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滋生的所有情绪和心思，在太阳初升的那一刻又归于无形。
兴致勃勃地让小福给自己梳妆，宁若菡透着镜子一个劲地看后面坐着的甘霈。昨天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再一醒来就是早上了。“子沐，今日我去州府要看哪些书啊？”
“昨天都给你整理好了，如今西北边境的史书差不多编写完了，等再核实一遍，一切准备妥当，就可以送去京城请陛下御览了。”呷一口茶，甘霈回道。
心中有了数，宁若菡点点头，“那这次送去京城，还是让侍臣去吗？”
“不了，这次我亲自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甘霈抿唇轻笑，仿若对这一趟很是期待。
耸耸肩，等小福给自己整理好，宁若菡起身跟着他出门。没想到刚走出去，赵嬷嬷就迎了上来。
“侯爷，夫人，是要出去了吗？”
对视一眼，甘霈点头，“嬷嬷有事？”
“老夫人有事想说，想着请你们去长松院，借着用早点的时间说完，便也不多耽搁。”
伸手牵过宁若菡，见她微微冲自己点头，甘霈才迈步往前。“如此也好，嬷嬷请。”
第27章 管事
“哈哈哈，你说的这个何夫子可真是有趣，我也是见过他的，年轻的时候就跟着你父亲。”
来到长松院前，尚未进去，就听到了贺兰的笑语，照这话音，应该是甘芷也在。果不其然，绕过屏风就看到了饭桌上的甘芷与顾君承。轻挑了一下眉头，甘霈扶着宁若菡坐下，才冲几人客气地打了招呼。
“方才听老夫人说，侯爷是要带夫人去州府？”等他们坐定，顾君承开口问道。
没等甘霈做回答，甘芷也兴冲冲地凑上前，“嫂嫂真的要跟着哥哥一起去？你都去做什么啊？”
没料到甘芷如今也会对自己感兴趣，宁若菡眨眼笑笑，“也没什么，帮子沐打打下手罢了。”
“近几日编写西北史志，夫人助我良多。”浅淡做了补充，甘霈望着顾君承，“可惜本侯事务繁忙，不能陪顾公子游览洛阳城了。”
甘芷立马坐直身子，转头看着顾君承轻笑，甚至不自然地放缓声音，“这有什么，我陪着君承去就好。本来就是因为我，你才来洛阳的，理应我来作陪。你想去哪玩呀，或者有没有什么听说过想去看的？”
见到顾君承立马应付着甘芷的接连发问，甘霈将一盏茶抵在唇边，借着喝水的动作打量着他的神情。只见他面容没有丝毫不满，客气地回答着甘芷的问题，说到她兴致高的地方还顺着轻笑。
偏头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放下茶杯，甘霈转眼看到了蹙眉的宁若菡，才又笑着望向贺兰。“母亲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事情啊？”
“先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说。”方才一直但笑不语的贺兰，此时冲旁边微微招手，随即赵嬷嬷带着数十个丫鬟上来。
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摆上来，且不说这些基本涵盖了中原数地的早点，单是那些碗碟，用的都是上好的彩瓷。布置好后，还留了几个丫鬟，站在他们身后，打着委实没什么必要的扇子。
宁若菡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摆在最中间的杏仁佛手跟描金攒盒，心中暗自琢磨，母亲这是给顾君承摆谱吗？还没有想通，一块豆面饽饽就被甘霈夹在了自己碗中，收神对他甜甜一笑，再定睛看去，所有偏西北口味的吃食都放在了自己面前。
颇为动容地看了一眼贺兰，宁若菡敛眉轻笑，“母亲有什么事，同我直说就好。”
“本也没打算和你客气。”咽下口中的食物，贺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蹙眉，“这一个月来，管家的事情我是实在没有精力了。往常都是你做的，如今，我想继续让你来管家。”
捏筷子的手顿住，宁若菡看着含笑对自己说话的贺兰，一时有些无措。
端起茶轻啜一口，甘霈玩笑般地开口，“母亲这不是跟我抢人吗？方才我刚说过，若菡对我帮助良多。”
“所以我也没那么急着催你啊。西北边境的史志编写完了，你再让若菡回来不就行了？我们府上的事情，总也不好没人管吧。”心知自己亦有些强人所难，但是长久来的习惯还是让贺兰微抬着下巴，口吻略有些强硬。
轻咬一下唇，宁若菡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旁边的甘霈突然伸手先一步拉住她，还抚慰般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随即听到甘霈又开口。
“我明白母亲如今倦了，管家也颇为繁琐。但是我也离不开若菡，可惜了，家中要是再有一个有本事的人就好。那要不这样，我去把咱们京城旧宅的管家叫回来吧。”甘霈说完，眼尾不经意地瞥了一下甘芷。
此时正闷头喝着碗中的粥，甘芷心中又想起昨天哥哥跟自己说过的话，万分不满。昨天把自己嫌弃成那个样子，现在一个宁若菡，哥哥和母亲还都争起来了？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到底都发生什么了啊？
对几人心思浑然不觉的宁若菡，却认真皱起眉细思。管家的事情琐碎但重要，非绝对忠良亲信之人不可为。而两年前甘家刚迁来洛阳，旧时的老管家还留在京城，所以这些事情才落到了嫁来的宁若菡头上。
此后，也就一直这么办了，可若是现在突然把京城旧宅的管家叫来，那京城的事情又该由谁处理？纠结地皱着眉，宁若菡无声轻叹，正打算开口应下来。
“不就是管家的事情吗，我来！”
一道声音却先她一步，甘芷握拳抬头，“我也是跟着京城那么多夫子学了半年的，有本事的！这些事情我来做好了，你们也不用为难嫂嫂。”
诧异地挑着眉，宁若菡心中奇怪，甘芷这是向着她说话？
甘霈却低眉浅笑，状似十分欣喜地开口，“是啊，妹妹去学了那么久，区区管家的事情，定然也可以胜任。那就还是你来吧，也让母亲歇息几日。”
没想到最后会转到芷儿那里去，贺兰愣了愣，狐疑地看甘霈一眼，又转向自己的女儿，“可是，你真的行吗？”
本来哥哥应得那么快，她还有些打退堂鼓，如今见一贯疼爱自己的母亲都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甘芷立马拍拍胸脯。“这有什么难的？母亲只管交给我，我不会做的比嫂嫂差的！”
说完之后，她还认真地盯着宁若菡。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宁若菡举起自己的拳头，“那，妹妹你一定可以，我为你鼓劲！”
低头无声笑了笑，甘霈又给她夹了些吃食，见她快吃完，转眼给成文使个眼色。
“老夫人，侯爷和夫人该走了。”成文心领神会，上前躬身道。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贺兰又看了儿子一眼，才挥手，“那行吧，你们先去吧。”
“多谢母亲。”当下也没有犹豫，甘霈牵着宁若菡起身，拜别贺兰。
等他们走了，甘芷才松开瓷勺，“母亲！为何我这次回来，哥哥对嫂子变了那么多？”
从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君承，此时则暗自集中精神坐直，借着搅动粥的动作前倾身体。
“他们夫妇俩，本就该亲昵些啊。再说了，你哥哥的性子，喜欢的东西都宝贝的不行，更何况是人？”贺兰瞥身侧的人一眼，淡笑着说道。
狠狠咬了咬牙，甘芷撑着下巴，“算了，不管他。反正管家的事情，就归给我了，我一定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
“好啊。”贺兰也没多在意，现在她成了最急切把那一堆账本扔出去的人，“那等你吃完了，我把管事婆子们叫来，把所有事情给你说清楚吧。”
点点头，甘芷正要应下，却突然惊呼一声站起来，转头看向旁边的顾君承。“可是，我明明说好了要带你去逛洛阳城的啊！”
抬起头，顾君承望着焦急的甘芷，并没有多言。
“母亲，要不你就再管几天吧！”直接走到贺兰面前，甘芷抱着她的胳膊晃着撒娇。
低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贺兰抿唇笑了笑，然后狠心推开她。“算了，母亲老了。养你这么大，总该给母亲分担一些啊！快点吃吧。赵嬷嬷，你去把账本准备好，还有婆子们也叫过来！”
撒娇无果，甘芷哀嚎着坐回原位，沮丧地盯着顾君承。
被看的好笑，顾君承擦完手，对着她浅浅一笑。“无妨的，让小厮们带着我去也是一样。”
“那好吧，等我这两天忙完了，一定亲自带你去玩。”甘芷立马点头保证。
客气笑了笑，顾君承起身拜别，退出长松院。甘芷则是留下来，被赵嬷嬷带走详细交代管家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贺兰坐在房中惬意地小憩。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才慢吞吞睁开眼，“都安排好了？”
“该讲的都说过了，现在小姐正跟着管事婆子们看账本呢。奴婢急着回来禀告公主。”说完，赵嬷嬷又去把清晨打开的窗户关上些许。
在软榻上撑着坐起来，贺兰笑着摇摇头，“我那儿子啊，可真是一肚子心计。”
“公主为何又突然这样感慨？”
手指点一点她，贺兰笑着问：“你早上就没有看出来吗？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芷儿是又被他哥哥摆了一道啊！”
仔细回想了一遍早上的场景，赵嬷嬷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小姐确实好像是被激了，才揽下那些管家事项的。侯爷看来是早就料到了公主不会再管家啊！”
“你还笑我！”恼火地瞪她一眼，贺兰随手拿起扇柄指着她。
瞬间想起刚才明明一脸烦躁，却还是强撑着说自己能看懂账本的甘芷，赵嬷嬷失笑，“公主的一双儿女，可真是全把您的脾性学去了。”
“这可说不准，子沐的那一颗玲珑心啊，怕还是跟他父亲像。”随口说完，贺兰摇扇子的手却顿住，表情也有一瞬间难过。
心知公主这是想起了早亡的夫君，赵嬷嬷上前，宽慰地笑笑。“那若是如此，太傅也一定是欣慰的。”
低头默了默，贺兰重新打起扇子，不自然地拉回话头，“你猜猜，子沐他算计着让芷儿来管家，是为何？”
“不就是为了夫人吗？还能为什么？”赵嬷嬷虽是跟着掩开刚才的话，却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28章 石头
“所以说他心思多啊。”轻叹一句，贺兰解释，“用管家的事情，除了能让若菡一直跟着他做事，还绊住了芷儿。让她不至于一直围着顾君承转。”
豁然开朗的赵嬷嬷，立马点头道：“原来如此，侯爷也看出了小姐对顾君承的心思，没有打听清楚顾君承这个人之前，确实不能让小姐同他再多接触了。”
“还不止于此呢。我对若菡的偏见是怎么没有的？不就是因为自己亲自管了一段时间的家，懂了她的不易吗？子沐是想要故技重施，让芷儿也对若菡好些呢。”缓缓摇头，贺兰亦是方才小憩才想通了一切。
赵嬷嬷此时已是万分惊讶，自己想了半晌，“小姐亲自管家，也少不了和夫人的接触。一来二往的，说不定还真能改好关系。不过这么简单一件事，侯爷竟就谋算了这么多。”
“所以我才时常担心。子沐思虑太多，对自己的约束也多，我生怕他会钻牛角尖啊。”
绕在贺兰的身后，赵嬷嬷伸手轻轻揉捏她的肩膀，“如今有着夫人陪他，会没事的。”
放松身体靠回去，贺兰闭眼轻笑，“说的也是，我也管不了了，往后还是安心做个享清福的老婆子吧！”
赵嬷嬷忙笑着，同她打趣几句。照进来的太阳，正好洒出些许慵懒的时光。
坐在书桌前，宁若菡看着面前的书纠结半晌，还是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甘霈，“子沐，你不觉得今天早上，所有的事情都隐隐有些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母亲本就爱摆些架子，今日有外人在，也是情理之中。”放下书卷，甘霈轻声回道。
皱眉想了想，宁若菡小声嘟囔，“不过妹妹能管家，也挺好的。我就想要跟着你们修写史书，就是可惜了，这史书上一定留不下我的名字。”
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甘霈无声笑了笑，在她看过来的瞬间又板起脸。“确实可惜。”
“不过也没关系啦，我知道我做了什么，也知道我留下了什么，不是也很好？”扬起一丝笑，宁若菡冲他隔空举起桌上的书卷。
望着随即就低头认真看书的她，甘霈轻抿唇，“若菡，对于顾家和顾君承，你了解多少，可以跟我聊一聊吗？”
“怎么，你还吃醋啊？”撑起下巴笑，宁若菡索性走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如你所说，顾将军是我父亲的部下，小的时候我也去他家玩过，印象中只是一个对小辈没什么脾气的人。”
“至于顾君承，就只是年龄相仿，一起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欺负一个小姑娘，我还差点跟他打一架。后来几次骑马摔跤，他都赢不了我，那时候他个子可矮了，一来二去便也熟了。再后来，就是他跟着他父亲离开。”
说完后，宁若菡拿起一杯茶饮尽，却发现听完后的甘霈只是垂眸不语，心中有些奇怪。“到底怎么了？子沐，往前的事情可以不计较，但是如今你我既交了心，你便不能瞒我。”
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甘霈屏息笑了笑，“前几日，京城的友人曾与我传信，说是要派顾将军前往西北，接替你父亲的军权。算算时间，圣旨怕是不久就会下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顾君承会离京到洛阳来，想来是现在京城也没他的事了。”了然地点点头，宁若菡再倒一杯茶递给他。“所以你是怕，我会因为父亲被替代而难过？”
接过茶，甘霈却没急着喝，只是点点头。
沉吟片刻，宁若菡摆手，“其实没什么的，边防不可无将，这些日子的军务都是爹爹的副将在做。如今才派将驻守，已然是有些迟了。两年前，陛下登基不久，一直都传着流言说要废黜我爹爹，是因为我们的婚事，才让爹爹一直留在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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