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都是灰蒙蒙的,只有湖中心一点白——那是罪神正在受戮的场景。 果然,当晏安问出这话过后,便再也听不见临枫的声音,想来临枫此时本该被囚于蜃镜之中,却还强行分出一丝清醒的神志,守了他一路。 “老师?”晏安站在岸上,又轻声喊,“化鹤。” 化鹤难以忍受般,咬牙道:“不许过来!”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之时,晏安已经紧闭双眼,赴死般踏上了湖面。可想象中的疼痛和沉溺并未到来,他稳稳踩在镜湖之上,下一瞬,他几乎是快跑来到化鹤身侧,然而却在近身之际受结界阻隔。 晏安掌中结咒,径直向结界上抛了咒。 “嘭!” 咒力相冲,晏安被气浪撞飞了出去。然而这并未让他打退堂鼓,晏安换了种咒法,继续突破,再被撞开! 再换,再拦,再换,再拦...... 晏安几乎要将化鹤教的咒法统统试了个遍,终于,在不知第几次突破的时候,那结界忽然自动开了。晏安招行一半,扑了个空,险险砸到化鹤身上。 他这一下,将两个人都掀翻在湖上。 晏安前有头伤未愈,此刻一跌更是眩晕难耐,疼出些泪水。他难耐地推道:“好难受,你不要抱着我了!” “有吗?没有吧。”化鹤原本还笑着,不料略受推搡,便装不下去了,“……好难受,你不要推开我了!” 化鹤衣裳单薄,面颊苍白,像是挨了很久的冻,这让他失了往日从容的风度,连孟浪的力气都没有,从背后依偎在晏安的肩头,竟像是个飘摇欲坠的纸人! 晏安平静下来,说:“你可真奇怪,我是来杀你的,还不许我推开,有没有道理?” 化鹤虚虚笑道:“对这件事,我向来没道理。” 晏安感到新奇:“哦?你原来很想被我杀吗?” “想也不想。”化鹤不悦道,“我杀过的每个人都能记住,但你也能记住我吗?倘若你亲手杀了我,能因此生生世世都记得我,‘死’就很有意思。” 晏安反手摸到化鹤的额头,竟是烫得骇人:“你个老糊涂,又说胡话了……在混沌中分出神识来保护我,很痛吧?” 化鹤力气尽失,近乎将全部重量压在了晏安身上,他眉头紧皱,神色并不好,像是正耽溺于一场幻梦,同时又在努力剐出理智。 化鹤叹息:“……你想瞧我,看我就好了,耳朵这么红,我长得不错吧?” 这话戳中了晏安的心事。 化鹤的真相的确要比他意料中的英俊太多。晏安有意躲闪,是难以直视化鹤那双红玛瑙似的琉璃眼,里面雾蒙蒙的,总叫人不忍。 可大难临头,化鹤却还能笑得很自在! 这人……有些魅力。 晏安偏头,抵触道:“是你总靠这么近,还对着我耳朵说话……” “……你又推我!”临枫愁眉不展,更恹了,仿佛下一瞬就要晕倒似的,“你要听得清,我不对着你的耳朵说,难道要对着你的嘴巴说吗?” 晏安似乎被这话猝然刺了下,险些没按捺住逃开,他羞愤道:“你真是太糊涂了!一点也不清白,果真该罚!” 晏安其实年岁很小,不过十六,寻常在宫内学的都是正经书经,也从未有过玩伴,常被人调笑为“小古董”,哪里能钻研透“清白”一词。 化鹤沉吟片刻,竟“嗯”了声:“这话对也不对。” 晏安略有所感似的,态度强硬道:“不要再说胡话了!” 化鹤疑道:“我心中如明镜,其实半点没记得你。倒是你……”他反咬一口,“小糊涂,你若清清白白,怎么看我不够?” “狗咬吕洞宾。”晏安生硬道,“我是在想你会不会……” “我冷。”化鹤打断道,“我冷,你来救我好吗?”
第88章 魂火 晏安无情道:“冷就说冷,搞得好像要死掉一样。”他正说着,忽然感到肩上一阵摩挲,晏安眼疾手快,反身将滑落地化鹤拽进怀里,“……老师,你不要闹了。” 然而化鹤阖着双眸,眉头紧皱,并不像在胡闹。晏安与他相对跪坐,勉强推着化鹤的双肩,又喊:“老师?” 化鹤睁眼,目光浑浑噩噩,他说:“我想……” 晏安等了片刻,这才问:“想做什么?” “想……”化鹤似乎也忘了话,露出苦恼的神色,“我想……求你救救我……” 化鹤低首,额头抵住晏安的肩,喃喃道:“你救我,心好痛……你杀了我……你,你怎么一点不痛?” 他说话没头没尾,叫人听得糊涂。晏安问:“这便是你先前要说给我听的故事吗?” 可湖面澄澈,晏安一眼就能望穿湖底,根本瞧不见什么奇异景象。想必这镜湖既是惩罚神祇之地,那大概率只有受罚之神才能瞧见其中的神秘。 晏安心下思忖,抬手摁住化鹤的心口,想要效仿先前使用共感,可他咒力刚注了一点,化鹤仿佛梦中惊醒般,反攥住他的手腕。 化鹤漠声质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晏安从没见过化鹤这样阴鸷的眼神,他眼眶猩红,像是有滔天恨意。 尽管化鹤先前承诺过说给他听,但此刻趁其不清醒擅自共感,实在唐突! “冰雪和雨,”晏安自知失礼,忙收回了手,“……对不起,不过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吗?” 半晌后,化鹤似乎终于瞧清了晏安的模样,眉眼霎时松弛下来,他抬手盖住晏安的眼睛,懊恼道:“抱歉……我,我有些糊涂……难看,难看……你别看我……” “我不看。”晏安轻易拿开了化鹤的手,又问,“可是真不要我看吗?我若不看,又怎么将你救回来呢?” “……我不知道。”化鹤被戳中心思,偏过头,“我不知道,我会发疯……不,我已经发疯了,实在难看。”他嘴上这样说,手中却攥得更紧,“可看你永远这样糊涂,我又好恨你!” 音落,临枫忽然将咒力注入晏安地体内,此刻的他无须任何咒诀,便将晏安拉进了自己的共感间。 这里藏着桩腐朽的旧往事。 四面还是山,天光下还是雾,但闻长唳乍然盈满山间,破雾打下一鞭,这鞭力道狠厉,本该打得湖中央那红衣少年皮开肉绽,却不想少年竟扬手接下,顺便把鞭上的咒法全破了。 少年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戒鞭落下,受罚结束,你看我也没用,这是你定的规矩。” 言罢他哪管什么戒律规则,唤来绒毯花椅,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轿走了。 这少年名“化鹤”,是他自个儿取的名字,寓意着“自由无拘”。老师告诉他这是咒人去死的意思,化鹤却说:“我若能遂意,也是很愿意死的。” 这话没别的意思,因为化鹤是神,神祇活着受规则拘束,死了却不受鬼差摆弄,消散于天地,谁也管不了他。 当然,现在也没人管得了他。单从衣裳样式来说,做神嘛,心要净且静,名号要夸张响亮。话本里早形容得有模有样,神佛慈悲,不苟言笑,衣着出尘,行事内敛…… 一言蔽之,活得像家里死了人。 但化鹤不干,他不仅取了个丧气名,还要顶着这个名字的穿大红衣裳,说是吉祥。总而言之,此神嚣张跋扈,叛逆专横,专和母神对着干,是最不适合做神的神。 可是没办法,母神偏选了他。 因而规则之下,化鹤莅临神位。神要大爱,还要无情,于是神祇无亲无友。老师和母神除了惩戒和教导,从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于是山间草木精怪,天地飞鸟虫鱼和他结了伴。可花是假的,鸟也是假的,这里的万灵被叫做“苍生”,所谓的“朋友”都是纸做的傀儡,化鹤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和“朋友”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 直到某天,化鹤如往常一样学完功课,偷跑到山间休息。他躺在树上,就着卷叶喝果酒。纸傀儡藏在丛林,他说着和过去几百年同样的话:“天灵灵地灵灵,本君唤你你就应,东边儿那位——” 化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倏忽顿在东边儿,和面前的一团蓝色魂火打了个照面。 化鹤:“……” 魂火:“……” 风穿林过,化鹤终于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他强装镇定,做出饶有兴趣的模样:“......你是哪里来的小鬼?干吗一动不动?找我做什么?” 魂火忽闪忽闪的,像是无法招架,它飘了半刻,就在化鹤以为它不会说话的时候,魂火言简意赅道:“来找你。” 化鹤酒喝一半,险些呛着。他没想过这团魂火竟是这样的音色,像是含冰又含针,寒凉又刺人。 化鹤立马罩下一层结界,坐起身端量它:“小兄弟,你说话真叫人误会。我积德行善,怎么会被鬼找上门?我胆子奇小——” 魂火幽幽道:“吓死你。” “你说什么?”化鹤疑心自己听错了。 魂火又重复道:“吓死你!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你恨我吗?”化鹤被它的气势逗乐了,“你还真是奇怪,怎么恨上我了?不过你虽然记恨我,我却是很喜欢你。” 魂火光芒黯淡,仿佛在表达情绪。它像团将熄的残火,哪怕态度冷硬,却掩盖不住它即将消散的事实。 魂火没有具体形态,化鹤却能感受到它怨怼的目光。 魂火凉凉道:“你看谁都喜欢。” 化鹤不解其意:“怎么坏我名声呢,我难道很轻浮吗?我很喜欢你,是因为我身边只有你是真实,万灵都是傀儡物,很无趣的。” “原来你是这样的可怜鬼......”魂火喃喃,“我来这里只为了两件事,一是救你,二是要你记住我。你能告诉我该如何救你吗?” “原来你竟然是活在后来的人。”说到这里,化鹤终于听出些眉目了:“既然你这样说,想必那时的我已然殒身,不过生死有命,你又何必插手呢?” 魂火久久没有说话,只静静地飘着。须臾后,它说:“不要。” 魂火道:“我涉险时空罅隙,许多个世间我都去了,不是为了你口中的这个结果。”它沉吟片刻,下定决心似的,“我力量微弱,你若不愿让我救你,那就让我暂且留下吧。” 化鹤思量道:“糊涂鬼,你力量微弱正是因为逆了天道,如今怎么还要一错再错呢?” 哪怕涉及自个儿今后,化鹤也浑然不在意,不管魂火是谁,也不问将来之事。他散漫至极,做什么都很随意,像是从不把什么放在心上。 “你如今没头没脑,实在不明白我。”魂火飘近,像是在逼视,“天道我都敢逆,还管什么对错,怎么?你是没有手段,还是没有胆量?” 化鹤闻言怔忪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厉害的性子!想你将来定是很熟悉我,才会知道什么话我最爱听!”化鹤饮尽果酒,扔了卷叶,“不过你竟愿意为我花心思,我很高兴!好朋友,你猜得不错,我正有一法,能将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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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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