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没事吧?”安娘敛了几分神情,不好在苻缭面前表现出来。她指了指被茶水沾湿的指尖。 她丝毫不觉得奚吝俭会惹上什么麻烦,倒是这两个常跟在奚吝俭身边的,一个比一个还担心,好像奚吝俭才是那个该被保护的一样。 这么多年,朝廷什么模样都被他摸透了吧,早该这么做了。 不知为何,他拖到现在。 安采白看了眼苻缭。 好吧,她大概是知道的。 苻缭摇摇头,重新垂眸看回原来视线落在的位置:“无妨。” 殷如掣没回头,听着世子与安采白对话,正考虑要不要先行回去,顺便探明局势,信鸽就扑棱着翅膀从天边出现。 他眼底的戾气霎时散去。 殷如掣下意识就想叫世子,但又怕信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便忍着,趁世子没察觉这边的动静,迅速地拆了信。 上面的字迹不是殿下的,是孟贽的。 写得很急,并没有写宫内的状况,纸的边角还带了些血迹,不过已经发暗,殷如掣凭直觉认为这不是殿下或者孟贽留下的。 上面只有几个字。 “殿下疾往,速回。” 疾往?速回? 殷如掣皱了皱眉,一瞬间有些怀疑这字条的真假。 殿下要赶过来?又要他带着世子往回赶?看上去相当矛盾,像是要把他们往陷阱里送一样。 而且,当初殿下说的是事了接到消息后,才带世子回去。算上路程,等世子回到京州,宫里的事也该处理好了。殿下就是不想让世子沾染上血污,才将他送出城,也方便他们与上木和谈,断了米阴想挑起两边冲突的阴谋。 若不是安娘与殿下熟识,提前接应,还真要被半路上杀出来的那些伪装成上木刺客之辈得逞。 殷如掣摸了摸手里的信鸽,显然这只小家伙累坏了。 看来信鸽也很赶……殷如掣捏着字条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但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孟贽也该写清楚,如此简短不像是他的风格。 “怎么了?” 安采白察觉不对,走上前来。 殷如掣回头,看见苻缭的神色凝重,他更不敢多说。 “安娘。”他将字条递给安采白。 安采白瞥了眼,一下子也没明白字条上具体在指什么,她慎重地思索一番,拍了拍殷如掣的肩。 “既然说了要速归,大概没什么问题。”安采白还是道,“你认得字迹就行。要是真出事了,他不会让我们回去的。” “但说殿下疾往又是何意?”殷如掣道,“而且,殿下腾得出时间朝我们来么?” 殷如掣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的喧闹,夹杂着勒马声,似有争吵。 对于殷如掣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殿下?!” 他惊呼出声。 “什么?”苻缭听见殷如掣的惊呼,立即转过头去,望向城门处,而后才听见从那边传来的吵闹声。 一个挺拔的身姿坐于马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就这样俯视着拦着他的士兵,亦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甚至隐隐想要冲破阻拦,马儿刨了两下土地,额上的鬃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苻缭的心跳得比方才更快,让他不得不捂住胸口,以减缓那处的痛楚。 脑袋有些发晕,他将自己撑起来,有些踉跄地朝着城门走去。 殷如掣还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殿下,这就赶过来了?” 信鸽才刚落脚呢,马蹄声便接连而至。 听声音,来人与守卫城门的士兵发生冲突,安采白快步上前,拍了一下殷如掣,向他指指苻缭,又朝城门那边挥了手。 士兵看见安采白的示意,立即就放人进城,马蹄声只停了一小会儿,又迅速袭来。 苻缭仰起头,看着离他越来越近人。 一瞬间竟觉得他相当陌生。 奚吝俭的神情很冷,冷漠得不像是他亲自接触过的那个奚吝俭,反而让他捡起记忆中小说里残忍阴鸷的形象。 他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再眨眨眼,又看见那人眼底的狠戾尽数散开,像是忙于奔波终于得以歇息时,才记起不该在自己面前展现这样嗜血的一面一般。 “殿下。” 苻缭心尖一颤,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用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他才经历过一次苦战。如同几年前蔓延至整个北楚的战火一样,他天生有如此风范,该当令人畏惧。 奚吝俭勒住马,利落地翻下来,走到苻缭面前。 苻缭顿了顿,最终缓缓向前一步,便被奚吝俭立时拉进怀里,听见他胸膛猛烈的心跳声。 “你怕了。”奚吝俭平淡地描述事实。 “该让人生畏时,就该让人害怕。”苻缭没有反驳,也没有抗拒奚吝俭禁锢住他的双臂,“我与殿下比起来,算是没见过世面,什么东西都能把我吓着了。” 奚吝俭眼底染上淡淡的笑意,心中隐隐的烦躁感褪了下去。 “咳咳。” 安采白在旁边用力咳嗽两声,把苻缭从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中惊醒,意识到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他们。 “是啊,世子果然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安采白揶揄他们,“信鸽不过是晚了片刻,就要把世子急坏了,茶是一口抿不下去。” 奚吝俭眼睛缓缓眨了一下,看向怀里的人低着脑袋,显然不想让他看见局促模样。 “消息不便,自然是担心的……” 苻缭的声音只够奚吝俭一人听见,奚吝俭自然知道苻缭只是在解释给他一人听。 他轻笑一声,看向安采白:“怎么,你认为孤不值得世子如此担忧么?” 安采白打了个冷颤,连连摆手:“你还真是……” 和被夺舍了一样。 说话语气腔调还是那样,性格也没变,怎么感觉就是变了个人一样? 世子的事倒是一次没和她提过,八成他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更别提世人了。 看来是要先斩后奏……不过奚吝俭也不需要耍这些手段。 “殿下……不要紧么?” 苻缭回过神来,抬头上上下下将奚吝俭看了个仔细,血腥味后知后觉地钻入他的鼻腔,提醒苻缭奚吝俭是从什么境地里策马奔过来的。 “先前不是说好,等安定下来,我们再返回京州么?殿下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苻缭说到这儿,有些紧张。 “有。” 奚吝俭看着苻缭担忧的面容,忍不住捻起落在他耳边的碎发,毫不遮掩地道:“想见你。”
第95章 适时起了阵风。 苻缭隐隐中似乎闻到了铁锈味,既像是滚烫的鲜血的味道,也像是冰冷的刀枪相接震出的涩味,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从心底涌起的温暖是被奚吝俭以言为刃,划破了自己的皮肤所致。 苻缭感觉自己脑袋烧得发晕。 安采白轻嗤一声,就想向殷如掣吐槽,忽地发现那人眼神还颇为奇怪地看向自家主子。 她皱了皱眉,把殷如掣拉到一旁。 “怎么回事啊?”她问。难道殷如掣还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殷如掣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不过殿下这般直白,倒是相当少见,原来不知不觉间世子和殿下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他还在暗自琢磨着,手臂被旁边的人一掰,头刚扭过去,就被安采白拉到一边。 殷如掣以眼神询问安采白,被后者白了一眼,不明所以地又被拉走几步。 见殷如掣还没反应过来,安采白觉得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意识到什么,便示意他别去打扰那二人。 殷如掣很奇怪,他本来就没有要打扰的意思,倒是安采白奇奇怪怪的,难道是这么久的边疆时光导致上木已经和北楚脱节了? 他看向那两人。 不过,是有些亲密了……殷如掣有些不解,明明自己与世子接触也不算少了,又日日跟在殿下身边,怎么今日才突兀地感觉他们如此奇怪? 罢了,既然殿下正忙着,他可以先去统筹上木事宜。他叫上安采白,两人商量着便去整顿后续。 苻缭看着奚吝俭半晌没说出话,每每想要开口,又觉得不合适,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在奚吝俭灼灼的目光中闭上了。 该、该怎么说? 奚吝俭似是看出他心中纠结,心道原来此时不知所措的不止自己一个——奚吝俭并不想用“不知所措”来形容自己,只是他以为无论如何,苻缭总会接上下一句话。 难道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奚吝俭兀自皱了皱眉,仔细观察着苻缭的神色,尽量从他惯来波动不大的表情里读懂他心中的想法。 “我……”苻缭突兀地开口了,旋即又像是被自己冲动的身子吓了一跳,捏紧了拳,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转了个弯,“殿下,北楚现在的情况如何?” “孟贽会打点好一切。”奚吝俭道。 言下之意,就是好得很,只靠孟贽一人都够了。 而且,他觉得他和苻缭两人的关系还更麻烦些。 见苻缭双眉微皱,感觉到他双手不自觉使了些力,想来是反应过来了还有个面上不清不楚的季怜渎卡在中间。 放在北楚,季怜渎的名字估计都要被人忘了,换作是其他官宦,这样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散了最好,更方便他们若无其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这也是苻缭的可爱之处就是了。 察觉到苻缭想要离开的意图,奚吝俭反而收紧了双臂的力气。 季怜渎早就不在京州,这里除了殷如掣没人知道那点事,北楚的事也处理好了,再没什么能碍着他的。 “怎么?”他装作不解地挑眉。 苻缭怎么会不知奚吝俭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种事,该当慎重。”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看向奚吝俭,“我现在有些、不,应该是相当不安,殿下。” 直白的表达意外地强势,而又藏着点示弱的意思。 “殿下,应当是有许多事没告诉我吧。如今可以算是一切都结束了么?”苻缭的话里小心翼翼地藏着期待。 才没结束。我和你甚至还没开始。 奚吝俭想着,嘴上道:“原来你也会着急。” “看来殿下对我有些误解。”苻缭笑着道。 “兴许是世子身为人师,孤日日见着,自是觉得比常人高尚些。”奚吝俭的嘴角更上扬几分。 苻缭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奚吝俭在说什么,顿时羞赧起来。 现在想想,要教一位位高权重且脾气差——虽然后来发现奚吝俭并不是这样,但听起来还是如天方夜谭般。 自打后期局势紧张起来,加之季怜渎也不在北楚,他渐渐忘了这件事,倒不如说因为一开始就打算言传身教,结果后面忘了言语,可能一些下意识的举动却还提醒着奚吝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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