐青不屑地笑了笑。
而他做出了不屑一顾的样子,手上的动作却比脸上的表情诚实,干活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似乎正在为徐青夸赞自己而感到开心,为此铆足了劲干活,然后竖起耳朵等人再夸他。
途中,何以致瞥了身后徐青一眼,有些不服气地说:“依我看她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事。”
徐青却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灵石,并不认可地说:“不是这样的,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因为我们动作不够精细,一味追求多做多得,让本不该受损的灵石有了损伤。”
何以致知道他为何如此说,剥灵石辛苦是辛苦,可如果剥洗的数量多,天玄府是会额外再给下人一比钱的。
徐青想要多剥一些,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在。为此他坐立不安地说:“这也就是天玄府财大气粗,上头才不与我们计较,若是你我今日在别处毁坏了灵石,一顿打肯定是少不了的。”
何以致有些意外。他看不上这些普通灵石,就说:“何必说得这么严重,这些灵石也不是什么珍品。一些破石头而已,坏了就坏了,你那么不安做什么?”他说这话完全是站在主人家的角度。
徐青不知内情,有些意外,不认可地说:“这怎么能算破石头!而且不管破与不破,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家的,如今你我受雇于人,领了人家给的月钱,又毁了人家的财务,不打不罚已经是天玄府仁至义尽了,你我又怎么能理直气壮的把别人的宽容当做幸事常事看待?”
不能把别人的宽容当做常事看待,这还是何以致第一次听到的说法。
在以往,何以致经常听到的说法是——
“你是天玄府少府主,做什么事,闯什么祸,别人都只有受着的份。”
“因为你是何家的人,所以不管你做的事是对是错,你都是对的。”
“你低头,丢的是天玄府的脸面,所以你这辈子都不用为任何事情低头。”
“即便错了,也是对的。”
因为听惯了上面的话,何以致早已习惯了理直气壮地无视对与错的界限,所以当他听到徐青的话时,他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又带着呆愣的表情扭头看向面前的水盆,有一下没一下地洗刷着水盆里的灵石。
渐渐地,那灵石变成了郅玙的脸。
徐青的那句不要把别人的宽容当做幸事看待,似乎变得极有深意。
此刻,徐青还在说:
“我看你啊跟我一样,多半是之前出身不错,被家里宠得没了分寸,不知怎么样行事才是对的。”
他说:“我早前与你很像,觉得自己与旁人不一样,别人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后来家道中落,亲友散去,吃尽苦头,方才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本该如此,那时才惊觉得人厚待宽容不过是得人三份怜惜,三分仁善,三分挂念,不该当做本该如此……后来自云端跌落泥地,就懂了自己的眼界远没有出身那么高,再想后悔,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了。”
那人说到这里,不免伤心,故而又道:“但现在与你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等日后你自己看出了其中酸楚,便懂了其中缘由,届时错与对也不用别人教,心里自是懂的。”
何以致听到这里,眼睛不自觉瞥向左侧,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之后一边动作缓慢地刷着石头,一边心事重重地看着远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到了晚上,夏班房的其他人吃完了饭,想着他们受罚累了一日还没有吃饭,就带了一些食物给他们。
何以致刷石头刷到手抖个没完,他见那些人一脸善意的围住徐青,将带来的吃食交给徐青,只能当做自己不存在,特别尴尬地坐在一侧。
何以致倒不是一点眼色都看不出来。因为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何以致也没想过那些人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其实他懂得一个道理。
他作为天玄府少府主时,他身侧的人都不喜欢他,但为了他的身份,那些不喜欢他的人从不会离开他。而今,他没了这层最吸引人的身份,这些人自然不会好好对他,他也没有必要像徐青一样与这些人混在一起。
而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有人没有好气地将一个馒头递了过来,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给!”
正板着一张脸说着不在意,却把背挺得很直,不断用眼睛环顾四周的何以致吓了一跳,刚要抱起头就见一个馒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送馒头的那人瞧见何以致身子一震,像是要跳出三米,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即翻了个白眼,没有好气地说:“谁要打你?!你怎会把人想的那般坏?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都喜欢冷脸冷眼挤兑人不成?”
一旁的人瞧见这一幕,开始替送馒头过来的人委屈,立刻瞪着眼睛与何以致说:“难不成在你眼中这里的人都是这般冷血无情,只知难为人的恶徒?”
那人说罢,见何以致呆头呆脑地张开嘴竟然没反驳,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那馒头塞进何以致的怀里,嘴里嚷嚷了一句爱吃不吃,拿来喂狗的。
一旁的人则说了一句:“看不上你就别吃。”
何以致怎么可能看得上!
他对着那个馒头,冷笑一声,心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这么淳朴的食物,他才看不上这个简简单单的馒头,也不用对面的人施舍!
然后,等到了晚上,他躺在大通铺上,缩在被窝里,两只手小心地捧着那个馒头,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不时就要从被子里拿出馒头看上一眼,然后又很新奇地把馒头藏到被窝里。
“你再看它也不可能长出腌菜。”这时,躺在何以致身侧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十分安稳的徐青嘴唇不动,却从嘴里挤出了一句,“再不吃玩臭了。”
何以致听到这句话,侧过身,用两只手掐着馒头,宛如抱着贝壳的水獭,发出了缠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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