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睡吗?”何以致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我有点事想问你来着。”
徐青表情不变,也不睁眼睛,只问:“怎么了?”
因为紧张,何以致嚼了两口馒头,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不好意思地问:“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一个友人,你待他很好,你救了他的命,他却会为了你救他的事埋怨你、针对你,你会如何?”
徐青睁开眼睛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地想了片刻,因为怕吵到屋子里休息的人,就对着他小声说:“淹死,就地淹死,把命要回来,别让他累心怨恨了。”
何以致:“……”
何以致:“那……如果说,事后他对你没有好脸色,你却还是会救他、帮他,这是不是说明你……”
“是舍利子成精了。”徐青沉吟片刻,含蓄地说,“我许是在积攒功德。”
何以致噎住,哑然许久,最后又不死心地说:“不是这个样子,你也不是愿意积攒功德的人,你就是……救了他!你说,你是不是有那么一两分没放下过往?始终记着你和他过去也曾有过好时光?”
这时,一只手拍在了何以致的肩膀上,有人贴在他的耳侧,对着他幽幽地说:“你说一千道一万,那你是怎么想的,你知错了吗?可有诚心悔恨,可有想过如何补偿,可有想过与他赔个不是,再问他心中如何做想?”
何以致一惊,连忙看向左侧。
因为睡在大通铺上,他右手边是徐青,左手边是给他送馒头的人,而在这人出声之前,他只以为徐青没睡,没想到这人也没睡,还那么八卦,听完了他和徐青说的悄悄话。
何以致一时觉得难堪,连忙把馒头藏了起来,脸红了又白,忍不住咬牙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这时,房中有人小小声回了一句:“他就没睡。”
但这个声音也是一个陌生的新声音。
原来屋子里没睡的不只是徐青。
紧接着,不知是哪一个位置,又是谁说了一句:“可你这人也太讨厌了吧,如果我是你口中的那个友人,别说救你,我当天就能把你塞进恭桶里溺死,你说你这不是好坏不分,好歹不辨吗?”
这时,有人实在好奇,忍不住坐了起来,朝着对面床问道:“你之后还做了什么?”
何以致缩起脖子,被他们推搡着拉了起来,这时才注意到身边已经多出了十多个裹着被子,明显是来看热闹的小脑袋。
这些年纪与他相仿的人凑在一起,围着他,准备去听他之前没说完的话。而他也一反常态没有替自己开脱,而是回忆着自己与郅玙相处的点点滴滴,看着周围这些根本就不认识他的人,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这些陌生人。
在这一刻,不管是过于自卑还是自傲,那些复杂的情绪都被压下了。
没有好友倾诉,又急需与人说说心里话的他把这些人当做了自己能够抓住的水中浮木。
他沮丧却难掩轻松,把自己最丢脸的心声说了出去。
不管是嫉妒郅玙,还是怨恨自己不足的事情,他都讲了。
之后他被这些人拉起,带到椅子上。这些围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人伸出手指,以相同的姿势指着他,围着他转圈画圆,不停地说:“过分!”
“就没见过你这么过分的人!”
“要是觉得丢脸难堪,那咱就努力学学,不以权势压人,而且你努力过后别人再嘲笑你,那就是他们人品心性坏到了骨子里,你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凭什么要接受别人对你的嘲笑指责?还有,谁规定这个世上非强者不能活?”
“你也是个拎不清的,人家好心救你,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之后还冷着人家,还因为别人挑拨与人家针锋相对,最后闹得个两看相厌的地步,你说你是不是没有脑子!”
而在一群指责的声音中,只有与何以致一起刷洗灵石的徐青忽然问了何以致一句:“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提过,在过往你可曾为了这件事感到后悔?”
“没有。”
何以致毫不犹豫地回答。
徐青又说:“你说过你曾在某天夜里想去找他,后来又回去了,而你那时找他是想做什么?”
何以致一愣,忽然回答不出来了。
他垂下眼帘,想起了自己与郅玙闹僵之后曾经有一夜睡不好,一个人往清宗走去,但在半路上又走回去的事情。
而那时他为何睡不好?
他思索了片刻,闭上眼睛去翻找当时的记忆,最后好不容易在回忆里挖出了那时的心绪,却不想当着任何人提起。
彼时正是夏季,他与郅玙在一起时经常会去王山看夜萤,而他那时虽是不想面对郅玙,不想接受自己的兽身,但还是会在一人独处时想起郅玙。为此,当一杯热酒下肚,看到远处灯火将熄时,他翻出了天玄府的高墙,一个人迈着不算灵活的步子开始向清宗走去。
可路上的风太大了,吹得他身体里那点子酒气散了,他的勇气也就随着酒气消散了。
而后,顶着头顶圆月,路过水沟旁的他看到了自己落在道路两侧的身影,忽然觉得那影子模糊不清,又黑又灰,跟郅玙的完全不一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侧的人经常说他与郅玙不是一路人,说他不应该拖着郅玙到处跑,还有不少人说他不配与郅玙玩在一起。
他们都说郅玙是有才情有实力的人,他与郅玙不相配,性格相差也大,根本就不像是能玩到一起去的人。时间一长,郅玙总会腻了他。
他知道他确实没有出彩的地方,那些声音总把他和郅玙放在一起比,比得时间长了,他不可避免地也上了心,自卑感因此袭来,虽不像汹涌的海,却成了那滴水的石头,折磨的声音不讲究快,只讲究一个细而长久。久而久之,他即便装作底气十足,却也还是会在与郅玙相处的时候开始观察郅玙的脸,一边担心自己方才说的话有没有犯蠢,郅玙有没有在心里笑他,一边又担心郅玙会看不起他。
而这些情绪积压已久,在郅玙面对天玄府提亲时皱起眉,在郅玙经常去谢道安那里,在他与郅玙差距越来越大之后,彻底毁在了他变成梦兽的那日。
在那之前,他一直都在想,如果他占据了一个厉害的妖兽身,到时他与郅玙的差距不会如此大,届时他也不用担心在郅玙面前迈左脚好,还是迈右脚对,也不会有自卑胆怯却不能直言的心态。
因此,在他变成梦兽的那一刻,不管是这个念想还是自尊都让他无法接受这件事,所以他选择推开郅玙。怨恨郅玙也成了胆小自卑的他唯一给自己找到的出路,一个能够接受自己这辈子都跟不上郅玙,可以借此回避对方嫌弃的理由。
是以,在那夜去寻找郅玙的时候,他瞥向了水中的倒影,到底是没有继续前行。其实他也清楚,他的自卑早已深深埋进了骨子里,并因为太自卑,所以自尊心格外强,总想给自己留个体面的位置。
而这些想法不复杂,不难意识到,只是过去的他有意无视,导致他从未直视过这件事。
如今情势不比以前,他脱去了那层自己给自己披上的傲气外衣再看内里,竟能直面这种扭曲的心里。
此刻,面对徐青的询问,他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如果他不是这般自卑,他会后悔如此对待郅玙吗?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如果他不这样自卑,那夜他就会去清宗找到郅玙,两个人一起去看夜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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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何以致曾想过去找郅玙。
这个意思是他早已想过和郅玙和好, 也知道自己错了。
只是之后他走了不少弯路,把这条最简单的路走没了,就再也没提过后不后悔的事情。
而今面对着自己做错事带来的苦果, 他说不出其他辩解的话,一人坐在椅子上思考许久,直到身边的人都去睡了,屋内也没有光了, 他的身影还是孤零零地留在原处,一直没有移动。而他不知道,在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时,有一个人影站在房间外的窗户旁,与他一样都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地思考。
等着何以致回到床上的时候, 那一直靠在门外的人影才走了进来,背对着何以致坐在何以致的床上。
——
“俗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做错事固然可恶, 过去的错也确实无法因为悔意而更改, 但即便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挽回, 我们也不能因为错处太多罪无可赦,便不去想着补救赔礼,只讲究破罐子破摔。而给人赔不是最重要的是什么?”徐青坐在椅子上, 与身侧七八个人一起围着何以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点着面前冲洗了一半的灵石说, “是你的心意和姿态。”
正在冲洗灵石的何以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似懂了, 其实是在装懂。
徐青见他明白了, 便指着一旁的人说:“来,你把他当做你那个友人,你再见到他时,你会怎么说?”
何以致瞄了对方一眼,声如蚊蝇烦躁扰耳,叫人听着很烦,又听不清说些什么。
徐青不解,问身旁的人:“他在说什么?”
一人凑到何以致的身前,表情凝重地听了片刻,而后说:“他说,掌事姑姑在你身后。”
听到这句话,起先围着何以致的人还没有什么反应,接着又都露出了见鬼的表情,动作僵硬地扭过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姑姑。
那姑姑见他们白日不去做活聚在一起,气得脸都青了,当即叉着腰骂了起来。
何以致不厚道,在他们说话时做完了自己面前的活计,在姑姑抓人骂的功夫悄悄地溜了出去。
他离开了夏班房,步子很急,一路向着霍隼居住的地方走去。然而当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霍隼的住处时,他又因为紧张停下脚步,不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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