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碎且不连贯的昏迷中,萨克帝梦见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那些场景现在看起来就仿佛旧胶片一般蒙昧斑驳,有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他听见一些压抑的哭泣声,然后他意识到这声响来自于自己的书记官克莱因·杨。 那时对方还没有成为帝国书记官,因为每次操作训练都压着及格线飞过,正纠结于继续留在前线,还是转去后勤文职。 他看见自己强行动用指令,伸手掀开驾驶舱的舱门,把克莱因从座椅的角落里揪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板着一张死人脸的老朋友形象全无,把自己缩在机甲里失声痛哭,糊满了鼻涕和眼泪。 克莱因和吊儿郎当的混球不同,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身上充满了一板一眼的精英作态。 对方拥有一切符合“正常的生活”要求的成长环境:一对偶尔吵架但是总体而言彼此相爱的父母,和平且富足的家庭,安排好的人生计划,永远一丝不苟的整齐着装,从未出现的流离与苦难,枯燥但平稳的未来。 这是早年构成克莱因本人的一切要素。 这一度让萨克帝看他很不爽。 就像坏学生对好学生总是看不惯那样,克莱因拥有的一切几乎让他嫉妒到冒出火花来。 于是他一边对于这个小古板嗤之以鼻,一边又在对方父母收拾那间专门留给他的卧室时,眼神乱飘、不好意思直视那对夫妻。 克莱因总是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好像他是什么没有脑子的软体生物。 但是这些破碎的、在他的意识里留下能够称之为“家”的概念的东西,迅速地消融了。 他曾畏惧靠近它,现在他再也无法靠近它。 他粗鲁地将一个箱子塞进对方怀里。 “归你了。” 他说,根本不管对方要不要。 克莱因愣愣地接过那只箱子,一只惊恐的白猫在里面挣扎窜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发的男人抱着手臂,站在驾驶舱门口,毫无离去的打算。 他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生硬. “刚带它做完检查和治疗,拔除了残留的星核污染源,现在它是安全的,可以抱。” “只有它吗?” 沉默了很久,克莱因才开口。萨克帝几乎以为对方失去说话的能力了,但很显然,那根不讨喜的舌头还好好地长在对方的嘴巴里。 “只有它。” 萨克帝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回答。 于是他们双双沉默下去,坐在敞开盖子的机甲舱内,相对无言。 二十岁的萨克帝·沙利勒班自以为站在人生巅峰,引以为傲的精神力让他过早地成为了最年轻的星舰同调者。 早年的颠沛与苦难顿时化作不值一提的磨刀石,十五岁时他谎报年龄参军,人手的短缺和难以追溯的过往让他成功糊弄住了征兵处的人,连报名的证件都是假的。 年轻的灵魂像是一头刚挣脱出束缚的兽,游刃有余的态度和不服就干的性格,使他在军队里混得如鱼得水,迅速地和那些老兵痞子勾肩搭背成为了狐朋狗友。 在杀虫子方面他独具天赋,剿灭零散的虫巢时经常一端就是一整窝。 当其他人还在苦苦挣扎死守防线,他已经像只疯狗似的带着自己的小队主动出击,满星域打游击去了。 绕后、包抄、突袭、埋伏……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偷虫子们的家的做法,导致他成为那一批人里最令长官头痛的存在。 每次批评都有他,但每次按功行赏也都有他。 联邦的守旧派和革新派针锋相对,矛盾日益激烈,几乎要分裂这个近三百年来掌控着整个星域的庞大政治体,但这些与他无关。年轻人的蹿升速度好像坐了火箭,他凭本事给自己挣得了一个尝试同调星舰的机会。 然后红太岁选择了他。 深红的星舰只要最好的主导者,而他就是那个最好的。 直到眼下。 那些美梦好似被针戳破,发出轻轻的叭的一声,迅速化作泡影。 他看见克莱因从笼子里将惊慌失措的猫抱出来,然后抱在怀中。眼泪滴在白猫身上,令对方不舒服地抖了抖毛。 刚结束搜救工作的萨克帝很累,私自调动红太岁令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骂,差不多要做出停职处理和降级处分的程度。这只白猫是整个V217星球上的唯一幸存生物。 他违背命令带着红太岁降临在完全毁灭的V217,近乎绝望地进行事后搜救。 然后一无所获。 人类每一次启用吞星武器,都要弄出一些荒诞剧。 三百年前第一架吞星级武器天之琼射落了群星,把整颗首都星推入阿卡夏的裂隙,白皇帝的星舰法赫纳连同首都星彻底解体。 三百年后,守旧派在对抗分裂的革新派时,再一次动用了死亡的权杖,攻击直指革新派的基地星球。于是那架本该用来对抗虫潮的屠戮工具,调头瞄准了自己的同类。 V217只是打击射程内的一个意外,属于连带倒霉。 “那是一颗宜居星球。” 他听见自己的朋友说,对方整张脸都埋在猫咪的身上,声音模糊不清。猫有些抗拒,但是性格很好地没有推挠对方。 “那是一颗没有任何军事力量的宜居星球……” “啊,我知道。” 他发出空虚的回应。 在这一刻,他和克莱因都永远失去了归处。 他们成为了这宇宙间漂浮不定的幽灵,成为了那些遇难者的活着的墓碑。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梦境。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关于V217的一切,记忆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把旧照片压在玻璃下面时,画面就会失真。 当他再次审视这些过往,曾经清晰无比的细节也已大量流失。意识是会骗人的,会将一切不符合需求的东西进行加工、进行模糊处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黑暗而安静。 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靠在他的怀中,甜甜的味道包裹着整个房间。 身体依旧乏力疲惫,但已经不再是濒死的状态。 核心种雌虫强悍到让萨克帝一度怀疑,人类是怎么揍服这个邻居的。 当他低下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蜷缩着的白色雄虫。 格拉紧贴着他,即便在倦怠的睡眠中,也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挨着萨克帝的胸膛。 细细的裂纹沿着雄虫的胸口延展,一些浅红色的触须从裂缝中伸出,温柔地触碰对方血肉模糊的伤口,缠绕吸附在破碎的鳞甲与肌肉上,亲密贴合不分彼此。 这场景有些诡异,像是两只虫子共享了伤痛。 但萨克帝只是专注地看着格拉,他认出这是某种属于雄虫的独特的治疗方式。 部分核心基因种的雄虫所分泌的体/液和信息素对雌虫来说,有着加速治愈的功效,但雄虫因为稀少且脆弱,远比雌虫更加难以捕获、难以存活。 这还是萨克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这奇特的治疗过程,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白色雄虫的半异化形态。 格拉之前都谨慎地维持着拟态,从不在他的面前展露自己非人的样子。 但此刻,他的伤口同对方的血肉触须纠缠着搅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不确定这种治疗是否包含镇痛的功效,一些看着吓人的地方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残破的白色翅膀铺开,搭在他们的身上,像是要将核心种整个裹起来一样。 萨克帝忍不住伸手捋了一下对方的翅翼,对方立刻半梦半醒地发出了一声嘤嘤的蜂鸣。 治疗消耗了雄虫大量的体力。 近距离接触、吸收那些富含着信息素的血液,几乎将对方泡软了,细白的鳞尾无意识地卷动着,在被黑色的鞭尾缠住时,想要逃离一般蜷起来。 萨克帝还来不及因为这有趣的反应而多Rua几下,就看见了自己鳞片斑秃的尾巴。 原本泛着阴冷金属光泽、遒劲有力的漆黑尾鞭,无论是倒刺树立,还是倒刺倒伏时,都显得优雅而神秘。 现在他的鳞片横七竖八,就好像被打草器胡乱打过的草皮,东一块西一块露出下面惨不忍睹的土地。 萨克帝:………… 他瞬间自闭。 第二十四章
在黑色核心种紧紧盯着自己尾巴瞅的时候,雄虫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格拉像是吓了一跳,想要立刻收回那些到处乱爬的小触须,但是在此之前他偷偷瞄了对方一眼,被萨克帝逮了个正着。 于是雄虫僵住了。 仿佛是觉得好玩似的,萨克帝用手指卷起几根细小的触须,揉搓着观察。 他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雄虫的半异化形态,那些柔软的须须吸盘似的缠绕在他鳞片尚未褪干净的手指上,做出轻/吮似的动作。 格拉闷哼一声,他飞快地将这些属于自己身体的叛逆部分给收回去,动作之快让对方感到遗憾。 “你不讨厌吗?” 他小声问。他还记得对方对于所有虫类的异化状态都抱持着平等的不喜,但黑色的核心种此刻情绪十分平静,甚至带着点好奇的成分,这把它弄迷糊了。 在安抚对方的精神时,一些残破的碎片让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那个答案可能会将雌虫从他的身边带离,他不喜欢那样。 萨克帝也对自己的行为反思了一秒。 他原本就糟糕的审美现在看起来变得更加无可救药,抓了一手红色乱动须须的场景应该让人San值狂掉,但是那些小触须根本不顾主人的脸色,亲昵讨好地嘬嘬他的时候,他觉得……怪可爱的。 他咳嗽一声,抬起手来摸了摸雄虫的脑袋。 “谢谢。” 萨克帝说。 格拉的鳞尾飞快地摇晃了起来。 就像是半根小狗尾巴似的,甩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核心种花了点时间让鳞片隐没在皮肤下,现在他好歹看起来像个被套麻袋打了一顿的人类了。 “其他人、其他虫怎么样?”萨克帝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事,“肖和……卡塔他们呢?” “肖还没醒,不过他的伤口愈合了很多,不会再有生命危险,瑟临正守着他。” 格拉声音小小的,却没有回答后半句话。 于是萨克帝明白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飞快地调整情绪,然后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 “我去看看他们。” 然而下一秒,白色的小雄虫抱住了他的腰,像一张粘鼠板似的紧紧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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