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宁若菡索性也不让别的丫鬟跟着，自己背着手蹦跳着往前走。月夜之下，踩着自己的影子。顾君承的到来，也或多或少让自己生出些许惆怅，想念起之前在边境，跟父母、姐姐在一起的日子。
“哥！你把我叫出来的，现在又一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啊？”
甘芷叫嚷的嗓音，唤回甘霈的思绪，坐在凉亭之中，抬头看她一眼。“何夫子不是都传信来，说是磨练过你的性子了吗？我看你现在还是没什么长进，急躁得跟个猴一样。”
“你还说呢，那个何夫子是怎么练我耐性的？他足足给了我一小盒的针，让我都穿进去呢。”撇着嘴，甘芷神色得意，“我当然不服了，就激他先穿一个给我看看，结果他自己没穿进去三根针，就把盒子掀了。”
“……”甘霈无语，默默在心中记下，今年给何夫子选好的那一副玉石棋盘还是先不急着送了吧。
说着兴奋起来，甘芷凑近他坐下，“再然后啊，我就跟着何夫子去钓鱼了，他说这个也能磨练性子。然后我们钓了好几天的鱼，你还真别说，烤鱼的味道那真是一绝。”
捂着自己的头，甘霈无奈追问，“那另外的几位夫子呢，他们又都教你做什么了？”
“那可多了，我不太精进的剑术，可是厉害了不少，虽然只是砍几个木头人。还有判断古玩的眼力，我也跟着长了不少。夫子们才不像哥哥那样呢，他们都是父亲的好友，知道父亲的愿望，只管纵着我玩。”
看来今年所有夫子们的礼品，自己都得扣一扣。甘霈揉一揉眉心，放下手指认真地看着她，“我为你选的这些先生们，也都是教过我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你再好好想想，这半年你真的没有学到别的？”
乍然的认真，让甘芷也收了收笑意，“就是这些啊，他们带着我游历山河，收藏古玩，再就是劈柴钓鱼的，还能有什么？反正什么诗书辞赋，我可没学。”
夫子们知晓她的性子，自然不会拘着她念书，甘霈轻声叹息，郑重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妹妹，“你现在觉得，我当初把你送给京城的这些夫子们是为何？”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忤逆长嫂了，当初是我年幼，我认了。”
“倘若真只是这个原因，母亲早就把你接回来了！”急切地厉声说完这句话，甘霈忍着性子放缓语气，站起来看她，“芷儿，你自幼结实的贵族小姐们比我多，我问你，她们如今都是怎么生活的？”
怔怔望着他，甘芷不懂自己又哪里惹到了他，表情乖巧不少，“我去京城也拜访之前的姐妹们了，她们现在大多嫁人了啊。”
“那嫁人之后呢？”甘霈微微皱眉，“无论是多么的天之娇女，嫁人之后都或多或少地仰仗着丈夫的鼻息。她们都嫁人了，可你现在连个说亲的人都没有，你以为是我们侯府没人愿意攀亲，还是你年纪尚小？”
俯身看着妹妹单纯的眉眼，甘霈低叹，“历代以来，女子所受苛责颇多，这是我无力改变的。而作为你的哥哥，我只能希望你读更多的书，学习更多的本事，明白更多的道理。这样即便你日后遇到了怎样的困境，你也能够解决。”
“纵然有母亲和我撑着，愿意做你的底气，可你总是要嫁人的。往后你遇到了只能自己处理的麻烦，你又当如何？”沉声看着她，甘霈也不愿再多说，惹她又烦了，“为兄言尽于此，你再好好想想吧。现在回家了，多陪陪母亲。”
鼻子微酸，甘芷咬着唇抬头看他，“哥哥不公平！那为何你就会主动求娶那个宁若菡，她还不是照样被你好好照顾着，难道她会的比我多吗？”
“你怎么知道的？”甘霈倏得一下握住拳，眼睛微眯着看她。
不自然地转一转脖子，甘芷果断出卖夫子，“知道你主动请旨赐婚的事吗？同何夫子闲聊的时候，他说的。哥哥你也是，早说你喜欢人家，我不就不会觉得那道圣旨是委屈你，也就不会找她麻烦了吗？”
“这件事情，你不准告诉你嫂嫂。”甘霈表情严肃地说。
“这有什么不能……好，我知道了。”本想要反驳，看到甘霈眼睛的瞬间，甘芷还是乖乖点了头。
暗松一口气，甘霈抬手毫不客气地敲一下她的额头，“还有，你嫂嫂会的东西可多了，旁的不说，你最感兴趣的骑马，她就很厉害，前两日还赢了王家那小子呢。”
“真的！”立马兴奋起来，甘芷追问，“那她来洛阳两年里怎么还不骑一次马啊？是怎么赢的？”
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甘霈仰头看着月色，打算先行离开，“感兴趣就去找成文打听吧。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也记得答应我的事，不准再惹你嫂嫂。”
“嘁，训了我半天，到最后不就想说我什么都不会吗，还要说她宁若菡就什么都厉害。”见他走了，甘芷才小声嘟囔，转头叫来丫鬟，走入夜色中。
负手想着什么，甘霈沉默不语地回了杜若院。站在院中僵立半天，才发现没有看到宁若菡的身影，心尖猛地慌了慌，刚一转身，一块糕点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都在你后面站半天了，你傻等在这干什么？”踮脚举着糕点，宁若菡歪头轻笑。
瞬间放松下来，甘霈顾不得别的，俯身就把她拥入了怀中。“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第26章 言笑
立马又想到了甘芷口中的大黄，宁若菡心中好笑，一手举着糕点，另一手在他后背轻拍。“我不在这，就肯定在别的地方忙呗，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贪恋地闭着眼呼吸她身上的味道，甘霈平复着心情，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动过想把妹妹送去夫子那里的念头，可真正最后做了，也无非是因为看到了宁若菡嫁来后的无奈与痛苦。
对他复杂心情浑然不觉的宁若菡，只感觉被抱得喘不过气，拍他后背的力气增大一些。“子沐，你先松开我呀！”
“我不。”孩子气地嘀咕一句，虽是这样说着，甘霈却还是蹭蹭她放开，“你同顾君承聊完了？”
把手中的那一块糕点喂进他口中，宁若菡拍着手上的残渣，颇有些吃惊地看过去，“你还真是故意留我和他两人的？”
一面嚼着口中的糕点，甘霈伸手亲自端过小福手中的盘子，又挥手让下人们都先退下。“切，他吃个饭，眼睛都一直往你身上飘呢。”
“啊，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都没看到。”忍着笑，宁若菡万分惋惜地低头说。
牙有些痒，甘霈沉默不语，转头看向另一边不理她。
宁若菡愈发觉得好笑，隐约还听到了磨牙的声音，“侯爷吃醋了？可是你都吃醋了，还敢让我跟他单独呆在一起啊？”
“呵，本侯才不会那么幼稚。比起我去警告他，夫人自己跟他划清界线不是更好吗？”倨傲的仰着下巴，甘霈走进屋内，把糕点在桌上放好。
跟着他的步子走进来，宁若菡抿唇，“嗯，侯爷确实不会那么幼稚。可问题是，我没有和他划清界限啊？”
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甘霈急切转身，对上她含笑的面容后更觉气愤，别扭地背着手不说话。
再也忍不下去，宁若菡弯腰笑了许久，才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子沐，你真的吃醋了？”
“哼。”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甘霈还是转头不看她，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弯。
“我没跟他划清界线，是因为界线本就是清楚的。他只是我年幼时的玩伴，五年前他们走之后就没什么来往了。而且你今日就没有看出来，妹妹明显对他不同旁人啊？”不再逗他，宁若菡说道。
心中更是郁闷，到底是他没有看清楚，还是看得太明白了。甘霈此时才转向她，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发，“罢了，总之你定能处理好就是了。”
好笑地摇摇头，宁若菡又把一块糕点拿过来，喂在他口中，“好吃吗？”
脸上的不悦再看不见分毫，甘霈忍着笑意躲了躲，“人家都是过午不食的，你到现在还一个劲地喂我吃东西。”
“人家是人家，我们家只管吃饱肚子。”宁若菡不由分说地塞进去，靠在他肩头笑，“再说了，我家侯爷丰神俊貌，吃胖了也是个俊朗的胖子。”
无奈地望着说完这句话还神态自如的宁若菡，甘霈颇有些招架不住地红了耳尖，“你这算是讨好我吗？”
“是吗？那我亏了，我得讨回来！”抬头眼神发亮地望着他，宁若菡不怀好意地笑笑。
这糕点做的时候一定是添了蜜浆又加了砂糖，甘霈见她向自己凑过来，猛地就想起来早上那个轻吻，耳尖的红意蔓延到了脖子，眼睛倒是先轻轻闭上。可是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捏着自己的脸颊。
手指用力，恣意给他摆出一个鬼脸，宁若菡才放声大笑开。对上那双重新睁开的，盛满委屈的眼睛，咧着嘴问：“侯爷你，闭眼睛干什么啊？”
“……没什么。”低垂着睫毛，甘霈声音有些闷。
“哎呀，侯爷该不会觉得，我是要亲你吧？”凑在他耳朵边，宁若菡轻声说完后，直接笑着站起来躲远。望着挫败的甘霈，宁若菡直发笑，让他之前三番五次地逗弄自己！
这个场景，倒还真是熟悉得很，就是对象调换了一下。甘霈指尖在袖子中摩挲两下，一句话都不说地站起来，迈着步子向她靠近。
宁若菡笑着笑着有些慌神，急忙往后退，不远处就是床，一边还摆着说：“你干嘛？恼羞成怒可不行！我错了，我错还不行吗？”
只是腿长的甘霈先一步追上她，伸手扶着她的腰，直接往床上倒去。还不忘提前伸出胳膊撑住身体，免得压住了她。咫尺之间，呼吸纠缠，方才藏住的笑意此时才全部露了出来，甘霈舔舔牙问：“夫人怎么会错呢？”
“我错了，以后不捏你脸了，也不逗你了！”
蹭着她的鼻尖，甘霈摇摇头，“夫人没错，刚才说的对极了，我就是想要亲你啊。”
他，这么厚脸皮且理直气壮的吗？宁若菡惊地说不出话，随即轻柔的吻就落了下来，掺杂着糕点的清甜味，惹得指尖都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
半晌之后，甘霈伏在她肩头，慢慢平复呼吸。一丝甜意留在了心底，侧身倒在她旁边，伸手帮她取着头上的发饰。
如今的夜晚已经变得很凉爽，宁若菡放松身体，转头一直看着他的动作，无比惬意与放松。想到了什么，宁若菡突然说道：“子沐，快到中秋节了，我们做个花灯晚上去赏月吧？”
“人家都是元宵节做花灯。”拿下最后一根发簪，甘霈将发饰起身收好，点点她的鼻尖说道。
等他回来，宁若菡又在他怀中躺好，“我都说过了，人家是人家，我就是想要做花灯，然后和你一起赏月嘛。”
“好。”轻拍着她的后背，甘霈笑道。
顿时满足，宁若菡眯着眼笑笑，又想起来另一件事，猛地仰头看他，“对了，你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说有件事要告诉我嘛？妹妹他们来，倒是让我差点忘了。”
喉头滚动几下，在她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甘霈避了避她的视线。“也不急，过几日再说吧。”
“为什么啊？都把我的好奇勾出来了。”略有些不满，宁若菡追问。
因为如今来了个顾君承，我怕现在告诉你，会把你推向另一个人。咽下心中的话，甘霈勉强笑笑，轻抚她的面颊，“因为啊，现在还不是好时候。”
“什么事情，还要算个良辰吉日才能说嘛。”嘟囔着，宁若菡重新低头钻入他怀中。
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甘霈的眼神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多了一丝忧虑。这几天过得太好了，好的像是他执念化出来的梦境，真相的针微微一刺，泡沫就都会散去。
对着宁若菡，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在大婚之日，手足无措又惶恐不安的少年。
“赵嬷嬷，去跟京城里打听打听，顾家这几天是怎么回事。”长松院里，早说自己困了的贺兰却没有睡觉，反而点灯留着赵嬷嬷说话。
一向带着慈祥笑意的赵嬷嬷，此时也严肃了不少，“公主的意思是，这个顾君承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还说不准，但是一定是带着目的来我们侯府的就是了。”随手拿着一串佛珠，贺兰回道，“就是不知道，他这目的到底是对着人，还是对着我们侯府。”
赵嬷嬷点点头，“怪不得公主要将他留下来，比起外面，确实放在眼前更好掌控些。说起来，小姐确实对他颇为殷勤。”
“若只是芷儿，或许还好办些。”揉着自己的鬓角，贺兰心烦地皱眉。
察觉到她口中未尽之意，赵嬷嬷吓得退后一步，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是公主多想了？”
“要只是我的猜想，我还真拿不准。但是子沐都那个态度，恐怕就不是我多想了。”把佛珠交给她，贺兰此时亦是真困了，一面让赵嬷嬷给自己宽衣，“不过话说回来，有子沐护着，也不用我多担心。”
将衣服在一旁挂好，赵嬷嬷吹灭了除床头处的蜡烛，回来扶她躺好。“公主说得是，我也会让下人们都多多留意着，您让我去做的事情，我明日就去安排，到时候需要把结果也告知侯爷一声吗？”
“哪里轮得到你告诉他？”轻笑几声，贺兰盖好被子，困倦地打一个哈欠，“他的消息可是比你灵通，只是他不愿我担心，不肯告诉我，这才让你去打听的。”
暗夜中笑着点点头，赵嬷嬷放下帷幔，“公主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时候也不早，请公主就寝吧。”
月亮已然高悬树梢，在庭中照出晃动的树影。归于寂静的侯府，除了守夜的人撑着下巴打瞌睡，别的人都安详睡去。除了那一处客房，顾君承枯坐在床边，手中也不知是把玩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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