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如此无能,竟至于什么也不能勘破…… 清辽、柳琮、江阙之死——桩桩件件,皆是他任雪流之过。
第32章 那日慕容妍离去后,任雪流本以为她会就此罢休,却不想「折苇山有神药」的消息被传扬了出去,不久便有人前来,向他叩头求药。 若是从前,他定会心生不忍。但得知了一切真相后,眼见他人落泪,他竟生不出任何感情。 慕容妍是记恨他不肯交出遗骨,故意要给他找麻烦么?任雪流直觉并非如此,她也许是在替江阙报复自己,抑或这也是云雨宫式的、莫名其妙的「考验」。 他将来人劝走,便去找杜九龄。本是想请教前辈的高见,杜九龄见了他,却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指着他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任雪流偏头看去,前些天还乌黑的一头青丝,今已变作了雪色。而他近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似乎不曾发觉。 “没什么,”他不以为意,只将行踪走漏的事情简略说了,又道,“不如我先送前辈离开折苇山,到别处避避。” 杜九龄却嘲讽道:“我们出逃这么久,都未听闻朝廷搜寻的消息,不像狗皇帝的作风——他既然已经坐了四十多年的龙椅,生生将儿子都熬死了,现下想必是大限将至,分不出时间来杀我了。” 闻言,任雪流露出个无甚生气的微笑来:“如此也好。我是必须要留在这里的。” 他又劝了几句,终于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杜九龄答应下来到山上小住。 未免求药客打扰,杜九龄教他一套自己在闲书上学来的所谓阵法。一番布置后,折苇山果真变得清净许多。 那时任雪流问杜九龄,既真有这样迷惑人心的阵法,那些鬼神之说,又是否真能使人起死回生?杜九龄笑了一笑,道,障眼法而已,只要懂得其中关窍便可破出,并非真正的通灵之术。 “万事无不尽。”他只说了这样一句安慰的话。 朝堂的诡谲风云未吹至这座避世的小山,再听到皇帝的消息,还是折苇山再度被人造访的时候。 来人是与任雪流有过一面之缘的宁王的门客。他简单为不请自来道歉后,便通报前日国丧,先帝临终遗命,由嫡孙继位、宁王监国。 见他在袖中摸索起来,任雪流暗中握紧了竹笛,未料他只是递出一张宁王亲笔的拜帖。杜九龄接过,没看几行便将它掷了回去:“你同他说,我不会再给你们写半个字。” “杜公还是读完的好。”那门客并无愠色,又将拜帖规规矩矩放在了石桌上,道了告辞。 后来那帖子被杜九龄拿去,任雪流并未看过。杜九龄只告诉他两件事:日后不必再担心朝廷的追杀;宁王是柳琮一母同胞的弟弟。 如此,最后一桩旧事了尽。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夏日冬夜,只待百年。 任雪流从杜九龄家回返,思及过去时,那厢阿雀已早早起来,找遍了书室、菜园和坟头。 可惜哪儿也不见任雪流,阿雀有些泄气,揉了揉自己的左腿。 这副身体虽并不健壮,好在年轻,养了这些天,伤腿已可以行走了。 但等到日上三竿,终于看见任雪流自山路那头出现时,他还是赶忙扶住身边的老树,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来。 任雪流也注意到他,显然加快了步子,直到站定在他面前。 他没说什么数落的话,只是静静看着阿雀,阿雀却莫名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罢。”任雪流道。 “还是有些疼……”阿雀支支吾吾。 “那就不该这样到处乱跑。” 阿雀哑口无言,借着他伸来的手站直了身子,像个小鸡崽般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 能名正言顺待在折苇山的时间愈来愈少了,阿雀灰心丧气地想。其实他昨夜便下定了决心要同任雪流坦白——既然任雪流对陌生人的请求不为所动,他以仇人身份来说,或许还更有份量些。想要求得灵药,总得添些砝码。 可是看着任雪流,他又说不出来了。 对他来说,难道任雪流的恨比起师父的死还要更不可接受么? 这个想法令他不由怔了一怔,像被魇住般,他忽的看见了在云雨宫前任雪流身穿圣子服,站在武林正派中的那一幕。那时的任雪流看起来那样无情,如高高在上的仙人,一眼望来,便将他照成青云之下的一滩烂泥。 阿雀心中蓦地一痛。即便相隔两世,骤然忆起,仍令他有万箭穿心之感。 “怎么了?”任雪流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才发觉方才呆站在原地,已落后了一大截。 阿雀暗暗使劲掐住了自己掌心,定了定神。 若再这样举棋不定,延误了师父的病情,只怕他也要恨自己了。 “我……”他正要开口,却惊觉任雪流并未领他回屋,而是到了那座无名坟前。 任雪流看了他一眼,那眸中似乎饱含无尽的情绪。 “江湖皆称,毒姑只为杀生取乐,不可能真正炼出百毒不侵之身,”任雪流缓缓道,“但换做是我——雪山神教的圣子,他们便相信我手上一定有可解百毒的灵药。你看,是非曲直,不过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这二者又有什么关联?阿雀听不懂他打的哑谜,苦思起来。 任雪流也不解释,只轻轻用衣袖拂去墓碑上的新尘。 忽然间,阿雀福至心灵,道:“这里埋的是江阙?那药引,也是……” 任雪流这样说,一定见过了姑姑,知道了前世他的药人之身。而将药引与药人作比,答案已昭然若揭。 此前他从未想过,所谓的奇药便是自己前世的尸身。 任雪流在试探自己,因为世上知道江阙拥有百毒不侵之体的人,除了慕容妍与江雨,便只有江阙本人了。 但他只能接下这一招。 在阿雀吐出「江阙」二字时,任雪流已目不错珠地盯住了他。在他目光不及之处,任雪流扶住墓碑,泛白的指尖隐隐颤抖着。 “——既然是我的尸骨,请你还给我罢。”阿雀道。
第33章 阿雀不知道任雪流是否满意这个答案。 因为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脸上没有表情。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任雪流的回应,唯恐他不信,阿雀向前一步,将佩剑递到了他面前。 “抱歉,我说过以死偿还云雨宫的血债,没想到会又活了过来……这条命,你若要也拿去罢。”阿雀抬起眼,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只是你我之间的仇怨与我师父无关,求你帮帮他罢。”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任雪流,他才仿佛找回失散的魂魄,梦呓般道:“真的是你……” 像是为了确认眼前人是否真实存在,他抬手极快地碰了碰阿雀的脸颊。阿雀只觉面上短促地一凉,一时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心中又是什么想法。 此时的任雪流双眸明亮非常,嘴唇微动,似乎欲言又止。但他垂眸看向那柄佩剑时,神色又晦暗下去。 阿雀见他竟是有些伤心的模样,心中更是不解。 任雪流沉吟片刻,道:“你的东西,怎样处置都随你心意,不必给我什么。”语毕,轻轻将佩剑推回。 阿雀闻言一喜,道了声「多谢」,也无心再探究任雪流的态度,立即返身回去找工具。 他不再装瘸,三步变作两步地走,几乎要跑起来了。任雪流用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不觉轻笑起来。只是微微低头时,一抹银线便坠落下去。 开棺没有阿雀想象的那么容易,光是推平坟包就花了半个多时辰。到铲土时,任雪流以他的腿伤还未完全痊愈为由,将他打发到一旁休息。 任雪流的额发被汗水濡湿,白衣上也沾满了黄土,好像仙人落难,变得有人间烟火气了些。阿雀眼巴巴地干坐着,虽然有些过意不去,见了这新奇的一幕还是忍俊不禁。 任雪流瞥了他一眼,却突然道:“慕容前辈来找过我。” 阿雀应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任雪流又道:“她跟我说了些你过去的事。说你小时候被炼成药人,还有……” 阿雀匆忙打断:“过去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姑姑还说了什么呢,会不会将他杀柳琮的原因也告诉任雪流了?阿雀想到这里,简直如坐针毡。他不愿、也不敢同任雪流谈及此事,因为这是他自作多情以致的恶果。 “姑姑有没有提过,要如何将尸骨制成药引?” 任雪流目光一顿,显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却也顺着他答:“不曾。” 那便只能先拿回去,让沐大夫看看,阿雀盘算着。 黄土已渐渐见底,距离挖到棺木不远了,任雪流的动作也愈发轻缓起来,似乎是不愿惊扰逝者的灵柩。阿雀心中微微一动,凑近了些去看,又过了半晌,那棺椁也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 这口棺材应是松木制成,看起来颇有份量。他没怎么犹豫便跳下墓穴,落地时左腿却突然抽痛了一下。 任雪流忙托住他的胳膊,微微蹙眉:“你的腿……” 对上任雪流关切的视线,阿雀愣了一愣,很快挣脱出来,干巴巴地说了声「无碍」。 他将手放在棺盖上,轻轻拂去尘土,却难拂去心中芜杂的思绪,只能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任雪流在一旁看着,配合地不发一言。 二人合力将棺盖打开,厚重的松木发出老旧的声响,日光随开启的大小一寸寸挪动,返照在这堆深埋五年的衣帛与白骨上。将棺盖推到一边,阿雀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端详着棺内的景象。 残存的衣物上没有血迹,下葬时有人为他换了一件新衣吗?可惜肉身易朽,再怎么打扮得体面,也逃不出腐烂的命运。他伸出手,捡起一段右臂处的骨头,其上犹可见骨裂过的痕迹。不同于常人,白骨泛出青紫的底色,或许是曾身为药人之故。 恐怕世上没人能像他一样,有这般触摸「自己」遗骨的体验罢。直到这时,阿雀方才真切地认识到「江阙」已死——从恶贯满盈到引颈伏诛,如今再被挖坟掘墓,这魔头做得也算做得尽忠尽职了。 “你看,我这样的人,连骨头也不是清白的。” 阿雀自以为说了个笑话,却没得到任雪流的回应。他转头看去,任雪流也正看着自己,神色如常,他却从那琥珀色眸中读出几分哀切之意,不由噤了声。 “阿雀,”任雪流这样唤他,阿雀吃了一惊,险些要以为是幻听了,“不要这样说自己。过去……是我对你误解太多,是我的错。” “但是,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阿雀迟疑了会儿,替他开脱,“你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阿雀不希望任雪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是说完却适得其反,好像使他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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