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熙攘热闹,有仪仗开路,马车畅通无阻。 周曜昂然立于马背,身姿挺拔。 阳光照在铠甲,稍稍冲淡冷厉冰寒,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剑柄,骨节分明,干净而好看。似乎是察觉她的注视,周曜忽然偏头,目光径直落在她脸上,“又偷看我?” “我……没有!”玉妩低声。 她只是颇为感激,哪有偷看? 说得好像她贪恋男色,心怀鬼胎似的。 玉妩气哼哼嘟嘴,才要放下侧帘,旁边周曜忽然伸手轻飘飘地挑住帘子。缰绳拨转之间,那匹通身油亮的黑色骏马靠向车厢,周曜微微倾身,淡声道:“待会我入宫,皇上定会命我火速驰援甘州,没空回府。你带仪仗先回。” “这么快吗?”玉妩诧然抬眼。 她知道周曜病愈出府定是为了甘州的战事,却未料行程竟安排得如此紧张。 仓促之间,想必皇帝也不会安排送军出征之仪。 脑海里掠过关乎沙场凶险残酷的种种传闻,玉妩眼睫轻颤了下,将脑袋往外探了探,“出征杀敌是大事,沙场上刀枪无眼,王爷病了半年,定得保重身子。妾身回府了也无事可做,不如先去城外长亭,送王爷一程吧?” 那双眼睛巴巴的望过来,分明藏有担忧。 脑袋半探出来,甚是可爱。 周曜克制住伸手揉一揉的冲动,唇角微挑,“也行,去城外等我。” * 时隔许久再入皇宫,周曜已非病重之躯。 熟悉的青砖漆柱,看惯的巍峨殿宇,心境却早已与从前迥异。 周曜健步而入,衣袍生风。 乾明帝见他身着铠甲,显然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半个字都没提关乎乔家的嚣张举动,只关怀周曜的身体。 听闻他病势渐愈,骑马弯弓皆不在话下,乾明帝便颔首道:“先前念你病重,便选了别人迎敌,谁知都是庸才,平白误了战机。朕如今将这事托付给你,江山百姓为重,万不可再任性。” 周曜拱手垂首,面无表情。 “儿臣定会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托。” “好,跟朕过来。” 乾明帝久居帝王之位,一双眼老辣洞察,焉能不知儿子心中的芥蒂?但种种往事各有对错,他身为帝王,有些事上不可能低头,便只装作不知,带周曜进了内殿,将近来的军情奏报翻出,连同昨夜选好随同出行的小将有哪几位,都郑重交代。 末了,又取虎符和早已备好的文书交予周曜。 从头至尾,君臣尊卑分明。 自打太子被废,与萧令华一道被驱往寿州,留乔皇后母子横行后宫,周曜就没指望再叙父子之情。此刻内殿独处,那张脸便也清冷淡漠,没什么情绪。只在握住冰凉而沉甸甸的虎符时,眸色稍深。 这枚虎符,他从前以为是信重。 所以竭尽全力浴血杀伐,好几回率兵偷袭,险些丢掉性命。 到头来,却落得这般处境。 麟德殿前玉阶霜白,两侧侍卫林立,红墙碧瓦之外天高云淡。在殿外候召的几位朝臣见着他,都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口称“淮阳王殿下”,却在周曜步下丹陛时偷偷打量,各自神情复杂。 周曜在注视之中端然而出。 到得宫门口,乾明帝选好的几位武将果然已盔甲严整地候着了。 周曜也不耽误,纵马驰过长街。 比起刚打仗时乾明帝送军出征的盛大阵仗,这一行二十余人飞驰而出,若非身着盔甲英姿矫健,瞧起来就跟禁军外出办事差不多。但刨去乾明帝指派的人,但凡是周曜点选的人手,个个都曾身经百战。 铁蹄飒踏而出,如虎狼驱驰。 直到官道旁掩在柳荫里的长亭映入眼帘,周曜才稍缓马速。 长亭里,玉妩临风而立,裙裾翻涌。 离得颇远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道袅娜窈窕的身姿却熟悉之极,像是鲜丽婀娜的剪影,安安静静地站在飘摇如丝的柳荫里,正翘首望向这边。周遭停着华盖香车和王府的仪仗,错落的人影里,周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后,就再也没挪开。 直到驰近长亭,他才收回目光。 玉妩原以为他不会驻足,便只站在亭前,欲目送他远去,见状忙往前迎了半步。 裙衫轻动,她仰着脸,眉眼间是温柔笑意。 “王爷此去必定能大败敌军,凯旋高歌。妾身会去佛寺进香,祈求王爷万事顺遂,平安归来。”她在等待时早已将送夫出征的淡淡愁绪压下,此刻含笑鼓舞,盛装之下娇丽夺目,更胜长空骄阳。 周曜忍不住也笑了,“但愿如你所言。” 玉妩狠狠点头,“定会顺利的!” 说着,又踮起脚尖叮嘱,“王爷也该保重自身,梦泽和柔嘉都等着呢。” 就只是那俩小的等他吗? 秋风拂面,美人芙面悦目,含笑的眉眼更如春风柔暖。周曜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被人在长亭送行,倒觉这媳妇儿娶得当真不亏。在宫里时的冷沉心绪被她的婉转笑意尽数驱散,一时间心血来潮,微微躬身凑近,觑着她低声道:“等我回来。” 说罢,唇角微挑,夹动马腹疾驰而去。 玉妩目送他远去,直至官道迂回,杨柳成排,将他的身影尽数掩去,才慢慢回过神。 刚才离开时,他是在笑吗? * 回王府的路上,玉妩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倒不是担心周曜出征的事。 她的感觉有时很敏锐,若真有大麻烦,总会有些异样,就像祖母过世前和父亲横遭贬谪的那阵子,总会心慌,无端从梦里惊醒。周曜这回出征,她倒没觉得慌,甚至颇觉踏实。毕竟以淮阳王的战功和缜密,遇到曾交锋过的对手,定会能做到知己知彼。 甚至她觉得,自打边疆起了战事,周曜就算病着也没少琢磨,并非仓促上阵。 周曜说过他命大,玉妩也这样期盼。 之所以空落,是有些不习惯。 这大半年她住在王府,每日里除了清漪院和后院,便是到映辉楼给周曜送饭。最初对病情的担忧消弭后,她偶尔望向映辉楼时,心里都知道,淮阳王就在那里。哪怕阴晴不定,难以相处,他都在离她不远处。 如今,却将相隔千里。 想到映辉楼将会空置一阵子,她无需再每日操心药膳,到那边送饭,提心吊胆地怕他突然翻脸,玉妩心底涌起的不是欢喜轻松,而是空落,甚至有些怅然若失。 这般感觉,她自己都十分意外。 玉妩靠着软枕,闭上眼时,脑海里仍是周曜策马离去的背影。 她低低叹了口气。 马车进了城门驶过长街,在王府前缓缓停稳。 侍卫们如常行礼迎接,因周曜大病已愈生龙活虎,都打着精神头,不像前几个月那般散漫懒惰。到了里头,佛宝打起车帘扶她下车,旁人牵马离去,一切都井然有序。 但映辉楼那边却是空荡的。 狄慎不在,周曜也不在,王府里就剩她和孙嬷嬷撑着了。 玉妩恋恋看了两眼,心里暗自鼓劲。 到了清漪院,才刚坐下,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见孙嬷嬷走进来,手里捏着个信封。见玉妩神情恹恹的,她猜到大概,屈膝行礼间温声道:“殿下独自回来,想是王爷进了趟宫,已奉命出城了吧?” “是啊,都没来得及回府。” “每回都是这样。”孙嬷嬷叹了口气,“用得着王爷的时候,恨不得立时让他插翅飞到北边去,立时解了燃眉之急。就算是皇上亲自带人送军出征,也都是五更天就起来,天刚亮就启程了。” “这王爷做的,当真是辛苦。” “也是他性子拗,放不下边塞的军情。从前还只是年少意气,想打胜仗鼓舞人心,待的时日长了,生出保护百姓商道的心思,这担子就摘不掉了。这回甘州战乱,王爷恐怕也恨不能早些过去呢。” 孙嬷嬷说着,将信封双手奉上,“这是谢道长临行前留的,请殿下过目。” 谢清玄吗? 玉妩微讶,见那信封并未用蜡封着,想必里头并非见不得人的机密之物,便随手取出,展开来瞧。上头并无抬头落款,只有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说淮阳王此行定能旗开得胜,安然凯旋,请玉妩不必担心,后会有期。 那笔锋苍劲有力,跟当初他在敬国公府门口说周曜会醒转时一般笃定。 玉妩忍不住勾起唇角。 “谢道长说王爷会安然凯旋,叫咱们不必担心。王爷和狄典军这一走,府里空荡了不少,回头还得请嬷嬷多操心,照看好上下各处。” “殿下尽管放心。”孙嬷嬷含笑应了。 玉妩随手将那信收起,因着大半日车马劳顿,到底有些困倦,先去里头歇觉。 等睡醒了,日子还是照常过。 每天得空时玉妩都会去长秋阁,看梦泽和小柔嘉读书嬉闹,顺道送些点心。若碰上午后两个孩子犯困无心读书,她也会让人将虎子牵过去,陪他们玩耍解闷。虎子性情好,待孩子格外有耐心,倒是很玩得来。 梦泽因着东宫教导的规矩,小小年纪就格外懂事,甚少调皮,多半是丢个东西让虎子来回捡,或是抱着大狗撸毛,喂它吃东西。 小柔嘉可就没这么收敛了。 她原就性子活泼,撒起娇来能缠得玉妩无有不从,到了虎子跟前,更是肆无忌惮。或是把虎子当小马来骑,或是枕着虎子软乎乎的肚皮睡觉,或是蒙着虎子的眼睛,让它用鼻子找东西,每天能变出无数花样儿来。 这日玉妩过去时,她就枕着虎子的肚皮睡得正香。 仲秋的后晌还算暖和,碧茵茵的草地上铺了张厚厚的软毯,她穿了身粉色的小裙子,上头锦缎裁衣,丝带系作蝴蝶,闭眼安睡时只觉一团粉嫩,憨态可掬。 头顶上槭树茂密,树影剪碎。 梦泽盘腿坐在她旁边,手里捧着书卷来读,那书却不是冲着眼睛,而是悬在小柔嘉的脑袋上方,分明是在为她遮挡树影。偶尔有落叶飘落,他还能隔空接住丢在旁边,免得蹭脏小姑娘的衣裙。 满院安谧,唯有虎子察觉脚步,睁开眼睛。 玉妩怕它冲过来惊醒孩子,赶紧拿食指抵唇示意。 虎子低低呜了声,老老实实地没动。 玉妩原是有事找小柔嘉,见状轻手轻脚地退出院外,没去打搅。
第34章 姐妹 庭院树荫下, 两个孩子丝毫没察觉有人来而复返。 满京城的喧嚣都被隔绝在重重墙垣之外,小柔嘉睡得香甜安稳,梦泽胳膊撑得累了便偷偷换只手, 直到薄毯上安睡的小姑娘动了下, 他才挪开书卷低头瞧过去。 翘而浓密的眼睫颤了颤, 小姑娘睁开眼, 抬手轻揉了揉。 “梦泽哥哥。”她睡得声音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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